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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清河

  長安城西,居德坊,宋家宅邸。

  “那姨我們先走了。”

  李昂和柴翠翹站在院門外說道。

  “嗯。”

  宋姨站在門里,年輕時喪夫、中年時再喪子的經歷幾乎摧垮了她,讓她看上去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你要不忙的話,常來看看就好。”

  “嗯,一定。”

  主仆二人離了宋家宅邸,沉默無言地并肩走在街上。

  距離那場叛亂已過了大半個月,但亂后的陣痛仍在持續。

  布滿坑洼的路面上散落著紙錢,街道兩側隨處可見掛著的白幡,坊市小吏指揮著民夫,從房屋廢墟中搬出碎石與燒焦的木頭,堆在馬車上,送往城外掩埋。

  還有些房屋,外表上沒多大損壞,門口卻釘著木板、貼著封條,這意味著房子里的這一戶人家已悉數死于妖變。

  細雨如絲,不期而至,柴柴連忙翻出錢包,去街邊店鋪購買油紙傘。李昂望著雨幕,下意識地摸了下臉龐,血腥感仿佛猶未消退。

  他的思緒飄回到了幾天之前。

  皇宮地牢深處,李昂在申屠宇帶領下,穿過狹長走廊,見到了牢籠之中的李善。

  他靠著墻壁坐在牢房角落,琵琶骨被精金鎖鏈貫穿,整個腦袋裹著厚厚數圈紗布,只露出眼睛、嘴巴,以及周圍缺少皮膚保護的結痂血肉。

  那張被割下來的臉皮,終究沒能縫補回去。

  “他要見你。”

  申屠宇面無表情地對李昂說了一句,隨后便退回黑暗之中,不再言語。

  叛亂平定后,虞國將還活著的涉案人員分別關押在學宮、鎮撫司、皇城監牢,嚴加審訊,揪出了許多如鐘家這般默許乃至暗中協助叛亂的叛徒,一時間不知有多少官員落馬,有多少世家被抄。

  (鐘家負責為鎮撫司培養獵犬,李善豢養的蛟龍能沿著水系潛入長安,鐘家在其中做了不少掩護)

  “你來了。”

  伴隨著鎖鏈拖過地面的細碎聲響,曾經的光王微揚起頭顱,咧嘴一笑,沙啞聲音中帶著股莫名的輕快。

  李昂默然無言,確實,隔著一層鐵欄,還能再說什么呢?

  “我長于深宮,兩歲記事時起,母親就告誡我,我身上留著武氏罪臣的血,生來便背著原罪。在皇宮中我處處小心,漫說對兄弟姐妹,就是對任何一個宮女、對侍衛、對宦官,我都得掛著笑臉,不敢做錯一件事情、說錯一句話,生怕遭人記恨。”

  李善自顧自地開口說道:“伱是為數不多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人,當初在蘇州治理蟲患,你對我的態度,和你對待病患、官吏、民夫是一樣的。如果沒有這些事,”

  他指了指穿肩而過的鎖鏈,“我們能成為朋友么?”

  想到當初一同在蘇州與血吸蟲死磕的時光,李昂沉默良久,“已經是。”

  “哈哈哈哈咳咳——”

  李善暢快大笑一陣,劇烈咳嗽起來,在掌心咳出血沫,“那等我秋后問斬了,還請麻煩你到我墳頭,澆一壺黃酒。”

  “好。”

  李昂點頭,見李善低下頭去,便轉身向監牢大門走去。

  “昂兄。”

  身后突然傳來呼喚,“不要離開虞國。”

  李昂皺眉望去,只見李善依舊坐在角落,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重復了一遍,“不要離開虞國。”

  想要問清楚時,申屠宇已經從黑暗中走出,拉上了沉重鐵門。

  思緒飄回到現在,柴翠翹已經買好了傘,在二人頭頂撐開。

  主仆沿街繼續向前走,穿過巷弄,步過橋梁,快到家時,卻見前方道路被一長隊人馬所阻。

  那是一群被鎮撫司士卒押送的囚犯,他們人數過千,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皮膚白凈,沒有長久勞動痕跡,除年紀過小的孩童外,每個人都戴著手銬腳鐐。

  一些走不動的老人,或是不方便行動的身體殘缺者,則坐在游街用的板車上。

  長安坊市的百姓站在街邊,對著這群囚犯指指點點。

  “這些人是誰啊?怎么連七八歲小孩都穿著囚服?”

  “你不知道?他們就是協助謀逆的崔氏叛賊!”

  “哪個崔氏?”

  “還能是哪個崔?清河崔氏!”

  齊太公姜子牙后裔,門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內,出過十幾任宰相,位列五姓七望第一家的清河崔氏!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嘩然。囚犯隊伍里的年輕人們昂起頭顱,努力維系著高門貴種的傲氣。盡管這份傲氣已經所剩無幾。

  叛亂當晚,長安城里蛟龍橫行、妖魔肆虐,而前往泰山封禪的虞帝一行也遭遇了死士襲擊。

  那些死士均服用了禁忌藥物,燃燒壽命強行提升修為,組成五十幾名巡云境巔峰、七名燭霄境的殺陣,勢要將行至山谷的虞帝格殺當場。

  然而虞帝一行早有準備,馬車里的皇帝皇后都是替身,并且車隊之中,還有數名虞帝暗度陳倉,從長安城偷偷調來的高手。如鎮撫司指揮使藺洪波,鎮國將軍燕云蕩等。

  之前在太極宮中正常上朝的這幾人,也是他們留在長安的替身。而能假扮的如此完美,恐怕已經提前預備了幾年甚至十幾年。

  山谷中爆發的廝殺比長安城的還要慘烈,雙方都拿出了壓箱底的手段,連片的高山坍塌,河流截斷,戰斗引發的地震直接吞沒了周圍十幾里的數個村莊。

  最終,還是拿出了三百余年學宮與虞國所珍藏秘寶的虞帝一方獲得了慘勝,不經詢問,將所有死士當場格殺。

  勝利之后的虞帝一行沒有停留片刻,直奔貝州武城,包圍了清河崔氏的祖宅。

  到了這份上,已經不用再糾結死士的身份,或者要求出示證據。

  清河崔氏本想借著類似山河鎮守符的守山大陣負隅頑抗,然而虞帝直接截斷了貝州地脈,斷絕靈氣,破壞陣法。

  即便留在崔氏祖宅中的剩余修士敢于拼命,剩下的數量眾多、沒有修為的普通族人,也必將在戰斗余波中全數死絕。

  而那些在朝廷當官的崔氏官員、已經嫁出去的崔氏女,乃至有崔氏血脈的孩童,也會一個不剩,遭到株連。

  屆時不僅世家傳承被滅,連血脈都要斷絕。

  “李氏先祖踏著尸山血海,殺得人頭滾滾,平定了中原,我不介意再來一次。”

  聽到虞帝決然話語,清河崔氏只好舉族投降。而如博陵崔氏、滎陽鄭氏等世家,也放棄了抵抗——山河鎮守符尚在,有能力救援這些世家的昊天道門,仍被關在邊境之外。

  于是乎,這些世家,不論直系旁系,超過五歲者,都被戴上鐐銬,封死修為,穿上囚服,在鎮撫司士卒的看押下,以最屈辱方式,步行前往長安,接受審訊。

  直至今日,崔氏抵達長安。

  李昂冷漠地看著這群高門貴種,眼中無悲無喜,和柴柴一起站在路邊,等著車隊過去。

  他未在意囚徒,囚徒之中卻有人認出了他。

  一位須發皆白的耄耋老者,從囚車上緩緩挪下。

  “族長?”

  周圍族人們連忙伸手去扶,他微微擺手拒絕攙扶,來到李昂面前行了一禮,“李小郎君,好久不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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