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海和薛章已經看完了收錄在《壬子科貢士詩詞合集》中的全部七十三篇詩詞。包括朱和墭的“獄中詩”和會試第一名到第七十二名所做的“應試詩詞”,而七十二名以后的貢士所做的詩詞,則未收入其中。
不過這七十三篇詩詞,已經足以讓圖海、薛章深深地為大清朝的前途命運感到擔憂了。
因為七十三篇詩詞全都是可以傳世的上品——當然是上品了,全都是名家之手,有譚嗣同的,有龔自珍的,有徐錫麟的,有秋瑾的,有魯迅的,有屈大均的,還有納蘭性德和弘一法師的。雖然不是每一篇都充滿殺伐之氣,但卻都是可以傳世的作品,幾乎每一篇都有可以往下傳的佳句。
可以寫出這種詩詞的人物,毫無疑問都有極佳的文學修養,幾乎不可能是小門小戶培養出來的現在可不是文風興盛的太平之世,而這些可以參加廣州偽會試的讀書人,多半還是在明清交替的亂世中長成的。
在兵荒馬亂的亂世當中,還能接受良好文學教養的人,肯定非富即貴啊!
而這些偽會試得中的大才子,多半還是廣東人和福建人。這幾十個廣東、福建籍的大才子背后,必然是幾十家甚至上百家強宗大族!
想到這里,圖海已經沒心思研究詩詞了,于是就揮揮手,想打發周培公和傅弘烈滾蛋。
周培公松了口氣,準備起身離開了。
可是傅弘烈傅傻子卻不肯離開,因為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報告。
“中,中堂,您再看看這個”傅弘烈這時又摸出了幾本線裝的冊子,雙手高舉過頭。
圖海雖然沒什么心情看書,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掃了一眼最上面一本書的封皮,眉頭就皺了起來:“大義?什么大義啊?”
說著話,他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翻看書冊看了起來。
一看之下,圖海的老臉都鐵青了,一邊看還一邊還咬著牙低聲說著:“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邊上的薛章聽得奇怪,“中堂,您在說什么呢?他們本來就是反賊啊!”
“哼!”圖海冷哼一聲,將草草翻看過一遍的《大義》順手遞給了薛章,“薛提學,你自己看吧這偽朱三太子和偽朱三太孫不僅要造大清朝的反,還要造儒家的反!”
“造儒家的反?哦,是原儒不看也罷!”薛章哪兒敢去接圖海手里的書啊,趕緊把兩只爪子一縮。
他其實不用看朱和墭的書,也知道這家伙在搞什么?他可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儒家這個大雜燴里面有什么,他還能不知道?
而且他還是個“亂世儒生”,幼時開蒙進學的時候,家鄉江南正好被大清天兵蹂躪,族中許多長輩死于國難,一些是被屠殺的,一些則是參加了抗清義軍成了忠烈。在他開始走上考試升級之路時,又遇上了“莊廷鑨明史案”、“哭廟案”、“奏銷案”和“通海案”等大案。有了這樣的經歷,他當然會對儒家大雜燴中的“斬人儒”那部分特別有興趣.甚至也曾夢想過自己能有持長劍、衛大道、除逆虜的一日。
但是隨著他科場得意,踏入仕途,成為狗官,懂得了皇恩浩蕩的道理那些夢想終究化作了虛無。
不過看到那些東西,他也難免會產生共情,萬一真情流露,讓圖海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而且他是知道大清文字獄厲害的人,也知道該怎么保護自己。想要免遭文字獄牽連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該看的不看,不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過問的不過問,不該調查的不調查。
雖然康熙皇帝早就關照他去查明原儒了,但是他到了廣東以后卻根本不沾這個事兒。
不沾不錯啊!
圖海看見薛章這樣的表現,也只能是一聲嘆息了,也不能怪人家縮爪子,人家是漢人啊!可以有“明史案”就不能有“原儒案”?
他隨即又瞄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周培公,這貨看著也縮手縮腳的!看來不能指望他帶著“原儒案”的罪證去北京面呈給皇上了到時候別半途嚇跑了,這就不好交代了。
最后圖海就把目光投在了傅弘烈身上,傅傻子嘛!當然是不知死的。
“傅弘烈,”圖海道,“你這次深入虎穴,查明敵情,居功至偉,本官要上奏朝廷,為你請功!”
“謝大將軍恩典!”傅弘烈是真不知死啊,當下叩謝了圖海,接著又報告了兩件讓圖海都有一種拔刀把他砍了的大事。
“大將軍,草民這次還查明兩樁大事!”傅弘烈道,“平南敬王和俺答公原來都沒有死!其中平南敬王還當了階下囚,俺答公更領著數千忠心耿耿的將士替朝廷守在新會那偽朱三太孫曾當眾放言,待偽科舉結束,就發兵攻打新會!”
刀刀呢?圖海沒等傅弘烈把話說完,就想找自己的佩刀了!
不過沒等他找著砍人的刀,外面就有親兵來報:“稟大將軍,定南公主來訪。”
得,還不能殺人滅口了!
圖海怎么也不能在孔四貞來訪的時候殺她的人啊,孔四貞可是太皇太后的心腹!
不過她來了也好,她的傻子她負責,是殺是留,她看著辦吧!
大將軍行轅二堂之內,空氣都幾乎要凝固了。
定南將軍孫延齡現在已經返回肇慶去整頓軍隊了,但是和碩定南公主孔四貞卻沒跟著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韶州,以便和寧南靖寇大將軍圖海及時溝通。
孔四貞是聽說傅弘烈、周培公回了韶州府,才趕來大將軍行轅,想聽聽自己的師爺傅弘烈在廣州有什么發現?如果有功勞的話,她也可以替傅傻子做主,免得功勞被圖海的師爺周培公搶了去。
可是沒想到傅弘烈傅傻子一出手,這個馬蜂窩就小不了啊!
其實傅弘烈帶回一本詩詞集和偽貢士名錄就夠了,有這點功勞,孔四貞再幫著美言幾句,官復原職都是可能的。
可是這個傻子做事偏偏不知道點到為止,還帶回那么多“文字獄”的罪證而且這還不算完,他還帶回了尚可喜、尚之信沒死的消息。
孔四貞知道,如果自己不是來的那么及時,圖海一定已經把傅弘烈滅口了。
可是現在自己既然來了,就不能讓傅傻子死。
想到這里,她悠悠的嘆了口氣,道:“傅傻子是傻子,可奴家何嘗不是傻子?圖大人,咱們的大清,是需要一些傻子的而這傻子,已經不多了,傻以稀為貴啊!”
好嘛,都傻以稀為貴了!
這下圖海還不能滅傅弘烈的口了。
那怎么辦?
圖海也沒主意了,只好“傻傻的”看著孔四貞。
孔四貞說:“奴家有密折奏事之權,原儒和平南王父子的事兒就由奴家單獨上奏圖中堂和薛提學當不知道就是了。”
有太皇太后保著孔四貞,康熙皇帝也拿她這個“孔傻子”沒辦法!所以這兩個黑鍋,也只能她來背了。
她接著又說:“奴家的密折,還有那本詩集和那幾本書冊,就讓傅傻子帶著去北京吧!”
圖海和薛章都松了口氣,這關看來是過去了。可這時孔四貞孔傻子又來了一句:“圖中堂奴家如果把俺答公依舊在新會抵抗的事兒報上去了,咱們也不好眼睜睜看著新會被偽朱三太孫攻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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