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府,鎮海縣,招寶山總督府。
當范承謨和于成龍兩人被幾百個洋兵押解著抵達這座位于招寶山要塞中的總督府內時,他們的心都快涼透了。
心涼透的原因不僅是因為當了階下囚,還因為駐守招寶山要塞的浙江兵壓根就沒一點戰斗的欲望,不,他們連逃跑的欲望都沒有!
他們不是見賊才逃、望風而逃、誤聽消息而逃,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割了辮子向明軍投降。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浙江兵用寧波話唱起了《迎明王》的歌謠唱得還很熟,顯然是練過的!
這可都是范承謨用銀子“喂飽”的浙江綠營兵啊!
一個普通的兵丁,一個月就能領到多達一兩三錢的雪花銀!而且范大總督對底下人也很寬厚,也不怎么管軍紀,也不要求他們天天訓練,給他當兵可舒服呢!
可是這些當兵的卻一點良心都沒有,投降的那叫一個快啊!
最可恨的是那幾個帶兵的參將、游擊、千總,不僅投降的快,而且還上趕著交投名狀,主動領著邱榮帶來的潮州兵去抄范承謨貪污來的金子一箱一箱的金條很快被搬到了總督府的大堂上,都打開了蓋子,等著邱榮帶人來點數。外面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的都快把人眼給亮瞎了。
這金子多的連和范承謨一起當了階下囚的于成龍都看不過去了——于成龍是出了名的清廉,而且他還是浙江按察使,有考察吏治之責,卻沒想到自己“頂兩頭”的上司就是個大貪。
“螺山,你怎么貪了那么多金子?你這樣對得起皇上,對得起朝廷嗎?”于成龍看著還源源不斷被抬進來的一箱箱的金子,一時間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還跪在那里質問范承謨呢!
“我,我”范承謨被于成龍問的都懵了,一時也忘了自己已經階下囚,還以為是貪污事發,被朝廷派來的于成龍拿了,所以還想解釋呢!
“我在浙督任上就撈了兩萬兩金子,不多啊!我可是范文肅的兒子!我家老太太還伺候過豫通郡王”
還挺委屈的,他當了一年的浙督,其中的半年還管著寧波海關,才撈了兩萬金,折成銀也就三十萬兩上下,這能叫多嗎?而且他范承謨是什么人啊?范文肅(范文程謚號文肅)的兒子,他媽還伺候過多鐸如果不是多鐸的年紀只比他大十歲,他都有理由懷疑自己是愛新覺羅的種!
就這樣的身份,當了一年的浙江總督才貪了三十萬兩銀子,怎么能叫多?
范承謨又道:“而且這金子也不是我一個花啊,還得于山,你懂的!”
范承謨是鑲黃旗的奴才,而且他爹又給代善他們家當過包衣奴才,他媽又伺候過多鐸。這些人際關系傳到范承謨手里后,就得砸錢維護,要不然這奴才怎么當?
他在浙江撈到的錢,一多半得孝敬這些主子。
有了這些主子照應,他根本就不怕于成龍查他的貪污。而且康熙那么大一明主,也知道這個道理——那些個愛新覺羅還真能靠幾個俸祿過日子?
而且他們也不方便親自下場去撈,就只能靠旗下的奴才孝敬 于成龍被范承謨這么一說,也覺得有道理,正琢磨著要怎么替范承謨隱瞞的時候,一個潮州口音突然嚷嚷開了:“點過數目了嗎?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一定要仔細清點,不能遺漏!”
范承謨、于成龍順著這聲音望去,才發現說話的是大明的“刀疤狀元”邱榮。這時兩人也想起來,自己已經階下之囚了。
“點過了,都點過了。”另一個潮州口音回答,“一共有兩萬一千兩百五十五兩黃金”
邱榮點點頭,道:“好好,都貼上封條,和那些銀子一起運去鄞縣交給監國行轅!”
于成龍聽見這話,心中就是一嘆:這才是清官啊!這個邱狀元不僅文采一流,軍略超群,而且為官也清廉如水,大清的官真是比不了他啊!
這個時候邱榮也瞧見范承謨和于成龍了,倒也算客氣,笑著對二人道:“姓范的,姓于的監國圣人已經到了鄞縣,點名要見你們倆!”
說著他就一揮手吩咐左右,“帶上這兩個奸賊和所有的黃金,一刻鐘后出發!”
鄞縣距離招寶山大約三十里,是寧波府的首縣。
在邱榮領著一群大明洋人偷襲招寶山的時候,朱和墭就領著幾千明軍精銳日夜兼程往鄞縣而來。在邱榮打下招寶山的同一天,朱和墭率領的軍隊也兵不血刃地進了城。進城之后,朱和墭馬上就派了一隊騎兵往招寶山而來,并且找到邱榮。
在得知朱和墭已經趕到鄞縣后,邱榮馬上就命人把繳獲的金子、銀子,還有抓到的范承謨、于成龍,都搬上了停在招寶山碼頭上的幾條內河官船,在八月初七下午的時候離開了招寶山,一路搖搖晃晃地西行,在八月初八凌晨,走鄞縣水門入了城。
范承謨和于成龍兩人并沒有被關入船艙,而是連人帶籠(囚籠)一起給擱在了官船的甲板上。
當官船抵達鄞縣的時候,范承謨昏昏沉沉的都快睡著了,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見耳邊有人一邊哭著一邊嚷嚷:“完了,完了,大清要完人家新明軍是真王師啊!”
這聲音帶著點山西老陳醋的味兒,一聽就是于成龍的!
這個于成龍什么意思?是想當貳臣?
想到這里,范承謨一下就清醒,睜開眼珠子就想瞪于成龍一眼,可是當他看見河道兩岸的情況,整個人都如墜冰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范承謨他們乘坐的官船已經開到了鄞縣城中最繁華的地段,兩岸鱗次櫛比的都是商鋪和貨運碼頭。
如果打來的是大清天兵,把這一帶的商鋪、碼頭都搶光了還算客氣的,要不客氣就得屠城了!
大清天兵是超喜歡屠城了!
占領的敵方城市要屠,收復的己方城鎮也要屠,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敵人將要來攻,而先屠己方城中的百姓 而新大明的軍隊在范承謨看來是“匪”,這個“匪”肯定沒有“天兵”那么喜歡屠殺,但東西總是要搶的。
可是范承謨現在看到的,卻是數以千計疲憊的新明軍戰士裹著毯子、靠在河岸兩邊店鋪的屋檐下呼呼大睡。而那些店鋪有不少正在下門板,準備開張營業看著樣子,都沒有被搶過!
有些士兵已經醒了,正在收拾行禮,看他們的行禮也只有一些兵甲衣物毯子口糧,根本就沒有搶來的財物。
有些店鋪中的伙計和掌柜,還拿著熱騰騰的大米粥和饅頭遞給那些剛剛醒來的士兵。而士兵們在接過食物后還笑著向那些伙計、掌柜的道謝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然,仿佛本就應該如此。
而更讓范承謨吃驚的是,他居然還看到一個年輕女子提著籃子從一間商鋪中出來,一個人沿著河岸行走似乎根本不擔心會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侵犯。
在晨光之下,整個城市是如此的安逸、和諧,這樣的場面,在范承謨的記憶中,大概就只能在北京城內才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