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寺島愛美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心想他似乎是一個人獨居。
倒了兩杯熱水,最上和人放在茶幾上,寺島愛美表面不動聲色,內心有些感到些許奇怪。只是這正合她意,因此乖巧地道了謝。
“寺島,今天還真是安靜啊,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啊。”
在寺島愛美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最上和人如此說道。
她微微抿嘴,沒有像往常那樣頂嘴,而是站起身,鄭重地低頭鞠躬:“最上桑,這次給您添麻煩了。”
有一說一,確實給他添麻煩了。
當初看到LINE的預覽頁面時,最上和人足足愣了三四分鐘。
最后考慮到寺島愛美的性格,應該是不會突然說出那種奇怪的話的女孩子,便詢問她發生了什么,之后便得知了她的情況。
最上和人擺擺手:“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非常感謝您能收留我。”她再次道謝。
“客套話就到此為止吧,聽上去有些別扭,不過你也真是厲害,出門竟然會連錢包都不帶。”
“唔……”寺島愛美喪氣地垂下腦袋。
“沒有挖苦你的意思。”
“是,我知道的。”
她的語氣有些柔弱,主要還是肚子的位置有些難受,可是這種事情又不能對外人說,更不要說是男性了,只好暗自忍耐著。
最上和人自然是不會明白她的想法,再次問道:“發生了什么事么?”
寺島愛美搖搖頭:“沒關系,謝謝關心。”
空氣一度陷入沉默,即便是在自己家,最上和人還是體會到了一絲尷尬,只好負責找話題。
“最近還順利么?live。”
“嗯,多虧淺野小姐,支持我的人也開始多起來了,雖然反對的聲音也有。”
“反對?”
“嗯……應該是因為我的特殊化吧。
Across并不是什么樂隊都能去駐場演唱的,能夠進去演唱的,都是在秋葉原具有相當名氣的樂隊。
可是我連樂隊都沒有,卻擔任著熱場的職責……”
“被其他樂隊的人排擠了么?”
“唔……唔,不是的。”她搖著頭 “其他樂隊的粉絲方面,反對的聲音比較多。
反而是樂隊的大家,都是非常好相處的人,還會相處分享心得,我也獲得了指點。”
她看起來并沒有在失落的樣子,安靜地低著腦袋,輕輕抿著貓唇,看起來像是在笑。
“寂寞么?”
“誒?”
聽見最上和人的話語,寺島愛美驚詫地看向他。
“寺島你現在,看上去非常孤獨。”
“我……看上去很寂寞么?”她的眼神有些茫然。
“嗯,一副想要被伙伴圍繞的表情。”
“伙伴……么?”
少女喃喃低語:“說不定真的是那樣呢。”
沒有人喜歡孤獨,哪怕是寺島愛美這樣不愛與人交流的人,在心底深處,應該可是渴求著什么才對。
“如果要這么說的話,最上桑不也一樣么?”
“我?”
“最上桑,偶爾會露出非常落寞的神情,第一次聽到我的歌的時候,不是還流淚了么?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人,最上桑是第一個。”
她的眼神有些認真,在內心將最上和人,劃到了自己這邊。
線的這一端是他們,線的另一端,是這個世界的其他人。
“我們,是一樣的呢。”
最上和人沉默良久:“或許,還真是那樣吧。”
抱著盛有熱水的玻璃杯,寺島愛美抿了一口,溫熱的水流入喉,暖著她的胃部,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吶,最上桑為什么會想要管我呢?”
“嗯?”
她露出略有些自嘲地笑臉,用著故作輕松的口吻:“像我這種不合群,性格又倔強的女孩子,除了那些色色的中年大叔之外,不會有人喜歡的啦。”
“是在拐著彎罵我么?”
“不是啦!只是……有些無法理解。”少女慌忙地擺著手。
最上和人其實是能夠理解她的心情的,他也有過這種感受,在接受他人的好意時,會不知所措。
被孤獨擁抱的人,就連他人遞來的熱水,也不敢輕易喝下。
然而,此時的十九歲少女,正在試圖相信他人。
“最上桑,究竟為什么會想要幫助我呢?”
最上和人仰面看向客廳內暖黃的燈光,想了想,悠悠地呼出一口氣:“可能,就像是你說的那樣,我們是同一種人吧。”
“…………”
“什么都沒有,僅僅只是在這個世界流浪,身邊沒有任何人,就像是被世界排擠在外,孤身一人。”
“怎么會什么都沒有呢,最上桑明明住著這么大的房子。”
最上和人聞言,淺淺的笑了,看了看空曠的屋子,如今只有他一個人居住的屋子,緩聲說著。
“沒有夢想,沒有留戀,漫無目的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和擁有偉大夢想的寺島你比起來,我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寺島你擁有的,要比我多得多。”
“沒有那種事!
是最上桑……最上桑給了我繼續唱下去的動力,還愿意成為我的粉絲。
最上桑,才不是什么都沒有。”
相比于最上和人臉上的淡然,寺島愛美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激動,明明這與她毫無關系,她卻展露著悲傷的表情。
“有我在這里。
我會是最上桑的伙伴,不會讓最上桑孤身一人的。”
最上和人驚訝地看著她,良久不語,最終只能說了聲“謝謝”。
氣氛再次轉為寂靜,不可思議地,現在的那股尷尬消失了,可能因為他們是同類,所以在交流過后,會感受到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相似氣味。
“我,以前也是有過樂隊伙伴的。”
聽見寺島愛美的話后,最上和人表現地并不是特別意外。
寺島愛美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的過去,她這時所上揚的嘴角,想必是真切的笑容。
“高中的時候,第一次受到了樂隊的邀請,自那之后的兩年,每一天都活在音樂的海洋之中。
音樂真的很厲害,哪怕是在此之前完全無法溝通的人,彼此之間用音樂來傳達心聲,真的能夠做到相互了解。
語言傳達不到的東西,音樂的話,就一定能夠順利傳達。
那時的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那時?”
最上和人注意到了她的用詞。
“但是,我錯了。
沒有什么是能夠互相了解的,就算了解了對方的音樂,若是無法認同對方的觀念的話,全部都是徒勞,產生分歧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樂隊是靠彼此的夢想與音樂聯系在一起的,如果沒了夢想,早晚會變得四分五裂。”
“寺島的夢想,是想成為知名的歌手吧。”
出乎意料地,寺島愛美緩緩搖頭,她嘴角掛著淺笑,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死氣。
“其實,我和最上桑是一樣的,我也沒有夢想。啊……又發現了一個,我們的相似之處呢。
真是不可思議,我們似乎真的很合得來。
都是孤身一人,又都沒有夢想。”
她故作從容的露出微笑,盡管笑得很好看,最上和人卻完全沒有從那份落寞的笑容中,感受到喜悅。
似乎是笑累了,少女上揚的嘴角緩緩落下,恢復原來的弧度。
“因為自己沒有夢想,只好撿別人不要的夢想,等到有朝一日,若是能夠實現這個夢想,再回到那個人的面前,神氣地對她說。
看吧,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我就做到了,只是你做不到而已。
哈哈……性格是不是很惡劣,我就是這樣的人喔。”
最上和人安靜地看著她浮夸的笑臉,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肆無忌憚的笑。
“嗯,但是,很有寺島的風格。”
“不會覺得很討厭么,我這種性格。”
“不會。”
寺島愛美的嘴角微微僵硬,不由得捏緊手中的玻璃杯,手心逐漸生溫,感到有些燙了,她才悄悄放松:“為什么?”
“因為寺島你,是真心喜歡唱歌的吧。”
“…………”
無力的垂落腦袋,她看著玻璃杯內的透明液體,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嗯,喜歡,最喜歡了。”
“那樣的話,這個夢想就不是別人的,是你自己的,是寺島愛美的夢想。”
寺島愛美抬起腦袋,看著對面的最上和人,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處于對方的家里。
第一次,走進陌生男子的家中,不可思議地袒露心扉,又不經意間,被對方的話語撥動了什么。
“最上桑,總是會在適當的時機,說出女孩子最想聽的話呢,那個時候也是,不愧是擅長欺騙女孩子的東京人。”
“是夸獎?”
“嗯,是夸獎喔。”
“那還真是謝謝了。”
對視一眼,他們都笑了。
“吶,最上桑……”
“嗯?”
“最上桑也認為,我應該加入Blessing Star比較好吧。”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話題我們曾經聊過。”
“女孩子都是猶豫且不安的,所以才會有每天都會問男友是否喜歡自己的女孩子存在。
最上桑如果想要攻略喜歡的女孩子的話,還是再多學習一下比較好喔。”
“女孩子可真麻煩。”
“嗯,女孩子就是麻煩。”
思考了許久,最上和人迎著少女的目光,緩緩回答:“我不知道你的真正想法,也不清楚你期待著從我口中聽到什么樣的回答。
但是我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如果這個選擇能夠令你感到快樂,會比現在更令你心動。
那么加入Blessing Star,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好。
反之,如果寺島是不情愿的,只是為了迎合他人,才委屈自己去融入一個不想融入的集體。
那樣的話,我覺得還是維持現狀的好。”
最上和人沒有代替寺島愛美做決定的資格,所以他不會回答,聽上去十分狡猾,但最上和人就是這樣的人。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寺島愛美微點著腦袋,沒有再繼續詢問。
或許,在今天這樣的狀況下,最上和人若是對她說,希望她加入Blessing Star,她可能真的會因此而加入。
可是那樣的決策,無法稱之為“寺島愛美的意愿”,更不能稱之為“自由”。
最上和人明白,寺島愛美也明白。
“那,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房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最上和人從沙發上站起身,他們聊得已經夠多的了。
“嗯,說的也是呢,真的非常感謝最上桑的收留,晚安。”
“晚安。”
關于寺島愛美今晚的房間,最上和人把她安排在了一樓的客房。
當初因為考慮到會有朋友來留宿的情況,小西沙織將客房收拾成隨時都能入住的狀態。
寺島愛美再次表示感謝,等到最上和人上樓之后,寺島愛美打量著身處的陌生環境。
坐在床上,她多少有些不習慣,她一直都是睡榻榻米的,卻意外地不排斥,反而能從中感到安心感。
現在想來,來尋求最上和人的幫助,是個正確的選擇。
最上和人為了照顧她的自尊心,才會在便利店門前找那樣蹩腳的借口,故意塞給她錢。
地面上既沒有煙蒂,身上也沒有煙味。
一般來說會給人五千日元去便利店買啤酒么,也太沒有常識了。
如果,自己當時找的是淺野小姐,或許也會被這樣溫柔相待。
只是淺野小姐對自己有所求,若日后有一天,她認真地來拜托自己加入Blessing Star,恐怕會很難拒絕。
也許,寺島愛美真的有一天會加入Blessing Star也說不定。
但就像那個人說的那樣,不是因為受人恩惠,變得逐漸無法拒絕對方,才選擇妥協。
而是因為自己真心實意地認為,加入之后,自己會變得更好,比現在更快樂。
哪怕這兩者的結果都一樣,可心境卻必然天差地別。
所以寺島愛美沒能去拜托淺野小姐。
至于去拜托朋友?
很可惜,在這座城市里,她沒有朋友。
于是,她想到了最上和人,在自己最需要鼓勵的時候,是他出現了。
那么在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也愿意幫助自己么?
她覺得最上和人是能夠信任的人,哪怕他是喜歡撒謊的東京人。
事實證明,她沒有做錯。
那個人很溫柔。
一個人究竟要經歷過什么,才能如此的溫柔呢?
看起來沒有任何所圖,與至今為止所接觸的人都不一樣。
對于那個人來說,到底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想要的呢。
她不明白。
可是,想弄明白。
第二天一早,伴隨著窗外傳來的鳥兒鳴叫,最上和人先鬧鐘一步醒來,下樓洗漱。
在餐桌上看見被玻璃杯壓著的紙條,紙條邊上,擺放著幾枚硬幣,以及被撕掉了商品名稱清單,只看得見總價的收據。
最上桑,昨天真的是非常感謝,托您的福,我才沒有留宿街頭。
昨天的收據與找零都在這了,等今天回家后,會為您轉賬,請在LINE上面告訴我您的銀行賬號。
還有,因為看到冰箱里有食材,就擅自使用廚房做了早餐,我感到很抱歉。
早餐我放在了冰箱內,雖然不能說是謝禮,可若是不嫌棄的話請嘗嘗看。
容我再次道謝,非常感謝。
——寺島愛美 “嗯……那家伙,敬語懂得可真不少。”
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順手將紙條揣進兜內,最上和人進了廚房,打開冰箱一看,有厚蛋燒與煎培根,以及一小碗味增湯。
使用過的鍋也全部洗凈,擺放在原位。
打開處于保溫模式的電飯煲,里面正好留有一人份的米飯。看得出來,是經常做料理的人,才能把握的分寸。
“寺島那家伙,看上去一副不良的模樣,意外地賢惠,倒是有些小瞧她了。”
將早餐端上桌,最上和人打算今天先吃早餐,一會兒再外出散步。
將味增湯的保鮮膜撕開,正準備開動,門鈴像是故意安排好似的,在此時響起。
看了看時間,只有七點半,想來是寺島愛美落下了什么東西,無奈只好去給她開門。
“怎么了,難不成是把吉他給忘了?”
——差點就把這句話給說出口了。
打開門,見到站在門口的某聲優小姐,最上和人總算將這句話憋回了肚子里。
“早上好呀,和人桑。”
不知為何空降在他家門口的清水有沙,揚著一如既往的甜美笑意,今天的發型是單馬尾,露出白皙的脖頸,比視頻上面至少白了不止三個度。
“喔……喔,早上好啊,有沙。”
“嗯?怎么了,和人桑,大清早看上去怪怪的。”清水有沙眨著明亮的雙眸,疑惑地打量著最上和人。
“沒什么,剛睡醒,有沙才是,為什么會大清早的過來?”
“嗯……比起理由,難道不是應該先讓我進屋子里么?”
聽到清水有沙的話,最上和人只得讓開身子,體型嬌小的人氣聲優,拖著帶來的箱子鉆進屋子。
“打擾啦~~”
剛一進入玄關,清水有沙忽然呆愣在原地,吸了兩下鼻子,發出可愛的吸氣聲。
“和人桑。”
最上和人不知為何心頭一跳:“怎,怎么了?”
清水有沙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最上和人的眼睛,小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