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郊外,大宅幽深,門匾上書寫著一個大大的“郭”字。
明明已是深夜,郭宅內外此時卻處處燈火通明,人影走動,并不平靜。
更是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有青煙裊裊,在上空隱隱形成一層薄霧,散不去的香火氣。
就連郭家作為藥行巨賈,往日一直彌漫的草藥味都遮蓋不住。
伴隨著香火味升起,還有諸多虔誠禱告之聲,頗帶惶恐。
郭宅內外顯眼的地方此時處處扎滿了縞素,正中央就是一片布置得頗為大氣堂皇的靈堂,頗有幾分莊嚴肅穆之氣,顯然是有了心的。
但一路過這里,無人不面帶驚色,低頭匆匆離去,無人敢多停半步。
一旁不遠處的小屋里此時若無若無地傳出壓抑的聲音。
“土地爺爺,請保佑我明天平平安安!小的在這里給你燒香磕頭了。”
“人狼窺尸,找的是死去的老太爺,與小的無關啊!我袁大膽是無辜的啊!”
“土地爺爺,若你真能保佑我,袁大膽我以后每天都給你上香,絕不敢怠慢!”
不大的房間內,香火蒸騰,煙霧濃得嗆人,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瘦小的漢子跪在地上磕頭不停。
他面前案桌上香爐里的香火都滿得快溢出來了。
袁大膽口中仍是兀自嘴里念叨個不停,驚恐莫名。
作為郭宅下人的他,他因為這倒霉的綽號被安排上了布置靈堂的活。
老太爺人都走了,府里卻并不平靜。
這些日子親眼目睹了府里那種種怪異,再大的膽子也嚇破了。
明天就是頭七回魂夜了,到時候恐怕……
一想到這,袁大膽磕頭就越是虔誠用力,砸得地面咚咚作響,一片淤血。
“什么人?”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中突然掠過一道黑影。
咯咯咯……他脖頸僵硬,本能扭頭盯去。
只見不知何時窗戶外竟默默站著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望著屋內的一切,久久不動,似乎早已在那里看著多時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那黑影動了一下,似是轉頭望來,下一刻身形一陣模糊,就不見了蹤影。
袁大膽眼前一陣恍惚,回過神來就見那里空空如也,哪還有人?
庭院深深,草木重重,隱約間只聽陰影里簌簌作響,似有人快速行走,伴隨著莫名低笑。
“那方向是…靈堂?”袁大膽一時楞在原地,下一刻啪嗒一聲關住門。
明明還帶著幾分夏日酷熱的天氣,他卻整個人鉆進被子里蒙住頭和全身,一個勁地哆嗦起來。
“天妃娘娘,保佑我郭家平安度過此難。小婦人以后日日虔誠禱告!”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請保佑郭家。婦人愿修十座寶剎還愿!”
“九天玄女在上,小婦人誠心禱告……”
內宅富貴,燭火明亮。
三個富態婦人跪倒在地,頭戴縞巾。
眼前案臺上竟是同時供奉著各路仙神,香火不絕。
拜完了這些口口相傳最為靈驗仙神,求爺爺告奶奶,婦人們仍是愁眉苦臉,坐在那唉聲嘆氣,不見半點輕松。。
嗷嗷嗷……
陡然冷風兇猛,沖開窗戶,燭火明滅,更伴有凄厲嚎叫之聲。
“快快快,關緊門戶!”婦人們慌成一團。
“娘,姨娘,是不是人狼又來找爺爺了!”有孩子跑過來,抬起頭天真無邪地道。
“人狼?!”三個婦人本就十分驚恐,被這么一說,頓時面容失色。
唯有的大房婦人更是抓住孩子就打了起來,“胡說什么?叫你胡說!”
“哇哇哇……”小孩哭聲凄慘,“我沒胡說!是他們說的,人狼是來給爺爺送葬的!”
“反了天了!你還胡說!”
啪、啪、啪!
巴掌重重拍下。
“哇!”小孩哭聲震天。
窗外有身影一劃而過。
“誰?”女人驚恐叫道,不見人回應,只聽窗外陰風呼嘯,鬼影哭嚎。
婦人驚嚇莫名,緊緊抵住窗戶。一時驚嚇失聲。
而紗帳之上,卻有似笑非笑的女子面孔浮現,嫵媚嫣然,笑看這一幕。
“老太爺啊,你雖然走了,但也給后人留下好大一個爛攤子啊!”
“當年做的孽,你一死這報應就真的來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嘆息聲不止。
屋子內酒氣沖天,房門都遮不住。
郭宅內的其他人一路過,就立刻捂著鼻子加快步伐走了,留下一連串地埋怨聲。
“老管家又喝得伶仃大醉!”
“據說自從老太爺死后就一直這樣,再也不管事了,經常喝得爛醉!”
“老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先是跟著老太爺,后又幫助老爺管事。你說這人狼窺尸,未必無因。是不是這老管家知道什么?府里有流言,老太爺當年……”
“閉嘴!現在這么敏感的時候,你還在這亂嚼舌根子,不想活了!”
“對,你提醒得對,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嘀嘀咕咕的人匆匆地走了。
屋內一個醉醺醺的老頭白發散亂,舉著一個酒壺,正在與一個靈位對飲著,醉眼朦朧,口里更是含糊不清地嘀咕著。
“老太爺,想當年你得犬神眷顧,可真是威風啊!……”
明明四周沒有旁人,老頭卻說個不停,似在與靈位對話著,吐出一連串無人知曉的隱秘。
場面顯得無比滲人。
當聽到屋外傳來的嘀咕聲,老頭冷笑一聲,此時哪里像有醉意。
“這些人懂個什么?老太爺,當年……”
說著說著,他身子搖晃,慢慢癱軟下來。
嗖嗖嗖……
腦袋昏沉間,老頭隱約聽到屋內一陣異響,吃力地撐開眼皮,就見一個看不清楚的黑影背對著自己站在老太爺靈位面前,沉寂無聲。
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酒意全無,驚出一身冷汗。
但等他定眼一看,原地哪里還有人,像是一場錯覺。
“老太爺,是您嗎?”
“您回來了!”
“您在哪?”
屋內頓時響起了老頭的叫嚷聲,歇斯底中帶著痛苦。
“快走,快走!老管家又在發酒瘋了!”附近人聽到,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匆忙躲得遠遠的。
就在這時,屋內陰影里,靈位背面緩緩浮現出一張似哭似笑的面孔。
面白如紙,兩腮猩紅,三綹花白……
這是一張老生的臉!
錚錚……
金絲顫,弦聲響。
深夜的長寧坊一片死寂,無憂居窗戶大開,莊克閉目端坐,手指擒線,仿若彈奏一只無譜的交響樂,天然成曲。
絲弦震動,更有無數波動一一傳遞過來,諸多信息盡在眼前。
“你們是我的眼!”莊克輕笑一聲,緩緩睜眼,瞳孔中竟掠過妖異的光影,山嶺、宅院、燭火……一一劃過,如萬花筒一般斑斕,看上一眼就能令人神昏目眩。
旁門左道雖然傳承不全,修行艱難,但若論法術奇詭,絲毫不差于三教正統,甚至一些奇門別徑,尤為勝出。
而皮影匠這一脈更一向不以正面斗法著稱,但若論隱秘詭異,卻是世間有數的。
皮影匠坐于幕后,不露真容,操縱皮影,詭戲重重。
皮影各有能力,數量若是多了,若是組合起來,手段之繁瑣,幾乎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莊克百只皮影撒了出去,只見銀絲交錯,如同網絡一般撒向各處,每一個節點上,都是一個皮影。
皮影靈異,所見所聞,共享而來。
不一會,郭宅內外的諸多信息都在他掌握之中。
這也是他之前為什么可以一口道破那郭城來歷的原因。
長寧坊莊克經營已久,這郭城三番五次來探查無憂居,豈不知自己早就入了莊克的眼中了。
“一個藥商而已,為何會被人狼盯上?白手起家,必有原因!這郭宅必有秘密,一千年兩銀票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整理已搜集的諸多信息,莊克暗想道。
只是窺聽消息太過被動,大部分都是無用內容,還需要主動搜集才行。
那么……
莊克似乎早有打算,毫無意外之色,手指撥動,無形的波動順著絲弦之網擴散出去,濺起無限之漣漪。
他嘴角帶著淺笑。
凡俗皮影匠以布絹搭臺,提錢皮影唱戲,受限于三尺之內。
那么超凡皮影匠又如何呢?
自然是……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莊克微微一笑,嘴角勾出一絲怪異的弧度。
“我是一個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