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青田。
劉伯溫和下人六子一同走在竹林的小道當中,朝著家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劉伯溫感嘆莫名。
此番金陵城之行,實在讓他心中難受。
如今元廷沒有他容身之所,朱元璋那里又沒有他棲身之地。
這往后,又該如何呢?
行至竹林間的一處小屋,看著熟悉的院門。
劉伯溫緩緩的推開竹門,走了進去。
可走進院子的一瞬間,劉伯溫正要呼喊他的兒子,卻突然發現院子中央正坐著一個人。
陳都!
這個人,劉伯溫是見過的。
甚至印象深刻,原因很簡單,他是齊衡的親衛。
“陳都?”
瞧著眼前這人,劉伯溫疑惑的說道。
聽到劉伯溫的呼聲,陳都也緩緩轉過了身,笑看的面前的劉伯溫拱了拱手。
這時,竹屋中劉伯溫的兒子也在聽到他父親的聲音后,急忙走了出來。
“父親!”
劉伯溫點了點頭。
瞧著自己父親此刻一臉的疑惑,急忙說道:“他今日清晨便到了這里,說今日父親一定會回來,就在這里等著呢。”
聽到這話的劉伯溫點了點頭,隨即轉頭看向了一旁的陳都:“陳將軍,敢問您在這里等伯溫,所謂何事?”
陳都笑看著劉伯溫,瞟了眼他身邊的兒子以及六子。
這意思不言而喻。
見此,劉伯溫也是心領神會,將這二人趕到了屋中。
見這院中無人后,陳都這才望著面前的劉伯溫,說道:“劉先生,有人讓我向你問一句話。”
劉伯溫道:“請說。”
陳都臉色漸漸平靜,面無表情的說道:“劉伯溫,你可知錯?”
隨著這話從陳都的口中說出,面前的劉伯溫卻突然心中一驚。
知錯……
知的什么錯?
這話又是替誰問?
這些念頭一瞬間在劉伯溫的腦海當中閃過,而當這些問題的答案交織在一起后,劉伯溫便得出了最后的結果。
縱觀他前往金陵這一趟所遭遇的事情,以及所做的事情。
到底是有什么能值得齊衡要他認錯的。
也許是做賊心虛,劉伯溫一瞬間便想到了當初自己暗中投靠朱元璋,然后示意投入齊衡手下為朱元璋做內應的事情。
當初的他投靠齊衡是假,為朱元璋做內應是真。
并且他劉伯溫也未嘗沒有抱著等齊衡倒臺后,接手他麾下勢力的想法。
在劉伯溫看來,以齊衡如今的地位,在將來與朱元璋之間必然會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齊衡雖然才能卓絕,氣度不凡。
但在劉伯溫看來,他到底沒有朱元璋的那顆野心,將來這天下也必將為朱元璋所得,而在朱元璋得到這天下后,齊衡便成了威脅他皇位的最大威脅。
到那個時候,齊衡再想動手便已經遲了。
所以在朱元璋和齊衡之間,他依舊選擇了朱元璋。
而一旦齊衡倒臺,他麾下的勢力也決計不可能被那李善長所接受。
朱元璋也不會讓李善長所接受。
那么他這個出身于齊衡麾下的劉伯溫,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可如今這一切的謀劃都已經沒有了作用,他已經與朱元璋分道揚鑣了。
此刻想來,這陳都口中所說的認錯應該便是這件事了。
想到這里劉伯溫的心中又是震驚不已。
在他劉伯溫以往的猜測當中,齊衡的眼界似乎只能看到站在他對立面李善長,就完全沒有將朱元璋放在這個范疇內。
但如今陳都所說的知錯,是指這件事的話,那么就說明齊衡從始至終都知道朱元璋對他的威脅。
甚至已經為此付出了行動。
如果說當初在安豐路時,齊衡隱藏軍隊之中建樹,還只是為了避免上位猜疑。
那么此刻陳都的出現,就足以說明齊衡并不僅僅只是為了避免朱元璋猜疑而已。
想想當初在禮賢館中,自己主動投靠齊衡時的場景。
再看看如今。
顯然,義軍當中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其實都在齊衡的掌控當中。
自己剛剛從金陵城離開,這才剛到家中,這陳都已經提前一步來到了這里。
這就足以說明一些東西了。
劉伯溫此刻內心極度的糾結著,思考自己是不是該坦然的說出自己曾經的想法。
曾經的錯誤。
他也很清楚,這或許是自己最后一次機會,也是齊衡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想到這里劉伯溫不敢再猶豫,當即朝著陳都的面前跪了下去,埋頭便拜。
“伯溫知錯。”
就當他劉伯溫認錯之后,還要說什么時。
面前的陳都卻直接打斷了他要說出口的話。
“劉先生,有人讓我轉告于你,多余的話便不必再說,幾日后金陵城中大帥府會來人接你回去,到時你便順水推舟。”
“另外還有一句話,義軍以忠義起家,劉先生之策,豈非讓人承認自己小人心腸,反復無常?”
說完,不理會劉伯溫那滿臉的震驚之色,拱了拱手后便徑直離開了。
瞧著陳都離開的背影,劉伯溫臉上的驚容久久不能平復。
等等幾句話卻將他幾日前在金陵城中所遭遇的一切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讓他劉伯溫感覺到自己似乎任何的動作和行為都暴露在對方的眼中,對方早已將自己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自己的任何小心思都逃不過對方的法眼。
這一刻的劉伯溫似乎才真正意識到,這位虎威大將軍的厲害之處。
實在讓人心驚。
表面上看,對金陵城中最近所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參與,可在那波瀾之下卻隱藏著一支看不見的手掌在撥弄著局勢。
甚至對于朱元璋性格的了解,也比自己要清楚的多。
就僅僅的最后一句,義軍以忠義起家。
便是他劉伯溫沒有想到過的。
隨著院子中陳都的離開,劉伯溫的兒子卻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走到劉伯溫的身邊,瞧著他父親臉上那難看的臉色問道:“父親,到底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回來了,剛剛那人又是誰?”
面對自己兒子的詢問,劉伯溫撇著頭瞧了他一眼后,抬手搖擺道:“莫問,莫言。”
“記住,今日咱們府上沒有任何人來過,你也沒見到過任何人,將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忘掉。明白嘛?”
聽著自己父親的話,劉漣雖然不解,卻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兩日后。
金陵城。
大帥府大堂。
李善長單手背后,一只手在身前指點道:“元軍雖然是號稱五十萬,但都是各路漢軍糾集而成,依照常理,只要出發五百里就會散失十萬,再走五百里,又會散失十萬,等到了戰場,就只剩下不到三十萬了。而我軍雖只有二十多萬的大軍,可卻是兵精糧足,以逸待勞。”
李善長在堂上分析著當前的形勢,一旁的湯和也是認真的聽著。
可說著說著,李善長卻發現臺上的朱元璋正自個兒捉摸著什么,分了神。
見此,李善長不由的看向了面前的湯和,眼神示意他看向了一旁出神的朱元璋。
湯和轉頭看來,不由的說道:“上位?”
“上位!”
“哎!”
朱元璋急忙回了聲。
在看到這二人的目光時,立馬說道:“接著說,我聽著呢,說得非常好。”
可湯和卻笑了笑,說道:“上位啊,你別再去想那個劉伯溫了。”
朱元璋眼珠子一瞪:“誰說我想他了?嗯?誰說我想他了!”
說完,又緩緩說道:“咱在想,想陳友諒,我正捉摸著呢,你說這下一步該干些什么?”
朱元璋雖然是這么說,但在場的二人其實都能看出朱元璋壓根言不由衷。
不過,適才朱元璋的出神,還真不只是因為劉伯溫。
以往他每逢遇到什么事情的時候,經常會主動的詢問齊衡,可如今齊衡因為外出處理各地的政事,搞吏治。
所以不在金陵城中。
面對如今復雜的局勢,倒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就好像第一次意識到要吏治,并且整肅軍紀時一樣。
第一次掌控這么大地盤的朱元璋,根本沒有任何經驗可談。
所以不得不召回了齊衡,請他幫自己整肅軍紀和整頓吏治。
可如今,齊衡剛剛外出了解各地的情景,現在元軍又率領了五十多萬的兵力來攻。
不僅如此,西面還有陳友諒、東面有張士誠。
每一個都不是好惹的主,這著實讓他有些頭疼。
一個弄不好,夾在中間的他們就可能同時面對好幾方勢力的圍攻。
成為諸多勢力大戰開始前的早點。
之前在聽到劉伯溫的十罵時,他就在開始反思自身了。
也明白自身確實有很多的不足。
很多地方,作為一名元帥的他都不夠格。
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自己應該多學習,有什么事情自己多解決。
不能什么事都倚靠齊衡。
所以,后來不管是頒布內務府律令還是治軍治政律令時,都沒有通過齊衡。
不僅如此,這一次元廷五十三萬大軍開赴而來的事情,他也沒有找齊衡去商議。
就是想看看自己在沒有齊衡的時候,能不能行。
畢竟,當時那劉伯溫和李善長都還在自己的身邊,也還有的人商量。
所以,他剛剛就在思考著,自己要不要召齊衡回來商議,主持大局。
同時,那劉伯溫臨走時的預言,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劉伯溫所說的辦法,其實靜下心來去思考,并不是很復雜。
甚至可以說很簡單。
既然元廷第一個要收拾的是那些稱王的,那自己就干脆給他們服個軟,讓元廷攻擊的對象從自己身上離開,這樣一來,不管他們是去對付東南面的張士誠還是西面的陳友諒。
都能夠幫助他們解決掉一面的威脅。
這樣一來,不管最后一方勢力是否要與他們開戰,對于他朱元璋來說,都有一戰之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能同時面對好幾個勢力的夾擊。
就在這時,大堂外突然跑進一名將士,恭敬的跪在朱元璋的面前,喊道:“大帥!”
“前軍元帥常遇春遣人回馬來報,十三日晚,攻陷安慶!”
隨著將士這話說完,本來還一籌莫展,有些發愁的朱元璋,頓時激動的一拍桌面,說道:“太好了!”
他等這個消息已經太久了。
如今終于等到了。
他激動的看著面前的李善長和湯和說道:“安慶路拿下,這樣一來,元軍想要通過水路進攻我們就難上加難了。!”
一旁的湯和聽到后也是滿臉笑容的說道:“哎呀,上位呀,常遇春攻取安慶比花榮取太平晚了三天,這叔叔落在侄兒后面啊,我琢磨著,這三天里呀,常遇春肯定氣的吐血啊!”
聞言,朱元璋和李善長皆是大笑。
朱元璋也是接著說道:“花榮這小子確實很能干,不枉咱白待他一場,臨行之前,咱還給他當了回月老呢。”
李善長笑著對湯和說道:“上位對義子義侄,從來都是有情有義呀!”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說道:“等這次他回來呀,咱一定給他好好操辦一下這個婚事。”
剛剛還有些心情低沉的朱元璋,此刻在聽到前線的好消息后,一時間自信心又回來了。
安慶和太平鎮都位于金陵府以西。
是長江沿岸的兩個防守重鎮。
如今將這兩地拿下,不管是抵御元軍還是防守西面的陳友諒都是極為重要的。
就在大堂之中朱元璋與湯和、李善長說笑之時,又有一名將士緊隨其后的跑了進來。
只不過,相比于之前那名士兵,這名將士的神色則略顯慌張。
“稟大帥!太平鎮丟了!”
聞言,朱元璋當即喝罵道:“你放屁!”
對于朱元璋的憤怒,將士似乎早已預料。
他滿臉悲切的說道:“水帥將軍遣快船來報,十四日凌晨,陳友諒奔襲太平,數十萬大軍圍城猛攻,黃昏時分,太平城攻陷。”
面對將士真切的臉色,朱元璋指著他顫顫抖抖的說道:“花榮呢?”
將士哭聲道:“花榮傷重被俘,陳友諒要他歸降,他一個勁兒的罵,陳友諒把巨石綁在他的身上,將他沉江而死啊!”
“八千多將士弟兄,大部分陣亡,散兵兩千多,已被水師收容。”
聽著這話,剛剛還高興至極的朱元璋,想要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可卻怎么也做不到。
就在眾人看著他的時候,朱元璋整個人突然朝著后面倒去。
幸虧一旁的湯和與李善長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給扶了起來。
“大帥,大帥!”
一旁的眾人驚呼道。
朱元璋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能在屬下的面前躺下,努力的堅持著。
雙腿發軟的朱元璋,伸出手指指了指,說道:“陳友諒。。。。。”
說完,說道:“扶我回去。”
一旁的李善長一邊扶著朱元璋,一邊呼喊著人去請軍醫。
夜晚。
玉兒的房間內,正當玉兒看著窗戶上的剪紙思念花榮時,她的房門卻被人突然推開。
她扭回頭去看,只見馬秀英緩緩走了進來。
玉兒忙喊道:“夫人。”
瞧著玉兒,馬秀英笑了笑,抓著她的手來到了桌邊,一同坐下。
“玉兒......”
剛叫了個名字,馬秀英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眼中眼淚幾乎就要流出來,可卻依舊堅持著,說道:“我對不住你。”
“花榮,,花榮他戰死了。”
看著馬秀英的模樣,玉兒似乎早已猜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當馬秀英將這話說出口時,她依舊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不可置信的說道:“不會的,不可能,他跟我說過他會回來的,他說元軍不經打,說他打元軍最有辦法了。”
馬秀英無奈的說道:“可這次攻打他們的,不是元軍,是義軍,是陳友諒!”
可玉兒又哪里懂這些東西。
心中悲傷,眼淚止不住的流。
馬秀英看著乖巧的玉兒這般讓人心疼的模樣,忍不住的緩緩起身,將她的腦袋摟到了自己的懷中。
“玉兒啊,你看過那本厚厚的名冊,你知道咱們失去了那么多的親人,現在后悔了吧?”
玉兒哭著說道:“我不后悔,我從來都不后悔......”
第二天。
李善長站在朱元璋的門前徘徊了許久。
最后還是走了進去。
李善長來到臥室的床榻邊上,看著上面無精打采躺著的朱元璋,眉頭不由自主的皺在了一起。
而朱元璋似乎早已知道李善長會來,說道:“來了。”
李善長有些發愁的說道:“上位,您如今感覺如何?”
可朱元璋卻絲毫沒有在乎自己身體的問題,而是感嘆的說道:“劉伯溫的預言,應驗了。”
此時的朱元璋哪怕心中不服,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些看不上自己的書香門第的士族們,還是有他們獨到的地方。
想到之前他離開時的場景,這心中是五味雜陳。
“陳友諒,果然是咱們最大的敵人哪。”
“他的心思,比元廷還毒辣,殺氣義軍的兄弟來,比元廷還殘忍哪。”
“善長啊,寫吧。”
朱元璋說完這話,閉上了眼。
李善長聽到這話,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的說道:“上位當真?”
主攻的策略是他給出的。
劉伯溫則主詐降。
如今,朱元璋決定采用劉伯溫的策略,也就意味著他李善長的策略敗了。
面對李善長的詢問,朱元璋一個字都不想說,閉眼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書桌,又揮了揮手。
見此,李善長明白,朱元璋心思已定。
便起身來到了書桌前,開始提筆書寫。
此刻的大帥府外,玉兒的姐姐也到了離開的日子。
倩兒身上披著一件披風,看著面前的馬車與玉兒緊緊相擁。
回想到當初自己勸說玉兒不要嫁給一個將軍以免當寡婦的話,如今雖然應驗了,可自己又落了什么好呢?
自己雖然嫁的不是一個將軍,可卻最終還是得到一個被驅趕走的結局。
回到淮西老家之地,說是養著,跟關了冷宮又有什么區別。
大帥府外的一個角落中,馬秀英站在這里,偷偷的看著登上馬車的倩兒。
此時雖然花榮剛死,如果倩兒能留在這里,玉兒或許會好受一些。
可她也沒有辦法。
如今大敵當前,義軍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這樣的局面下,如何還能在大帥府中給朱元璋留這么一個美人分他的心。
無奈的嘆口氣,轉身離開了。
大帥府的書房中。
朱元璋一邊在地上來回的轉著,一邊聽著李善長給他讀寫好的乞降書。
“臣叩請朝廷降恩赦罪,臣下各部將士均愿意歸順朝廷,并聽從調遣。”
“臣則自縛于金陵城下,北向長叩。”
“靜候朝廷旨意。”
“如能上沐天恩,恕臣解甲返鄉,臣萬幸以。”
“如今臣建功贖罪,報效沙場,臣甘效犬馬,萬死不辭。”
讀到這里,朱元璋實在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頭道:“惡心,惡心,實在太惡心了。”
“先生,你怎們能寫出這等惡心的詞匯來呢?那,那咱不成龜孫子了?”
李善長無奈。
面對朱元璋的話,也只能是緩緩說道:“上位呀,這是在乞降,乞降就要有個乞降的樣子,就好比當年韓信受胯下之大辱,上位,這后面還有.....”
不等李善長說完,朱元璋便說道:“行行行,好了好了,....別念了,別念了,千萬別念了,先生你寫的好,是咱不好,咱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李善長問道:“那怎么辦?”
朱元璋道:“就,就這樣吧,拜發。”
“是!”
屋內看著離開的李善長,朱元璋滿臉的無奈。
感覺羞愧難當。
想當初他們起義的時候,那一個個可是忠肝義膽,萬事以忠義為先。
如今好了,別說忠義了,自己竟然要向元廷乞降。
還用這么惡心的詞語,簡直都想挖地三尺了。
此時走在院子里的李善長,剛剛將書信填裝好,準備命人去送時。
一名士兵突然跑了過來喊道:“李先生,李先生,大帥請您回去。”
李善長一聽,立馬問道:“怎么,大帥改主意了?”
士兵道:“屬下不知。”
見此,李善長急忙朝著朱元璋的書房當中走去。
剛一進屋,看著書桌前的朱元璋,便笑著說道:“上位,說實話,在下也并不贊成乞降。哪怕它是詐降,在下也不喜歡。”
朱元璋無奈的說道:“明白,咱心里明白。”
李善長道:“我這就將它付之一炬。”
可朱元璋卻說道:“不!咱請先生回來,是想請先生再寫一封。”
李善長一愣:“再寫一封?給誰啊”
朱元璋說道:“張士誠!”
說完,朱元璋又皺了皺眉頭:“咱琢磨著,陳友諒既然視咱如心腹大患,非去之不可,他肯定會拉攏浙江的張士誠,約他一起對咱施行東西夾攻,平分天下。那陳友諒在謀害了倪文俊后,兵力已然有了三十多萬。”
“后又派遣部將假裝到徐壽輝面前陳述事情,趁機安排壯士用鐵器擊碎徐壽輝的腦袋。徹底掌控了天完紅巾軍的全部兵力,兵力總數已達六七十萬。這兩個人的兵馬加起來,有一百二十余萬。如果真讓陳友諒得逞了,那咱們就完了,所以,為了對付陳友諒,咱不得不向張士誠示弱,給他賣個笑臉吧。”
聽到朱元璋的話,李善長只好遵命,來到了書桌前,再次書寫起來。
而躲在一旁的朱元璋,則在內心當中掙扎著:“真是丑死了,瞧咱干得這事,丑得不堪入目。咱一直想做頂天立地的男人,現在明白了,頂天立地,是要用胯下之辱來換的。”
如今在沒有齊衡和劉伯溫等人的幫助下,朱元璋在面臨這樣的重壓之下,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成長著。
隨著乞降的書信送往了各處,朱元璋也不知道是知恥而后勇,還是臉上難看不愿出門。
好幾日的時間都躲在了院子里,獨自一個人在院子里鍛煉著身體以及努力看書。
徹底將以往偷偷想要享樂的心思全部拋到了腦后。
對于朱元璋這幾日的變化,還有他勞累發愁的模樣,馬秀英作為他的夫人,全部都看在眼里。
就當朱元璋正在院子里提著石塊鍛煉時,馬秀英緩緩走了過去。
坐在了他身邊的石凳上。
示意下人丫鬟退下后,馬秀英說道:“這幾天看你的狀態挺好啊。”
朱元璋大口的喘著粗氣,道:“咱這狀態一直都好,如今這大敵當前的,咱敢不好嗎。”
馬秀英笑著說道:“跟你商量件事。聽說青田山水不錯,我在家悶著也是悶著,想到處走走,順便去青田看看山水。”
正在喝水的朱元璋,聽到這話頓時說道:“妹子,你知道這是啥時候,事兒多的跟麻團似的,內府離不開你,不成。”
似乎對于馬秀英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要求有些煩躁。
語氣也有些不太好。
馬秀英卻冷哼一聲道:“內府離開誰都行,特別是我。我嫁給你這么多年,你陪我出去玩過嗎?你沒空,我還不能自個兒出去逛逛了?”
“我看你最近真的病糊涂了,你沒聽見我要去哪嘛?青田!”
原本是想要主動幫著朱元璋分分憂的馬秀英,見朱元璋竟然還對自己冷著臉,頓時罵道。
而聽到馬秀英重點提到了青田這兩個字時,朱元璋瞬間明白過來。
那劉伯溫,不正是住在青田嗎?
那馬秀英去那里的意圖,不言而喻!
一瞬間,剛剛還黑著的一張臉,瞬間一變。
立馬便捧著一個大笑臉來到了馬秀英的身邊,試探的問道:“妹子,你不會是去把劉伯溫給請回來吧?”
馬秀英白了他一眼,見他終于反應過來,說道:“試試看吧,悶著也是悶著。”
聽到馬秀英的話,朱元璋終于篤定了馬秀英的意思,頓時大笑著說道:“哈哈哈,實在是太好了,妹子,有你真是咱天大的福分啊。如果你把這事給辦成了。。。。。”
說到這里,朱元璋又難為情的說道:“你也知道,咱一直后悔當初不應該把他給放走。”
見著朱元璋臉上委屈的神情,馬秀英也不再故意給他添堵,說道:“我跟你說白了吧,我給你攆走了一個心上人,就再給你請一個心上人回來,還你這份情,值嗎?”
朱元璋毫不猶豫的說道:“值,值!太值了!哈哈哈哈。”
說著,忙給身邊的馬秀英倒水。
“來來來,妹子妹子,來,喝水。”
馬秀英端起碗來,喝了一口,說道:“不過我先跟你說好了,這事能成便成,若不成,你也不能怪我。”
朱元璋馬上點頭道:“咱肯定不怪!”
話已經說到了這里,馬秀英也就沒有什么不能說了。
馬秀英為人很聰明,對于最近朱元璋身上發生的變化她是心知肚明的。
也能差不多的明白自己這位枕邊人的心思。
她緩緩說道:“我知道,自從那日你在聽到劉伯溫的十罵后,就感覺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如別人。也發現以往很多事情都是有軍濤給你操辦的,才有了今天。”
“你這個人性子強,面子也要強,所以不想讓人家這么說你,所以這一次不管你遇到什么情況,你都堅持自己處理解決。”
“可是,軍濤畢竟是我親弟弟,是你朱重八的親小舅子,說什么我們也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本就應該互相照顧。你想要自己堅持,自己解決,自己學習,我不反對,畢竟當大帥雖然不要求你一定比別人強,最起碼也要懂得一些東西。”
“可是,在我離開之后的這段時間,如果真有了過不去的坎兒,你千萬不要逞強,該將軍濤叫回來商議就將他給叫回來,他如今在外奉你的帥令整頓吏治,就算心急,在事情沒有辦妥前,沒有你的帥令召見也不能擅自回來。”
“所以,真當了危難之際,你一定不能犯犟勁。你要明白,如今的你,可不再是從前的朱重八了,你一倒下,你下面有幾十萬的將士,幾百萬的百姓會受難。”
聽著馬秀英的好言相勸,朱元璋也明白馬秀英的好意,點了點頭,說道:“妹子放心,咱一定不會的,咱知道,真到了危難的時候,咱一定將軍濤給召回來。”
聽著朱元璋的承諾,馬秀英終于笑著松了口氣。
這下,她也能放心的前往青田了。
第二天,馬秀英便帶著一名丫鬟和幾名護衛,駕車朝著青田而去。
而另外一邊。
元廷脫脫大軍的軍營外,恨老山上。
齊衡坐在一處涼亭當中,喝著手下奉上的熱茶。
在他的對面,則正是脫脫帖木耳本人。
一身蒙古人裝飾的脫脫帖木耳,與一旁一身漢人服飾的齊衡,顯得格格不入。
脫脫鐵木耳看了眼齊衡身后乖乖站著的俊雅,說道:“薩仁,還不過來?”
薩仁是君雅的蒙古名字,聽到父親的話,卻緩緩說道:“父親,你曾經告訴過我,蒙古人的女兒,一旦認定了自己的男人,就要與他生死相伴。”
“齊衡,就是我認定的男人。”
聽著薩仁的話,脫脫帖木耳雖然有些生氣,卻絲毫真的遷怒于薩仁。
這就是蒙古人與漢人不同的區別。
無奈的嘆了口氣后,脫脫帖木兒便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齊衡,說道:“本相身為大元宰相,幾經沉浮,殺敵無數,卻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落敗在了你這個小子的手中。說實話,你若要是我大元之臣,本相定全力相助于你。可惜,你是漢人。”
脫脫帖木兒在濠州、黃崗城外,兩次敗在了齊衡的手中,如今以這樣的方式坐在一起,心中也是感嘆不已。
尤其是這一次近距離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更是驚嘆于他的年輕。
“薩仁能看上你,我倒不是很意外,有你照顧她,我也很放心。”
聽著脫脫帖木兒的話,齊衡拱手說道:“多謝相國的夸贊。”
“這一次齊衡前來見相國,除了想要相國見一見自己女兒外,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想跟相國做一個買賣。”
可脫脫帖木兒在聽到這話時,卻只是微微一笑。
顯然,對于齊衡今日與自己見面的原因,早已心知肚明。
說道:“雖然本相兩次敗于你手,但你莫不是以為本相老眼昏花,看不清局勢?”
“如今你所歸屬的朱元璋賊兵,東西有張士誠和陳友諒兩個大敵,再加上本相的五十多萬大軍,你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現在你要跟本相來做買賣,可是欺我無知?”
聞言,齊衡卻輕笑一聲。
“如今局面看似我主朱元璋四面楚歌,可也未必就沒有破局之道。真想要解決目前的困局,翻掌可破。”
“相反,這一次我前來見相國,也不是為了我主朱元璋,而是為了給大元朝廷一條生路,讓大元朝廷多茍延殘喘些時日罷了。”
脫脫帖木兒見齊衡口出狂言,頓時冷笑道:“本相不得不承認,如今朝廷被你們這些賊兵襲擾不堪,可我大元根基猶在,就憑你主朱元璋麾下的區區二十多萬兵馬,想要覆滅大元朝廷,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吧。”
“況且,如今局勢你主朱元璋已經落入了絕境,再過些時日,只怕你跟本相坐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了。”
聽著脫脫帖木兒的話,齊衡卻絲毫不為所動,說道:“看來今日齊衡是難以勸說相國了,相國自然也無法勸說于我。”
“這樣,齊衡跟相國打一個賭,只需數日,朝廷便會頒布旨意,命相國主動攻打陳友諒或者張士誠部。”
“到時,兩方勢力一除,單獨面對一方勢力,我等安徽義軍自然高枕無憂。”
“如若事情如齊衡所料一般,相國便率兵退回長江以北,全力去攻取小明王。”
“若事情不是如此,相國大可麾下而來,將我等義軍的腦袋砍下,如何?”
聽著齊衡的話,脫脫帖木兒暗暗的思考著齊衡說這話所圖謀的事情。
但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脫脫帖木兒便明白了齊衡所圖謀的東西,笑著說道:“此次前來此地,你所圖謀不小啊。”
面對脫脫帖木兒,齊衡也沒有想過真的能騙過他。
說道:“齊衡所謀自然不小,不過,對于相國而言,也不是一件壞事。”
“如今長江以南的局勢,元廷早已沒有任何可趁之機了,相國這五十多萬的兵力,如果依舊留在長江以南,無論是對于相國還是元廷而言,都是自取死路,相反,若相國能帶兵退回長江以北,保留兵力,或許還能給大元朝廷留下一線生機。”
聽著齊衡的話,看著他自信的神態,不知道為什么,脫脫還真有些相信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話。
想想當初與他對戰之時,就是這個人幾次的手段逆轉了乾坤。
致使他大元喪失了整個東南的控制權和優勢。
如今他如此堂而皇之的說出這些話,還真讓他脫脫不免有些相信了。
就在這時,山下一名元軍將士匆匆而來。
在看到脫脫帖木兒面前的齊衡時,突然沉默了。
而脫脫帖木兒卻直接說道:“說吧。”
顯然,脫脫帖木兒很清楚,自己能夠得到的消息,眼前這位齊衡自然也能得知。
聽到脫脫帖木兒的話,士兵點點頭,當即說道:“稟相國,金陵城內命人送來乞降文書。”
脫脫帖木兒一愣,接過文書一看。
臉色有些難看的對面前的齊衡說道:“沒想到,沒想到啊,朱元璋竟然也學會了乞降,還真是讓我沒有想到啊。他不是自詡忠義嘛,如今怎么也跟你們賊兵眼中無惡不作的元軍乞降了?”
齊衡聽到脫脫略帶嘲諷的話,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緩緩說道:“沒辦法,局勢如此,對待什么樣的人,就得用什么樣的手段。”
“不過,說實話,在下也沒有想到,我家主上的動作竟然這么快。看來我倆之間的賭約不需再等待幾日了。”
脫脫明白齊衡的意思。
這封乞降文書既然已經送來,他們這五十多萬的大軍就斷沒有再朝安徽進攻的可能。
不是他脫脫不想,而是因為朝廷。
這封文書他收到了,就不敢不上奏。
而一旦上奏,朝廷的旨意便定然是要求轉變進攻方向。
這些事情他知道,齊衡也知道。
齊衡就是利用這一點,來對付他們元軍。
雖然這樣的手段有些可恥,有些勝之不武。
但架不住好用。
戰場上,尤其是兩軍陣前,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
齊衡沒有拿著他女兒的命來要挾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脫脫帖木兒的臉色有些難看。
在他看來,如今元朝東南部的賊兵之首患,必數兩次戰敗他的朱元璋。
如果這一次能夠借著賊兵內部爭斗的局面,徹底將朱元璋給覆滅,對于大元朝廷來說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可無奈,對方已然抓住了他們大元朝廷的命脈。
如今他手下的這五十多萬的大軍,留在這長江以南,唯一的作用就是幫助安徽的義軍解決一方敵人。
既然如此,還不如聽從齊衡的話,前往長江以北,專心的對付小明王,以及抵擋張士誠朝北的攻勢。
只不過讓脫脫貼木耳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安徽義軍的兵力總數只有區區二十多萬。
齊衡這么做,他有什么本錢能夠對付陳友諒六七十萬的大軍。
甚至還可能張士誠從另外一面包夾?這兩方加起來,可是一百二三十萬的兵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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