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在誕生的那一刻,更是天降紅霓,還有青鳥白虎相護。”
“咱娘攜子在大河之中洗浴之時,上游飄下來五色的彩帶,取之裹身,整個大河立刻變的紅光燦爛。”
“哈哈哈哈。”
“哎,咱這朱重八呀,在宋先生的生花妙筆之間,已然不是個人了,是個神。”
聽著朱元璋自嘲般的話,李善長和劉伯溫皆是面帶笑容。
不過那李善長卻緩緩說道:“在下以為宋先生所言無甚不妥。”
“天子嘛,就是人間的神靈。”
一旁的劉伯溫也是說道:“即使大帥自己以為不是,也要讓百姓們以為是。如沒有神靈供百姓們叩拜,那也不成人間了。”
聽著他們二人的話,朱元璋問道:“您二位覺得妥?”
李善長和劉伯溫皆是點頭。
可朱元璋卻在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外突然傳來一聲二虎的稟報。
“大王,齊衡大將軍求見。”
隨著二虎的聲音響起,朱元璋立馬起身,喊道:“快,讓軍濤進來。”
隨之,齊衡的身影便緩緩走了進來。
剛剛走進來的齊衡,瞧著面前的李善長、劉伯溫和朱元璋,笑道:“大哥,剛剛在門口就聽你們說的熱鬧,這是商量什么事呢,這么高興。”
瞧著齊衡走進。
那坐在椅子上的李善長和劉伯溫皆是臉色一變。
已經過去多久了,齊衡仿佛失蹤了一般。
可如今,卻依舊還是來了。
不過,二人還是急忙起身,對著進來的齊衡微微彎腰示意。
而一旁聽到齊衡的話后,朱元璋也是笑著說道:“軍濤啊,你快來,快來。剛剛咱還在跟兩位先生商議著咱的登基詔書呢。”
“你看,這是宋先生給咱寫的登基詔書,可是將他一通的夸啊,搞的咱都不認識自己了,你瞧瞧,有啥問題沒有。”
瞧著朱元璋遞來的詔書,齊衡接來大致的看了下,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意思。”
“這些戲詞給那些得位不正的皇帝來充一下門面還是可以的,不過要是大哥的話,根本不需要這些。”
聽著齊衡的話,朱元璋頓時驚喜的說道:“哦?怎么說?”
齊衡道:“所謂登基詔書,無非就是給全天下的人說一說,為何大哥可以當皇帝。那些得位不正的,要么是造反,要么是篡位,很多事情拿不到明面去說,自然就要搞一些這樣的戲詞來糊弄人。”
“不然場面上說不過去。”
“可大哥呢,窮苦出身,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面對暴元的壓迫,奮勇抵抗,這些有什么說不出口的嗎?”
“所以我說,大哥是什么樣,就怎么說,不需要這些虛的,難道大哥這些經歷很不堪入耳嗎。”
聽著齊衡的話,朱元璋的眼中滿是贊許,不過一旁的劉伯溫卻忍不住的說道:“大將軍,歷代以來,凡登基之帝王都會通過這樣的手段使百姓將帝王奉為神明,這樣一來,不是更有利于百姓臣服嗎。”
面對劉伯溫的話,齊衡也沒有在意,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與其用這些空詞虛話來塑造一個不存在的神明,不如將真實的情況告知于天下,讓天下人知道是咱們這位朱皇帝給他們打下了如今的疆域,開創了盛世開端。”
“至于神話愚民之策,不利于朝廷的管轄。”
“日子過好了,百姓會去參拜廟宇,認為是神佛給了他們好日子過。日子過不好了,百姓也會去參拜廟宇,請求神明給他們賜福,如果所有人都這樣,將朝廷帝王置于何地。”
“朝廷百官做了這么多的事情,做了這么多的好事,豈不是都歸功于了神明,感恩上蒼降下圣賢?”
“短時間內這樣的愚民之策看似效果不錯,但長久以往,百姓對于朝廷沒有歸屬感,不利于王朝的長久。”
“遠的不說,就說這大元代宋,區區百年,你們這些讀書人只怕早就忘了什么唐宋之盛,對于百姓而言,這天下不過就是換了一個主人而已,而自己都是王朝的奴才罷了。”
“所以,我認為,這登基詔書要么不要做,要做了,就做好,告訴天下人,大明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百姓的主子,大明好不好,要看所有人的努力。”
“這便是大明的骨頭,天下人死不絕,大明就不會亡。”
眾人聽著齊衡的話,都覺得耳目一新。
尤其是李善長和劉伯溫。
他們一生所學皆是古時才學。
也都是從歷朝歷代的身上所學來的經驗。
可如今,齊衡的話卻仿佛讓他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想想古時歷朝,哪個不是奉行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
將天下當作了一家之天下。
然后以天地君親師這樣的思想來主導蒼生。
帝王,那是要比親人還要高一層的存在。
帝王就等于家國。
可帝王等于家國嗎。
封建王朝的本質,帝王皇室本身就是世間最大的奴隸主,最大的地主。
齊衡的這番話,等于是在給大明換骨頭。
仔細思量后的李善長和劉伯溫,也都品出了這番話中的滋味,不由的,都不經意的看向了一旁的朱元璋。
他們都明白,如果真的可以按照齊衡所說的這樣來執行。
大明必然會不同于歷朝。
是從底子上的不同。
是脫胎換骨般的不同。
但是,這樣的變化對于帝王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等于是削減了帝王的重要性和權柄。
朱元璋雖然沒有學過太多的東西,但漸漸的也品出了滋味。
沒想到一個簡單的登基詔書竟然里面還有這么多的門道。
不過,齊衡所說的這些話也不過就是淺淺的點了這么一下。
并沒有很深得去探究。
而朱元璋在感受到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時,立馬裝出一副憨厚的表情,說道:“就是一個登基詔書,怎么還有這么多門道。”
“咱聽不懂,不過,咱還是贊同軍濤的話,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虛詞,咱是什么樣,就怎么說。”
“此詔書就該直言,咱是至貧出身,家無片瓦,身無完衣,在爹娘思的時候,連口米湯都喝不上,咱哥是脫下了自己的衣裳給咱娘裹的腳,兩尾蘆席給咱爹娘下的葬。”
朱元璋這話,避開了齊衡點出的那一點,又采用了他的辦法。
畢竟,一旦真的采用了齊衡的想法,那可就關系甚大了。
就好像帝王與朝廷的關系,一個是朝廷給帝王服務。
一個是帝王乃朝廷的一部分。
而且,此刻只是議論登基詔書的事情,牽扯大了也不好。
此刻也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
見此,一旁的劉伯溫和李善長,皆是拱手道:“照辦!”
聽著他們的話,朱元璋笑呵呵的將那份登基詔書交到了劉伯溫的手中,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先生給咱重新撰寫一份吧。”
劉伯溫笑道:“伯溫有幸能寫這樣的一份登基詔書,實在是幸運。”
見此,朱元璋笑呵呵的對一旁的李善長說道:“對了,新朝的禮法典籍制定如何了?”
李善長起身道:“從三月以來,呂昶就領著一群飽學碩儒在太史院忙的興致高昂。但凡朝廷所必備的禮法、典章、皇歷、鐘磬、音律、樂舞、服飾,樣樣都在擬定之中。”
“不日就會呈上,請上位裁定。”
聽著這話,朱元璋笑道:“咱早就說過,呂昶啊,是個能人,肚子里就是百寶箱。”
而李善長則繼續說道:“還有,皇宮正殿、奉天殿在胡惟庸的親自督理下日夜趕工,已經初具規模了。”
朱元璋笑道:“胡惟庸也是個大能人,一會兒啊,咱們瞧瞧他去。”
朱元璋夸了一下劉伯溫陣容的呂昶,又急忙夸了下李善長麾下的胡惟庸,也是誰也不冷落。
只是,原本被朱元璋專門叫過來的齊衡,此刻卻仿佛沒有了存在的價值,這些事情都不歸他來做,插不進什么話,也不想插進什么話。
似乎被朱元璋有意的冷落。
但齊衡卻樂得如此。
半個多時辰后。
朱元璋和李善長等人終于將所以事情敲定。
這中間,根本沒有齊衡說話的機會。
最后朱元璋也沒有專門留他,仿佛就是喊他來走個過場。
當然,面上的禮節還是照顧到了。
隨著眾人離開朱元璋的書房后。
帥府當中的李善長和劉伯溫二人,一同走著。
李善長此刻很是得意,滿面紅光。
可卻反而對著身邊的劉伯溫說道:“伯溫兄吶,恭喜你了,你是大獲圣恩吶。”
“看來,碩儒宋濂不過是生花妙筆,而劉先生卻是巨筆如椽,當朝第一呀。”
劉伯溫微微一笑,道:“在下何能,都是大王點鐵成金嘛。”
“對了,剛才在大王進門之前,善長兄閉著眼睛說了三件事,國號、國都、登基詔書。而大王在進門后,果然就說了這三件事,好像是聽見了善長兄的吩咐。”
“令人慚愧吶,善長兄閉著眼睛說出來的話,伯溫睜眼都說不出啊。”
而一旁的李善長則說道:“伯溫啊,你不光是這根筆是當朝第一,這張嘴也是當朝無二呀。”
劉伯溫聞言一笑。
不過,在笑完之后,劉伯溫卻像是想起什么,說道:“不過,今日在書房中,善長兄難道沒有看出些什么問題嗎?”
劉伯溫做出一副突然想起的模樣,可誰都知道,這話只怕才是他二人今天談話的重點。
而在聽到劉伯溫的話后,李善長微微一笑,一言不發。
對于今日的情況,早就在他李善長的意料當中。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來得這么快罷了。
畢竟,當初流傳在張士誠境內的童謠,可就是他暗中命人傳出去的。
李善長微微一笑,故作不知的說道:“伯溫兄所指何事啊?”
見李善長裝傻,劉伯溫不由的說道:“如今這里只有你我二人,善長兄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聽到這話,李善長也就不再裝腔作勢,一點也沒有隱藏自己得意的心情,說道:“今日原本上位主動召他來參與政事,可咱們這位大將軍卻自以為是的說了那么多,好像這全天下就他最能似的,連上位都不放眼里。”
“如此之人,上位如何能喜歡?冷落他,也是應該。”
李善長的話,劉伯溫又何嘗不知,可是,他始終都有些困惑,說道:“善長兄,你我都曾與大將軍共事過,應該是了解大將軍為人的,他可向來都不喜歡出這種風頭的。”
“但今日這是怎么了?”
“雖然大將軍所說的那些話也讓伯溫耳目一新,但事關根基之事,又怎么能這么輕易的在大王面前說出呢?”
劉伯溫的話,李善長也不理解,不過很快便想通了。
說道:“這有什么,自從當初他將上位于犄角嶺救出來后,便再沒有參與過大事的商議,上位麾下的軍政也都由幾位大帥和我們處理。原本大權在握的時候不感覺,如今沒有了上位的器重,他自然是要急一些的。”
“大將軍雖然名高位重,但終究不過一少年,二十出頭,心急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聽著李善長的話,瞧著李善長臉上得意的笑容,劉伯溫暗暗搖了搖頭。
相比于李善長,他劉伯溫可是真切的了解過齊衡手段的。
早在剛剛打下金陵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有這樣一天,并且為此暗中布置許多的人,會如李善長口中所說嗎?
不管會不會,反正他劉伯溫不信。
不過,既然他李善長得意如此,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如今的李善長儼然就是一副文臣之首的模樣,自己也不好擾了對方的春秋好夢。
但,他回想今日在書房中齊衡與朱元璋的表現。
一個有意冷落。
一個似乎在故意如此。
像是今日所言,就是為了惹朱元璋生氣一般。
不過,這個時候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劉伯溫轉頭又對著李善長說道:“對了,善長兄,這幾日大王將開國必備的事情該說的都說了,可有一件事,卻只字未提。”
李善長一愣,皺著眉頭道:“何事?”
劉伯溫左右查看,見四下無人,這才小心的開口道:“滁州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