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到如今,依舊是杯水車薪。
所以,劉伯溫早已在自己心中給自己打定了主意,絕不能站在李善長等淮西一派的對立面去。
淮西一派中,除了湯和、常遇春、徐達等頂尖的大帥外,之下的所有人都對自己的感官不太好。
處處透著一股子針鋒相對的意味。
劉伯溫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因為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傷及了他們的利益,還是因為自己的出身,亦或者李善長在背后搞鬼。
但這樣的局面已不可更改。
如若自己真的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他們對自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想著這些,劉伯溫故作一副不懂朱元璋深意的樣子,裝著糊涂說道:“臣和百官們一個想法,中書省丞相舍善長無第二人。”
瞧著劉伯溫故作糊涂的模樣,朱元璋卻拿著手中的癢癢撓隨意的擺弄了兩下,說道:“咱問的是,你為什么不就是那個第二個人呢?非李善長不可?”
劉伯溫見朱元璋把話挑明,忙說道:“皇上,臣萬萬擔當不起呀。”
朱元璋平靜的回道:“擔當的起擔當不起是另外一碼事,咱聽說李善長那座新宅子大可抵王府啊。”
劉伯溫道:“臣也聽說不小。”
朱元璋有些不解恨的說道:“湯和這小子,動用五百兵勇給李善長挖溝蓋墻,這不是拿著軍餉充工錢嘛?”
不過,這話說出來后,朱元璋似乎察覺到自己說的有些太過明顯了,狠狠打了個哈氣。
瞧著劉伯溫依舊不松口,便說道:“咱困死了,咱先打個盹。”
劉伯溫見此,如釋重負,忙道:“臣,告退。”
但朱元璋又怎么會輕易的放他離開。
在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話前,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就放劉伯溫離開,說道:“待著。”
“咱小睡一會兒就好,又沒擠著你。”
劉伯溫心中一沉,他明白,朱元璋這是在告訴他,今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不會讓他離開。
不由的心中一嘆。
就在劉伯溫低著頭沉思時,一旁已經開始打盹的朱元璋,卻悄悄的斜著眼去打量起了劉伯溫。
見他回頭,忙又一扭頭,閉眼睡去。
不到兩三分鐘的時間,這搖晃的馬車內就響起了朱元璋的呼嚕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
在那馬車的搖晃中,劉伯溫也靠著馬車迷糊了。
手中拿著的書本,也突然掉到了地上。
書本掉到地上的聲音,立馬將熟睡當中的朱元璋給驚醒。
而劉伯溫想到這里是朱元璋的御駕,也是心中一個激靈。
瞧著劉伯溫臉上的慌亂,朱元璋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說道:“真舒服啊。”
劉伯溫忙道:“皇上是真讓人佩服啊,說睡就睡,說醒就醒。”
朱元璋笑道:“這點小本事啊,都是叫戰情給逼出來的。”
“你呢,你睡著了嘛?”
劉伯溫搖搖頭,道:“臣不行,臣不看書睡不著,一看,就著了。所以,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卻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說。
而劉伯溫見朱元璋不再提前之前的事,明白對方這是在等自己說。
想來想去,還是說道:“皇上,剛剛微臣在看書時突然想到一個人。”
朱元璋聽著這話,知道劉伯溫忍不住了,便說道:“哦?何人。”
劉伯溫道:“大將軍,齊衡。”
朱元璋眉頭一皺。
這個名字,已經很長時間沒人敢在自己面前公開的提及了。
“大將軍怎么了?”
劉伯溫笑著說道:“之前皇上問臣,難道非李善長不可,臣想說,還真不是,而這另外一人,便是大將軍。”
劉伯溫的話,讓朱元璋極為不喜。
他難道不知道齊衡也適合做中書省丞相嘛?
可能讓他做嘛?
他做了中書省丞相,加上在淮西當中的威望,這朝廷到底是齊衡的還是他朱元璋的就不一定了。
就當朱元璋思索著該如何回這話時,劉伯溫卻突然繼續說道:“不過,若要大將軍做中書省丞相,有一點確是不得不防。”
說到這里,劉伯溫急忙對著朱元璋拱手拜道:“皇上,在臣說這話前,還請皇上恕罪,因為一會兒的話可能會冒犯到大將軍,臣知道大將軍與皇上之間的情深義重,也明白皇上向來以忠義為先,不想猜忌兄弟。”
“若臣說的不對了,皇上便當一個笑話聽了。”
瞧著劉伯溫的模樣,朱元璋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說你的。”
劉伯溫起身,道:“大將軍在之前一直深耕于安豐路,致使安豐路民富物博,無論是工農士賈,皆撐起了朝廷的半邊天下。雖然大將軍功勞無雙,且對陛下中心耿耿,但為帝者,切不可以個人情感為先。”
“所以,微臣想說,若要使大將軍為中書省丞相,必要解決其在安豐路的掌控力。”
“當然,微臣明白,陛下不忍寒了大將軍之心,所以一直都沒有動手,但微臣有一個辦法,既可以解決大將軍掌控安豐路之患,又可使大將軍對陛下說不出半點怨言。”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的眉頭皺的越發深了。
雖然劉伯溫說這話都站在他朱元璋的立場上,給他朱元璋帶了一頂高高的帽子。
可是他朱元璋自己明白。
劉伯溫剛剛所說的那些,確實是一直積壓在他朱元璋心中的重石。
所以到現在他朱元璋都不敢貿然的使用齊衡,就是怕一個弄不好,又到了當初尾大不掉的局面。
如果有辦法解決齊衡對安豐路控制權的問題,這自然是好。
但他朱元璋不知為這個問題想了多久,卻始終都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難道他劉伯溫就能想到?
帶著心中的懷疑,朱元璋淡淡的說道:“繼續說。”
劉伯溫點頭,繼續說道:“陛下,您可知道漢武帝劉徹?”
朱元璋道:“自然知道。”
“那陛下可知道,當初劉邦在推翻秦朝的時候就以秦朝廢除周天子分封天下的制度為由,痛斥了秦朝,而在他建國后,為了避人口舌,所以恢復了分封制?”
朱元璋回憶了一下,說道:“咱記得,這一段李先生給咱講過。”
劉伯溫再次點點頭:“若一直遵行分封制度,必然會再次出現像春秋戰國時的局面一樣,諸侯強而漢廷弱。陛下可知,分封制之患,是在什么時候解決的嘛?”
對此,朱元璋還真不知道。
而劉伯溫見此,則繼續說道:“是在漢武帝時,為了鞏固朝廷對各封地的掌控,將過去諸侯王只能把封地和爵位傳給嫡長子的情況,變更為強制諸侯王把土地采用諸子均分制,把封地分成幾個部份傳給各個兒子,分別形成直屬于漢廷的更小的王國與侯國,直到諸侯國越分越小。”
“小到影響不到漢廷的統治,朝廷可以隨時收拾他們,或者放任不管。”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推恩令。”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在聽到漢武帝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困擾無數人的死題時,不由的眼前一亮。
這對于他日后的統治,可是有極大的啟發效果。
見朱元璋這般表情,劉伯溫便明白朱元璋聽懂了這推恩令的精妙之處。
就告訴你,要對你動手。
你還偏偏奈何不得我。
氣不氣。
你要是敢拒絕,就是跟你身邊那親兄弟們翻臉。
不用朝廷收拾你,你自己先亂了陣腳。
“推恩令......”
朱元璋默默的念叨了一句。
然后又急忙說道:“這名字咱好像聽到過,李先生似乎跟咱說過,不過咱怎么記不得他講過這推恩令的精妙之處。”
想來想去,因為時間太久,朱元璋也想不起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便索性搖了搖頭,說道:“咱想不起來了,不過咱說啊,這東西還就得你劉先生來講,你瞧,你這一講,聽的咱渾身來勁,這推恩令這輩子怕是都忘不了了。”
聽著朱元璋對自己的吹捧,劉伯溫只是隨意的笑了笑,然后說道:“微臣說這推恩令,就是想說,這推恩令漢武帝使得,為何陛下使不得呢?”
朱元璋聞言,眉頭又皺了起來:“漢武帝搞推恩令是為了讓人家分家,跟咱有啥關系?”
劉伯溫一笑:“陛下,推恩令雖然精妙,但也不是不可學習變通的。其精妙之處便在于它是一計陽謀,擺明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還不得不讓它砍下去。”
“如今大將軍對安豐路的掌控,已然影響到了朝廷對天下的掌控,既然如此,陛下為何不學習漢武帝,也來個推恩令,分化安豐路其內部的勢力呢?”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聽出了些苗頭,可是,這種對于針對齊衡的東西,他是不能主動去插嘴的。
而劉伯溫對此也心知肚明,繼續說道:“安豐路上下對于我朝的建立都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勛,因為他們的存在實在太強大,所以朝廷必須警惕啊,可警惕忌憚遠不如徹底解決來的痛快。”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對安豐路的上下官吏干吏大加封賞,安豐路的府尹,就升入金陵城內任職,其下的官位官職,再重新任免。”
“官員的任免本就是朝廷的職責所在,任誰也說不出什么來,而且朝廷是在提拔安豐路的官員,原本的官員提拔了,自然是要人補充進去的。”
“這樣一來,原本穩如泰山的安豐路,便會出現縫隙,縫隙多了,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而明面上,陛下只是在對有功之臣封賞。”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似乎也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越品越覺得有點意思,不過還是疑惑的說道:“軍濤能答應嘛?”
劉伯溫一笑,道:“大將軍為何要不答應,又憑什么不答應,安豐路上下功勛卓著,本就該大加封賞,皇上封賞臣下,難不成大將軍還要阻止不成?就算大將軍愿意,可那些安豐路官員們就同意嘛。”
劉伯溫的這個計策,便正如那推恩令一般。
乃是陽謀。
可偏偏又毫無辦法。
除非齊衡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立刻造反,亦或者不顧所有安豐路官員干吏們的怨恨,拒絕朝廷對他們的認可。
可這樣一來,看似鐵板的安豐路,不也會出現裂縫嘛。
想通此節的朱元璋,不由的心中狂喜。
之前他一直都想不到什么好的辦法解決他與齊衡之間的問題。
這件事又不能隨便的跟別人說。
以往他有什么難處的時候還能跟身邊李善長和劉伯溫商議,但此事是絕對不可能跟他們商議的。
再則就是跟馬秀英商量。
那更是不可能了。
馬秀英知道他朱元璋猜忌齊衡,只怕床都不讓他上了。
所以,這件事就只能他一個人的時候獨自琢磨。
可如今,原意是看到李善長這個文臣第一與湯和這個武將第一暗通款曲,想要培植一個劉伯溫來跟他們打擂臺。
沒想到,陰差陽錯的竟然讓劉伯溫這小子給解決了如今困在他心頭的最大隱患。
這可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沒搞定劉伯溫,卻得了一個大將軍齊衡!
不由的,朱元璋的嘴角便忍不住向上翹。
只是可憐了那李善長,被人放出了齊衡這頭猛獸,卻還不自知。
瞧著朱元璋,此刻的劉伯溫則在內心當中暗自的告歉道:“善長兄,伯溫也是逼不得已,莫怪,莫怪啊。。。。”
劉伯溫不是不知道自己今日所為一旦放出了齊衡這頭怪獸對于如今的朝局會有怎樣的影響。
可沒辦法。
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齊衡在,以齊衡的脾氣,還不至于對他劉伯溫有什么小動作。
可李善長卻不同。
他一直將他劉伯溫當作除齊衡之外最大的對手。
一旦真的按照朱元璋的辦法,被捧到了李善長的對立面。
到時候他李善長的大刀可不會有絲毫的留情。
心情大好的朱元璋,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了。
嘴上雖然一直都說自己不擔心齊衡,可身體卻很誠實。
而如今當著劉伯溫的面露出了笑意,這能不尷尬嘛。
好在朱元璋的臉黑,也看不出到底是紅還是黑。
他掀起馬車的窗簾,瞧了眼外面,然后便轉移話題說道:“走,下去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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