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法之盾后面,伴隨著污染的不斷被回潮,提爾斯的神色,也在逐漸松緩下來,因為施術者的維系壓力和陣法運行壓力是正相關的。
齊赫也拿開了先前一直放在提爾斯肩膀上的手,這個時候,他就不擔心這位秩序之鞭小隊長會逃跑了。
為了拉攏他為自己辦事形成利益的共同,他默認了對方借用自己在這里的布局去做血靈粉的生意,因為這件事,魯克很不滿意。
在魯克看來,他能接受這些女人是為了彌補神器的殘缺做出了偉大的犧牲;
卻不允許在這偉大犧牲上沾染上世俗污染的東西。
提爾斯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述法官大人,眼里,是濃郁的后怕,但后怕的深處,其實隱藏著深深地怨恨。
因為先前最危急時,一旦有什么差錯,自己就會被瞬間抽干,連靈魂都被卷入陣法之中化作最后一捧維系陣法運行的能量。
不用洞察,齊赫就能清楚地知道背后那位小隊長心里在想什么;
他們這批人,關系很簡單,因為很純粹,純粹的……利益關系。
也因此,不用去揣摩什么復雜的人性,畢竟他們并沒有太多。
回潮還在繼續,再過十分鐘,可能都不用這么久,污染就能回收,到時候自己就能解開述法之盾跳下去,一只手完成剩余的污染封印,另一只手也能輕松地碾死他們。
不,不能輕易地碾死,自己要好好地折磨他們。
那雙魅魔之眼,自己要了;
以及那個使用出懲戒之槍的年輕人,他本能地察覺到那個年輕人身上有問題,因為他施法時呈現出的是神牧的氣息,可卻使用出了懲戒之槍,按道理,不說神牧能不能用出來……而是神牧拿什么去供給懲戒之槍的凝聚?
不過,
他們倒是給了自己借鑒,等自己培育出下一個“洛雅”時,也可以用這種方式,引爆污染源,將知情人全部埋葬,自己可以作為拯救者出現。
這時,
齊赫看見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自那個年輕人腳下,出現了一條秩序鐵鏈。
在看見這條鐵鏈后,齊赫目光當即一凝;
秩序鐵鏈幾乎是秩序神教神官的標配能力,因為它是秩序的一種具象化身,但下方這個年輕人腳下的鎖鏈卻給齊赫一種極為不尋常的感覺。
它太簡單了,簡單得仿佛沒有添加絲毫的靈力,就如同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可是,它不是術法的形式么?
在那個年輕人使用起來時,卻覺得如同是他伸出的手一樣,自然,流暢,隨性。
當看見那條鎖鏈延伸向了凹槽時,齊赫神色一震,他立刻明白了對方想做什么;
但隨即,他神情再度釋然,搖搖頭:
“呵,沒用的。”
“大人……他是準備……用蘇醒么?”提爾斯現在說話,帶著顫音。
“應該是的,他發現第二個污染源了。”
“第二個……污染源?”
提爾斯只覺得內心一陣絕望。
“沒用的,凹槽下面有我親自布置下的禁制,他引爆不了,他敢探知進去,就會頃刻間被污染靈魂與身軀,甚至可能,直接化作一灘膿水。”
“這就好……這就好……大人……我快……堅持不住了……”
“你還能堅持,放心,馬上就好,這一切,即將結束。”
這時,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從齊赫胸膛處探出了腦袋。
“是你告訴他的么?”齊赫問道。
洛雅看見了下方走向凹槽處的卡倫,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隨即,她翻轉過身體,看向齊赫的臉:
“老東西,我看見了你的傷勢,你真的傷得好重,而且在你傷口處還殘留著光明屬性的力量,正在不停地啃食著你的軀體。”
“你更應該看看眼前的局面,因為它已經被我控制下來了。”
“老東西,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一種預感,你今天,會死哦。”
說著,洛雅的身軀再度向外探出,但探出一段距離后,會看見她的腳下被黑色的鎖鏈捆縛住,無法完全脫離齊赫述法官的身軀;
但她還是執拗地看向還在那里繼續支撐著陣法的提爾斯:
“你今晚,應該也會死的哦。”
“他聽不到你說話。”
“你怎么確定他聽不到呢?
呵呵呵……你手下的人,包括你在內,都是背叛了秩序的人,連秩序之神他們都可以背叛,又怎么會對你忠誠呢?”
“我不需要忠誠。”
“打臉了喲,你又需要我的忠誠。”
“不是你,等這里事情結束,我會馬上把你湮滅,下一個銅幣之靈,和你將毫無關系。”
“好嚇人哦,但,你看到我在害怕么?”
“你會害怕的,任何擁有意識的存在,都會本能地畏懼消亡。”
“那他呢?”
洛雅伸手指向下方,坐在那里,只剩下最后一點點靈性殘留的帕瓦羅先生。
“他好像,不畏懼死亡……哦不,是消亡呢?”
洛雅再度翻身,來到齊赫面前,讓自己的臉與齊赫的臉平齊:
“爺爺,我的好爺爺,你怎么不說話了呢?”
“還是,我的爺爺現在,無話可說了?”
“嘿嘿嘿,失去信仰的人,總是會對那些仍舊堅持信仰的人感到憤怒,因為他們的存在,就是對自己的羞辱。”
“另外,爺爺,我真不是在騙你哦,不是為了故意擾亂你的內心哦,我是真的覺得,您怕是看不見,今天的日出了。”
“你與他,說了很多話?”齊赫問道。
洛雅再度轉身,看向下方的卡倫:“是的,我和他并排坐著,說了很多話,自從我誕生至今,還沒和一個正常的活人,說過這么多的話呢;
哦,我漏算了爺爺您,但,您在我這里,早就是一個注定的死人呢。”
“我知道了,下一次我會用術法,改變自己的形象,小姑娘家,永遠喜歡英俊的小伙子,下一次,我會讓你見了我后,不再喊我爺爺,而是喊我哥哥。”
“嘔……”
洛雅臉朝下,發出干嘔的聲音:
“爺爺,您可真是惡心呢。”
卡倫腳下的鎖鏈,已經探入了凹槽之中,他本人則是站在原地沒動。
小約翰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他還不清楚眼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看見前方有一道巨大的透明盾牌,還看見了上方有一個正在被壓縮的蘑菇;
他本能地想要去找尋卡倫,因為現在只有卡倫能夠給他安全感,哦,對了,還有孤兒院,我不去孤兒院……
咦,但什么時候說我要被送去孤兒院的?
“汪!”
金毛喊住了小約翰,不準他繼續向前打擾到卡倫。
普洱更是直接開口道:
“坐下,別動!”
“哦,好的。”
對這只貓會說人話這件事,他很容易就接受了,正如“洛雅”搜查他記憶時所說的,他因為在辦公室和卡倫開玩笑結果卡倫準備直接殺了他的那一刻起,內心深處對卡倫就充滿著敬畏。
小約翰坐了下來,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在這么濃郁的污染氣息包裹下,
他有些暈氧。
帕瓦羅先生看著這一幕,有些傷感道:
“我還是覺得,應該現在就離開。”
他仰起頭,看向頭頂,那團已經比先前縮小了一倍有余的黑色蘑菇,還在繼續被壓縮,這預示著留給卡倫他們用來逃跑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
“可以試試,說不定能有奇跡呢?”普洱開口道。
“靠奇跡么……”帕瓦羅有些不知道如何接這個話;
打擊的話,此時不適合說,但鼓勵的話,此時說起來又會顯得很蒼白。
普洱沒有繼續解釋,凡事,當然不可能全都靠奇跡,但問題是,卡倫身上的身份頭銜實在是太多了,也太耀眼了。
奇跡不可能每次都發生,但如果發生,肯定會選擇卡倫這樣的人;
因為他具備太多奇跡所喜歡的條件。
阿爾弗雷德此時站在卡倫身側,看著閉著眼睛的少爺。
“阿爾弗雷德。”卡倫閉著眼說話。
“少爺,我在的。”
“如果我失敗了,我們就要死了。”
“能死在少爺身邊,是我的榮耀。”
卡倫笑了笑,
然后,
順延著鎖鏈端頭傳遞出來的感知,開始與他的意識進行同步。
卡倫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痛苦與掙扎,他不由自主地蹲了下來,然后跪伏了下來,雙手撐著身前的地面,卻揚起自己的脖子。
因為他感知到了一股濃郁的怨念,濃郁到讓他的靈魂陷入其中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絕望,而對此的生理反應就如同是溺水時的窒息,所以卡倫才會本能地仰起頭,下意識地認為這樣才能讓自己的頭浮出“水面”。
卡倫,又一次預判錯了。
第一次預判錯了述法官回來的時間,因為不知道在這里祭養著的竟然是神器;
這一次預判錯了,是因為他還沒有嘗試過,什么叫用來培育神器之靈的“沼澤”,這沼澤,到底有多可怕。
不過卡倫心里并沒有什么挫敗感,在實力天平完全不成正比的前提下,一些地方預判出現錯誤,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如果自己實力足夠強大,那根本就不用預判了,就像是當初自己把名單遞給爺爺時那樣,接下來,無非是上門讓他們簽到。
不管怎樣,自己能營造出這種局面來,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卡倫,沒有什么心理負擔。
阿爾弗雷德看著跪伏在地上的卡倫,沒有去攙扶,而是默默地將手捂住自己的嘴,緊接著,一陣韻律從阿爾弗雷德嘴里發出。
這是一種深沉的韻律,帶著極為清晰的壓抑感,但順著這個節拍下來,你又會感覺到一種希望。
帕瓦羅先生很是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他是真的沒想到,此時眼前會出現這種場景,他體內僅剩的那一點點靈性,好似已經無法去幫助他進行理解了。
小約翰則抬起脖子,他看見卡倫痛苦地跪在地上,看見站在卡倫身邊的阿爾弗雷德,一邊“做”著節奏,一邊身體伴隨著節拍晃動,同時皮鞋不停地跟著韻律踩踏。
一時間,小約翰有些口干舌燥;
他是一個愛玩的孩子,一個把孩童天性完全釋放出來的男孩,此時此刻,他內心忽然涌現出了一股劇烈的沖動:
我,好想加入啊!
普洱張大了貓嘴:“喵。”(他這是瘋了么?)
“汪!”(所以,他才誕生了信仰。)
一縷縷黑霧,從卡倫身上散發出來,這不是卡倫自己的,恰恰相反,這意味著他此時身體和靈魂,都正在承受著恐怖的污染!
當你締結了深淵,深淵也會回饋你屬于它的禮物。
像是青筋畢露,但這些“青筋”都是黑色的,它們開始逐漸呈現在卡倫的皮膚上。
“啊……”
卡倫忍不住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哀嚎。
高臺上,洛雅很認真地看著下方的情形。
“嘖嘖嘖,是心疼了么?”齊赫問道。
“忽然覺得,他真的很好看呢,哪怕是現在這個樣子。”
“放心,當下一個你誕生時,我會按照他的模樣來變化自己的模樣。”
“爺爺,您不懂,這是一種感覺,好看,不僅僅是外貌,有些人長得好看,但是一張嘴一說話一聊天一走路,就會給人一種樓房垮塌的感覺;
但又有些人,和他說話時,你的情緒會自然而然地被調動,會因為他的話,他的神情,立刻勾動你的情緒。”
“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
“這里的姐姐們啊,我經常在夢里和她們聊天,她們也有自己喜歡的人呢,有人是暗戀,有人是早就結婚了,有人,連孩子都有了。
她們可喜歡和我聊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了。”
“那就期待著看吧,親眼看著,這個年輕人,化作一灘腥臭的膿水。”
“他就算變成了一灘膿水,也沒此時的爺爺您惡心呢,嘿嘿。”
齊赫手中的動作開始收攏,這意味著回潮術法,即將完成。
身后的提爾斯,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緩緩地落了下來,他甚至有時間去詛咒,魯克,為什么你還沒來,你肯定是故意的!
外面,魯克裁決官終于邁開了腳步,他看見局勢已經被控制了下來。
雖然他清楚現在自己進去出現在他們面前,肯定會被責罵,但他并不在乎,因為他們這個團體本就沒有什么溫情可講。
但他的身體在行進中剛準備進行霧化加快速度,卻又猛地打住,不敢置信地看著前方空中的這一切。
卡倫皮膚上的黑線變得越來越密集,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個人身上被切開了一道道口子,雖然沒有鮮血流出來,但這種感覺其實差不多。
仿佛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薄氣球,里面裝滿了水,而外面,則有一把把鋒銳的小刀正對著自己瘋狂地切割。
不知道接下來哪一刀落下來時,能把自己割破;
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熬到下一刀的到來。
阿爾弗雷德還在繼續著自己的“演奏”,忘我,投入;
信仰的產生,是他對卡倫忠誠的最好認證,他相信卡倫能夠站起來,永遠相信,哪怕是死后,他也相信這對于卡倫不是結束,只是去往新開始的道路。
凱文撒腿跑了過來,來到了卡倫面前,看著此刻無比痛苦的卡倫,凱倫眨了眨眼。
普洱從金毛身上落了下來,看著金毛:“蠢狗,你有什么辦法?”
金毛搖了搖頭。
普洱又問道:“凱文,你有什么辦法?”
凱文搖了搖頭。
普洱幾乎喊道:“拉涅達爾,你有什么辦法?”
拉涅達爾搖了搖頭。
“你真是條廢物邪神!”
金毛搖了搖尾巴,湊上前,伸出自己的舌頭,舔了舔卡倫的額頭,然后在卡倫面前匍匐下來,兩只狗爪疊在一起,吐出舌頭,露出了笑容。
而這時,身后的卡倫污染程度,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可就在卡倫自己都覺得自己將要被這恐怖的污染濃度吞沒時,一切的一切,又像是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不僅是痛苦的感覺開始消失,連那種窒息感也快速地減弱。
金毛看著普洱:
“汪!”
他的身體,是被我親自改造過的,是原本用來承載我自己的身體。
“汪!”
我是誰,我是偉大的神,我是偉大的拉涅達爾!
“汪!”
他們都說我是邪神,那我就是邪神吧,所以,這世上又有哪幾處地方,能比邪神的身體,污染更嚴重!
“喵?”(那他為什么剛剛這么痛苦?)
“汪!汪!”
就像他練習懲戒之槍后普通精神系攻擊他都能產生抵抗力了,污染也是一樣,多污染幾次,就沒第一次那么疼了。
這時,
卡倫開始緩緩地站了起來;
自他腳下延伸出去,一直探入凹槽深處的那條黑色鎖鏈,開始分裂,分裂出了一條條鎖鏈,沒入凹槽之上漂浮著的尸體,沒入水面之下隱約可見的白骨。
分裂出來的那一條條密密麻麻的鎖鏈,是白色的!
見到這一幕的金毛,也是張大了狗嘴,緩緩地站起來,對著眼前的這一情景:
“汪!汪!汪!”
這不需要翻譯,因為它純粹就是在激動地狗叫。
帕瓦羅先生看著這一切,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內心忽然被一股感動充填,讓他下意識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贊美秩序!”
阿爾弗雷德開始加速自己的韻律,他依舊在忘情地演奏著,只是眼角,有兩行淚滴淌下來。
伴隨著卡倫眼眸地緩緩睜開,那一道道分裂出去的白色鎖鏈身上也開始呈現出微弱的白色光芒,像是在撫慰,像是在呢喃。
先前的怨念,是她們的哭泣;
此時的卡倫,像是穿著白大褂,坐在診所辦公室里,但辦公桌前坐著的不是一個客戶,而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客戶。
很抱歉,
我無法對你們一一做心理輔導,你們或許也不需要我來做這些,因為這已經失去了意義;
我沒有能力來拯救你們,眼前的一切,無法更改,你們的結果,也早就注定;
我能做到的,
就是幫你們打開枷鎖,
然后,
讓這座城市,
聽到來自你們的哭泣!
這一刻,
卡倫終于站直了身子,
他攤開雙手,
開口道:
“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