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克夫人的工作間;
卡倫坐在旁邊,萊克夫人正在為死者殮妝,她的身上有一層微弱的黑色作為保護覆蓋,這是卡倫為她進行的秩序凈化加持。
“異魔,都是這么危險的存在么?”萊克夫人小聲問道,“我的丈夫以前很少和我說這類事,很抱歉,我有些好奇。”
“你可以認為他們是得了傳染病的人。”卡倫回答道,“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這樣子的。”
“那多拉和多琳,是不是也算異魔?”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父親是審判官,她們的結局很可能是被凈化,是那種,很徹底的凈化處理。”
“我明白了。”
萊克夫人繼續手里的工作,卡倫發現她的工具可能沒有瑪麗嬸嬸那么好,但在技術方面,卻不遜瑪麗嬸嬸絲毫。
“夫人,你做這個多久了?”卡倫問道。
“我的外祖母,我的母親,都是做這個的。”
“哦,原來是這樣。”
卡倫站起身,開始觀察這具已經初步處理過的女尸。
最先被處理的位置,肯定是臉部,因為其他地方可以用衣服和配飾進行遮蓋,臉不行。
殮妝師的意義就在于讓死者和親友之間互相見最后一面,這里的面,指的就是臉。
兩顆獠牙已經被萊克夫人拔了下來,放在了旁邊的托盤上,同時,萊克夫人還對拔出牙齒的位置進行了填充,讓她的嘴巴閉合后得以自然。
臉上的皮膚重新進行了拉扯,因為死前面容過于猙獰,所以留下了極為清晰的褶皺,這樣處理后,面部表情能顯得端莊一些。
另外,十根黑長指甲也被剪斷,葬禮時躺在棺材內的她會雙手疊在小腹位置,黑長指甲會顯得不雅。
“最困難的工作部分已經結束了。”萊克夫人笑道,“接下來就是上妝和衣服。”
“嗯,真是高效率。”
“謝謝您的夸獎。”
卡倫伸手拿起一顆拔下的獠牙,放在面前仔細看了看,有了之前掰斷戒指的經驗,卡倫還嘗試用雙手掰了一下,很堅硬。
然后,他將獠牙尖端在鋼板床上摩擦了一個來回,發出了刺耳的尖銳聲,但再拿起來,發現獠牙尖端并沒有損毀的痕跡。
被這東西刺入脖頸吸血,肯定很難受吧。
卡倫放下獠牙,拿起一根剪下來的黑長指甲,指甲內的黑色在觸摸時微微有些燙手,卡倫清楚這是因為指甲內還殘留著比較濃郁的污染,更簡潔一點,就是指甲內裹挾著毒素。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只比較成熟的嗜血異魔,品級不會太低。
因為在霍芬先生的筆記中記載過那些不入流的嗜血異魔是個什么樣,那些家伙,更像是對鮮血有著本能執念的活尸。
“牙齒指甲還有處理時落下來的東西,找一個盒子專門盛放,唔,干脆就墊在她雙手下面,這個姿勢。”
“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這些東西,對于她來說,很重要是吧?”
“嗯,不過更多的是為了展示我們沒有偷她的東西,這牙齒和指甲還有些價值。”
“像象牙一樣?”萊克夫人開玩笑道。
“可以這么說。”
“辛苦您了,需要和我一起熬夜。”
“不辛苦,是你在冒險給她做殮妝。”
“我還好,被這一層黑色覆蓋時,我心里竟然有種安全感,很舒服。”
這時,萊克夫人抬頭,看向放在工作室柜子上的收音機,問道:“請問,我能用收音機聽點歌么,這樣我化妝時能更快一些。”
“可以。”
卡倫走過去,打開了收音機,開始調頻段,不一會兒,抒情的歌聲流淌而出。
萊克夫人顯然知道這是一首什么歌,跟著哼了起來,手里的動作也確實快了很多。
卡倫則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他現在不能離開這里,否則自己給予萊克夫人的凈化守護就會中斷。
聽著歌,看著躺在面前鋼板床上正在逐漸恢復“青春模樣”的嗜血異魔尸體,卡倫陷入了沉思;
她的丈夫在打電話過來時,說他是聽說帕瓦羅先生是個好人,所以才來求助帕瓦羅。
的確,站在帕瓦羅的角度,面對一個為了不傷害普通人從而在迷失前選擇自盡的異魔,很難不給予她一點幫助,比如一場體面的葬禮。
當初自己剛剛“蘇醒”帕瓦羅先生時,帕瓦羅看著躺在地上的安妮,最記掛的,就是她的葬禮。
她的丈夫其實不認識帕瓦羅,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接觸過,因為自己接電話后承認自己是帕瓦羅,對方就相信了,沒有聽出來聲音的區別。
雖然現在電話通訊時音色上會有些失真,但自己的聲音和帕瓦羅的聲音還是有著很明顯的區分,自己那時并未戴面具,音色也沒有改變。
近期,是誰告訴他帕瓦羅先生人很好很正直會接這個活兒呢?
稍微詐一下,對方就主動接了話,確認是秩序之鞭小隊隊長尼奧告訴他的。
尼奧認識他們,尼奧面對他的懇求時,也建議他來找帕瓦羅,他就來了;
他甚至不知道,帕瓦羅先生其實根本就不認識“隊長”。
因為尼奧取代的是剛死的提爾斯的位置,還在著手重建這一支秩序小隊,和帕瓦羅根本就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接觸,唯一一次見面他還是米昂身邊謹小慎微的文員角色。
所以,整件事情,理順下來大概就是;
女人在迷失前,選擇了自殺;女人丈夫求到尼奧,想要給妻子一個體面葬禮,尼奧推薦了他帕瓦羅喪儀社。
尼奧和這對夫妻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單純是幫忙推薦一下,還是有著其他的目的?
“好了,完成了。”萊克夫人放下工具說道。
卡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沉思了這么久,萊克夫人甚至已經幫尸體換上了一套干凈的新衣服,是一條白色的連衣裙。
“完成得很好。”
“謝謝您的夸獎,我現在想先去洗個澡,可以么?”
“當然可以。”
“您現在也餓了,等我洗過澡,我就去為您準備宵夜,不會放醬料了。”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萊克夫人走到門口,卡倫揮手,解除了她身上的凈化守護。
她離開后,卡倫繼續坐在原來的位置。
“少爺,少爺?”
卡倫聽到了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在收音機里。
“少爺,我現在可以進來么?”
“可以。”
“好的,少爺,我來了。”
收音機重新播放起了先前的樂曲。
等了好一會兒,肩上扛著一個大袋子的阿爾弗雷德才來到了后院,看見了坐在工作間里的卡倫。
“你剛剛不是在門口?”卡倫問道。
“沒有,喊少爺您時我正在開車快到的途中。”
“這么遠也能操控?”
“是我最近才發現的。”阿爾弗雷德笑著道,“應該是我經常聆聽的原因,所以我發現自己控制收音機的距離也一下子拉長了很多。”
“事情都辦完了?”
“都處理好了,卷軸已經買回去交給了普洱與凱文,勒馬爾陶藝館里我總共花了2000秩序券,不僅補上了之前的那一袋,還又提回來一大袋,勒馬爾先生說因為少爺您先前給的提醒,他成功囤了一批血靈粉,現在市面上血靈粉因供貨渠道中斷漲價得厲害,他倒賣出去賺了不少,所以這次給我們的又是便宜價。”
“東西就放對面門口吧。”
“好的,少爺。”阿爾弗雷德把袋子放了過去后又走了回來,“少爺,白天那個穿著白衣服舉火把的組織我查清楚了,是一群仇視非法移民的人組成的群體,他們的口號是用大火將所有搶占他們工作機會和污染他們城市的非法移民都燒死。
類似這樣的組織,在維恩其實有不少。”
“好的,我知道了。”
阿爾弗雷德這才注意到鋼架床上的尸體,走近一看,馬上驚訝道:“少爺,這是嗜血異魔?”
“對。”
卡倫將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阿爾弗雷德,包括自己的分析。
“所以,少爺現在是在擔心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陰謀?”
“陰謀現在還談不上,我只是好奇尼奧和嗜血異魔之間的關系。”
“那葬禮?”
“遺體都殮妝好了,肯定是要辦的,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就全力滿足客戶的要求,這是狄斯當初說過的話。”
“夜宵準備好了,咦,這位是?”萊克夫人很是好奇地問道。
“夫人,您應該記得我,我當初被爆炸傷到,是您和您的先生開著靈車將我送進了醫院。”
“居然是您,您沒事了?”
“沒事了。”
“阿爾弗雷德,感謝您和您丈夫當時伸出的援手,另外,我是少爺的仆人。”
“你,你是他的仆人。”萊克夫人記得當初卡倫說的,眼前這個人是他的老板,但很快萊克夫人就意識到自己不需要多問,只是笑著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
夜宵很簡單,蔬菜湯加芝士火腿漢堡,卡倫吃了兩個,喝了一碗湯。
收拾完餐盤后,萊克夫人就告辭回房間休息了。
卡倫則和阿爾弗雷德又回到了工作間;
“少爺,其實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您使用‘蘇醒’,將她給喚醒,問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現在看到的是處理過后的尸體,其實她的死狀很猙獰,我感覺已經進入了迷失的狀態,蘇醒后,只不過是多出了一個嗜血的瘋子。”
“少爺說的是,她肯定是等到最后一刻才選擇自殺的,不到最后一步,誰又愿意死呢。”
“好了,先回家吧。”
卡倫將工作間上了鎖,鑰匙放在了自己身上。
往外走時,看見鋪子角落里裹著被褥正打著呼嚕的皮克,在卡倫的吩咐下,以后每晚他和丁科姆之間必須留一個人守夜,今晚是皮克。
“我走進來時沒做隱藏,可他卻毫無察覺。”阿爾弗雷德說道。
“本來就沒期待他能做什么,但這個只剩下母親和兩個女兒的鋪子,晚上能有個呼嚕聲,就已經是一種很大的安全感了。”
“少爺說的是。”
“過陣子等手上錢富余了,可以把后院改造一下,天天兩邊往返跑也麻煩。”
“少爺放心,我明天就開始規劃。”
“對了,明天你繼續和我一起過來,布置哀悼廳。”
“好的,少爺。”
卡倫坐進車里,阿爾弗雷德正準備發動汽車,卻發現一輛藍色的轎車從旁邊開過去,經過喪儀社門口時,一下子放緩了速度,最后,更是靠著路邊,停了下來。
阿爾弗雷德停下了轉動車鑰匙的動作,卡倫則伸手,在車載收音機上敲了敲。
很快,
車載收音機里傳來了雪花音,隨即,雪花音消散,傳出了一個男人的哭泣聲。
他是真的在哭,且哭得很傷心,一邊哭還在一邊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伊莉莎……伊莉莎……我的伊莉莎……”
卡倫伸手摸了一下戒指,變成了帕瓦羅的模樣,下車,直接走向前面那輛藍色轎車。
走到副駕駛位置時,看見一個男人正把臉埋在方向盤上哭泣;
卡倫伸手敲了一下車窗,男人受了驚,馬上扭頭看過來,同時,卡倫留意到他將手放在了懷里,這是準備掏槍的動作。
需要掏槍……意味著他很弱。
但卡倫一時間也有些猶豫,要不要先給自己面前吟唱出一層護盾?
不過,卡倫還是先伸手指了指對面的喪儀社。
男人似乎是意識到了眼前這個人是誰,馬上將手槍掏出,丟到了副駕駛位置上,卡倫打開了車門,先將手槍拿起來,然后坐進了副駕駛位置。
“您是,帕瓦羅審判官大人?”男人問道。
“嗯。”
“感謝您愿意幫助我妻子完成葬禮。”
男人竟然向卡倫跪了下來,雖然車內空間很矮小,但他還是完成了這個動作。
“你認識尼奧隊長?”
“是的,我認識尼奧隊長,在他還沒有成為隊長時,我就認識他了,嗯?您的聲音?”
男人察覺到了現在帕瓦羅的聲音和電話里的不一樣。
卡倫聽出了對方的疑惑,但沒打算為此解釋什么,直接道:
“我想知道你和尼奧之間的關系。”
“我和妻子逃離家族后,輾轉來到了維恩,前些年,一直都住在桑浦市,當時尼奧是桑浦市的秩序之鞭隊長。”
約克城的級別不一樣,所以尼奧從桑浦市秩序小隊隊長調任至約克城,看似是平級調動,但其實是一種升遷。
“當時尼奧隊長正在偵辦一件案子,被偷襲受傷,是我和妻子救助了他,我們就是因此認識的,后來,在他的幫助下,我妻子才能將迷失的時間延遲了這么久。
如果沒有他,可能兩年前,我妻子就已經迷失了。
他調任到約克城后,把我們也一起帶了過來,而且他對我們明說了,我們必須要跟著他一起過來,因為他也知道我妻子即將陷入迷失,他無法看著迷失后的妻子去獵殺普通人吸血。”
“你妻子是什么時候死的?”
“今天上午,尼奧也在場。”
上午……
卡倫回憶起自己來到辦公室樓層找尼奧時,尼奧說他也是剛回來。
但實際上,他比自己更早就和米昂副主任回來了才對,而且自己前面還去辦了神仆證,耽擱了很長時間。
“你的妻子,是自殺么?”卡倫問道。
“是自殺,她親自用銀釘,釘死了自己,尼奧是來見證的,因為如果伊莉莎下不去手,尼奧說他會出手幫忙。”
“那你恨他么?”
“恨?不恨。因為我妻子在幾年前就做好了迷失前自殺的準備,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嗜血的惡魔,我們對尼奧只有深深的感激,因為有他,我和伊莉莎才能多在一起兩年時光,美好幸福的兩年,真的。
另外,是我求尼奧幫忙給伊莉莎安排一場葬禮的,伊莉莎這個模樣,普通喪儀社不可能收,但約克城內由審判官開的喪儀社,更不可能收,伊莉莎遺體落在他們手上,大概只會被上交。
在我的哀求之下,尼奧才說讓我來求藍橋社區帕瓦羅喪儀社的您,尼奧說您是一位正直善良的人,只有您才可能幫助我們舉辦葬禮。”
“你也是異魔么?”卡倫問道,他在這個男人身上沒能感覺到異魔的氣息。
男人擦了擦眼淚,道:
“大人,我叫科恩,我是一名人類。”
“人類?”
“我是阿瓦納斯莊園里的一個奴仆,我的家族世代侍奉著偉大的阿瓦納斯家族。”
阿瓦納斯家族卡倫知道,是一個很有名的嗜血異魔家族。
“那你和你的妻子?”
“伊莉莎是小姐,我和她的相愛在莊園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我們就私奔了出來。”
哦,真是一個俗套的愛情故事。
“尼奧知道了我答應你的事了么?”
“他不知道,因為上午他臨走前和我說,他和我已經沒有絲毫關系了,以后也不會再聯系。”
阿爾弗雷德看著“帕瓦羅先生”從前面那輛藍色轎車上下來,藍色轎車啟動離開了,緊接著,“帕瓦羅先生”打開了車門,坐了進來,變回了少爺。
少爺手里還拿著一個信封,直接遞給了自己。
阿爾弗雷德接過信封,拆開,數了一下,道:
“少爺,是2000深淵券,按照黑市兌換比例,差不多是1600秩序券。”
“嗯,比我審判官津貼、神仆津貼以及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到的秩序之鞭眼線津貼加起來,還要高。
所以我覺得這個業務,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以后甚至可以專門接非普通人的葬禮;
喪葬費,不收世俗貨幣,只收點券。“”
“少爺說的是。”
“好了,回家吧。”
回到小區,進了屋,普洱騎著凱文下樓,激動地道:“卡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再有三天,我們的卷軸就能制作完成了!”
“噓。”卡倫對它們做了個“噓”的動作,拿起話筒,“我先舉報一下我自己。”
阿爾弗雷德蹲了下來,雙手抓著電話線,雙眸泛紅,這樣撥打出去的電話就無法通過電話局查到信息。
卡倫按照灰色紙袋里那張紙的聯系方式,撥號過去。
那張紙上有固定聯絡方式,類似投信;也有緊急聯系方式,但標注非有必要事情不得使用。
“你好。”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卡倫,我現在找隊長,有事匯報。”
“稍等。”
沒多久,尼奧的聲音傳來:
“喂。”
“隊長,我們喪儀社今天接收到了一具嗜血異魔的尸體,帕瓦羅審判官非但不上交,還要準備為她舉辦葬禮。”
電話那頭傳來了松一口氣的聲音,很輕微,但卡倫卻捕捉到了,像是一種……如釋重負。
“好的,我知道了。”
“隊長,我應該怎么做,請您指示!”
“你就……好好幫他,辦好這場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