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體身上還沒徹底腐爛掉的白色衣服,是光明神袍。
這座尸坑里整齊躺著的上千具尸體,是光明的信徒。
他們曾在暗月族長貝爾納的邀請下,來到了暗月島,為暗月島的發展做出了極大貢獻。
正如塔夫曼將軍所說,先祖貝爾納之所以能成為現在暗月島人人敬重的英雄,絕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愛情故事,而是因為他足夠偉大,因為他做出了足夠多的功績,在這一基礎上,他的愛情故事才會被后人津津樂道,引為美談和傳說。
在貝爾納的治理下,暗月島取得了長足的發展,讓它從一個孤懸于大海上的小勢力,蛻變成了一方區域內無法被忽視旳力量,現如今,更是能夠與秩序神教會談達成合作關系。
這些,都是貝爾納時代打下的底子,確定的架構。
卡倫沒看過那兩本筆記,但大概也能猜出來,能夠將這么大規模一支光明余孽勢力吸引到暗月島上達成合作,貝爾納肯定許諾了一些東西。
而對于這些光明余孽而言,擁有一個落腳點,一個基地,一個從頭開始的穩固發起點,是他們根本就無法拒絕的誘惑。
不過,他們必然會小心翼翼,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身份的敏感,可盡管如此,他們依舊被貝爾納請到了島上,這里面,貝爾納的個人因素,肯定起到了巨大作用。
但等到事情結束,等到這群光明余孽為暗月島的發展貢獻好了力量與心血后,他們,被坑殺在了這里。
這座石碑,是貝爾納為他們所立下的墓碑。
墓碑上,肯定了他們的貢獻,而貝爾納,也沒有遮掩自己的無恥背叛。
這座島,距離暗月島不遠,卻被永久封存,哪怕你駕船就在它眼前經過,你也看不見這座島的存在。
這里不是蛇島,而是一座墳島;
不僅埋葬著上千具光明信徒的尸體,還一同埋葬著暗月島真正崛起的秘密,以及那被人人稱頌的先祖貝爾納,骯臟陰暗的一面。
奧菲莉婭咬著嘴唇,她現在心里是極為復雜的。
當然,卡倫相信她能夠很快恢復過來,不會因為這件事“崩潰”,甚至連破防都不可能。
畢竟,作為先祖,貝爾納為自己的后世子孫為暗月島的島民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奧菲莉婭作為暗月島下一代族長的得力競爭者,哪怕她現在還很年輕,但她不可能不知道身居高位時所要面對的陰暗一面。
只不過先祖貝爾納的故事太過唯美,唯美到在與現實真正發生聯動時,出現了一種落差。
這種落差感,在卡倫這邊也有。
因為他所熟悉所認知的“貝爾納”,只是一位苦苦追求普洱的可憐少族長。
縱然普洱對他的糾纏十分反感,對他各種冷嘲熱諷,甚至將他直接丟在了充滿危險的孤島上來了一場“相忘于大海”,他依舊癡迷于這場僅感動了自己的愛情。
哦不,他還用他的謊言,編制了一個美夢,在這個美夢里,他不僅感動了自己,還感動了暗月島一代代人。
以至于當奧菲莉婭站在維恩莊園的普洱墓碑前時,竟然也能眼眶泛紅。
這是一個可笑的人,這是一個可悲的人,你甚至會對他產生一種叫做同情的情緒。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這一刻,讓卡倫見識到了他那副面具之下的冷血。
卡倫接觸過光明神教的人,他們很謹慎,他們也很小心,他們對四周的事物有著一種天然的不信任,就是這么一群人,貝爾納依舊成功利用和背叛了他們。
奧菲莉婭開口道:“筆記我才剛開始看,我想,結尾部分應該會有這一段的記載。”
“可惜,被提前揭開了答案。”
“可惜么?”奧菲莉婭喃喃道。
“大概,這也是你叔叔示意你看這些東西時,需要暗月加持在身的原因吧,這些東西,見不得光明。”
奧菲莉婭點了點頭,道:“你追的那個人,是光明余孽?”
“是的。”
“他知道叔叔那座別苑里的傳送陣法。”
“現在看來,是的。”
“他的身份是誰?”
“我不知道。”
“你還在對我隱瞞。”
“是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
“我們是同族,是么?”
“我還在找歸屬感,而且現在也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我們該怎么回去?”
“那座石碑只是傳送陣法的接引點。”
“你叔叔的那座別苑,以前的主人是誰?”
“一直屬于宮里的產業,嫡系族人可以獲得使用的權力。”
“也就是說,在過去,那座別苑也有可能屬于先祖貝爾納?”
“叔叔說過,那座別苑曾屬于那個人,那個人,應該是這支光明余孽……光明信徒隊伍的首領。”
“房子很大,又不一定只住一個人,所以這里絕不可能是單向傳送,傳送回暗月島的法陣肯定也在這座島上。
你看,這些尸體擺放得很整齊,一看就是在殺人后處理過,那些處理尸體的人,留下墓碑的人,他們肯定是要回去的。
說不定,先祖貝爾納在世時,也會時常過來看看。”
“看看?”
“緬懷一下昔日的朋友們,這并不沖突,雖然他背叛且殺害了他們。”
“那我們開始尋找吧,我想離開這里,而這里,也不應該被公開。”
“你這話聽起來的感覺像是要把我滅口一樣。”
“你是先祖貝爾納的后人,理應保護先祖貝爾納的英明。”
“或許我可以學一學詩人羅津,留下一本《卡倫的秘密日記》,等我死后五十年再出版。”
“這個時候,并不適合風趣幽默,我心里憋著怒火,為你今晚的隱瞞。”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想幫你分散一下注意力。”
奧菲莉婭伸手攥向卡倫的衣領,卡倫目光一凝單腿蹬地躲避開。
“今晚我和叔叔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我說過,我對你有好感。”
“我也對你有好感,你很美麗,也可愛。”
“或許,我可以學一學先祖貝爾納,將你,也埋在這里,這里是一個掩埋羞愧情緒的好地方,不是么?”
卡倫聞言,舔了舔嘴唇;
他知道,她生氣了。
以她的身份,從下午見面到晚上見面再到現在,硬生生忍到現在才有爆發宣泄的苗頭,已經是十分難得。
“我可以做到,哪怕你也擁有暗月的血統,你在秩序神教中地位很高,但不要真的惹怒我。”
“好的。”
奧菲莉婭點了點頭,道:“現在,找傳送法陣。”
“好的。”
卡倫清楚,她就是心里有氣,就是心里不舒服,在這一前提下,除非自己愿意去哄,否則無論說什么都是一種罪過。
還好,卡倫相信她只是說說而已,她能控制住自己情緒的。
傳送法陣的位置應該不可能在海邊,所以二人向著叢林茂密處行進。
這座島蛇很多,行進時鞋底很容易就能踩到地上的蛇皮,還有些發脆,卡倫終于明白,蛇皮袋這個名稱的來歷。
但是,這座島上雖然植被茂密,但好像沒有其他生物活動的痕跡,所以這么多的蛇到底是靠什么繁衍下來的?
島嶼中央位置有一座山坡,并不高,奧菲莉婭踩著巖石上去,卡倫跟在后面,兩個人一邊向上走一邊觀察四周是否存在山洞。
終于,二人來到了坡頂,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座島,四面都是海,帶來一種被孤立拋棄的絕望感。
“分開來找,我去這一面,你去那一面,一個小時后,在這里重新匯合。”奧菲莉婭建議道。
“我不同意分開來找。”沉默了一路的卡倫終于開口,“這容易出現意外。”
在一個陌生且危險的環境,還要分頭行動,這幾乎就是為“意外”搭把手,強行去鋪墊意外的發生。
但奧菲莉婭似乎是誤解了卡倫的意思,她開口道:“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傳送回去。”
卡倫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我從沒有擔心過你會撇開我一個人走。”
“那為什么……”
“我膽小,我害怕,我怕黑。”
奧菲莉婭看著卡倫,良久,只能點頭道:“好吧,走這里。”
卡倫和奧菲莉婭開始下坡,奧菲莉婭走前面,卡倫走后面。
下坡到一半時,奧菲莉婭停下了腳步,因為前方出現了一個山洞。
“傳送法陣,很可能就在里面。”奧菲莉婭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夜明珠,指間在夜明珠上摸了摸,夜明珠的光亮當即閃爍,這亮度,不遜于探照燈。
二人進入了山洞,山洞內出人意料得很干燥,按理說,這兒應該是蛇群天然的窩,但里面沒有看見蛇鱗和蛇皮,也沒有蛇群身上的那種腥臭味。
往里走了一段路后,前方出現了一扇門,一扇石門。
卡倫準備上前去推,奧菲莉婭卻搶先一步,伸手一推,石門被推開。
夜明珠飄浮起來,飛入其中,照亮了里面的環境。
里面有一個灶,上面有一口鍋。
灶很小,也就是幫忙支一個鍋的用途。
再深處,還有一張石床,有石柜。
這里,儼然是一個條件簡陋卻又什么都不缺的居住場所,卡倫甚至在角落里看見了一個大罐,不出意外,這應該是一個“痰盂”。
夜明珠飄浮向上,上方還有石頭雕刻而出的吊燈,里面應該放著油料,只不過現在應該點不燃了。
“我們來的方向,可能不對,入口處,應該是那里。”卡倫指了指另一側墻壁上的那扇門。
奧菲莉婭走過去,伸手推開,門里面是一個更大的空間,里面有一排桌椅,像是客廳。
伴隨著夜明珠繼續飄浮照亮更多的地方,前方,出現了兩尊身影。
這兩道身影的出現讓奧菲莉婭和卡倫都瞬間進入了防御狀態,只是很快,二人都發現這是虛驚一場,那不是人,而是兩座人形石雕。
在兩座人形石雕對面,擺放著兩口石棺。
“這是先祖貝爾納的雕像。”奧菲莉婭指著一座石雕說道,“這一座,好眼熟。
卡倫走近一看,發現是一個女性石雕。
女人頭戴風帽,脖頸上掛著一串寶石項鏈,身穿長裙,腳上穿著靴子,手里還拿著一根魔杖。
這不是普洱么!
“是頗爾。”卡倫說道。
“哦,是了,在先祖貝爾納為頗爾女士修建的思念宮殿里,我見過她的雕像,確實是她。”
卡倫的目光留意到,石雕的兩只手,是握在一起的,像是一對情侶相近而立。
這個細節,讓卡倫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如果不是奧菲莉婭就在自己身邊,他大概會把貝爾納的這座雕像直接砸碎。
現在,他是能夠體會到普洱所說的這個人好煩好惡心的情緒了,貝爾納真的是一個絕對自戀到令人反胃的人。
“這兩口石棺是……”奧菲莉婭看著兩座石棺,“象征著先祖貝爾納和頗爾女士死后要葬在一起的寓意么?”
“可以打開來看看。”卡倫建議道。
奧菲莉婭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卡倫彎下腰,伸手抓住石棺蓋邊緣,開始發力去推,一陣摩擦聲傳來,飛揚起一陣塵土。
終于,石棺蓋被卡倫推開了一小半,里面空蕩蕩的,沒有尸體。
“應該是象征意義。”奧菲莉婭再次說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卡倫不置可否,來到第二口石棺前,彎下腰,雙手抓住棺材蓋,開始推。
令卡倫意外的是,這次推動沒有像剛才那樣激起灰塵。
這意味著這座石棺剛剛被人打開過!
是誰,是誰?
隊長,是你么?
隊長先前來過這里了?那隊長人現在在哪里?
畢竟是三個人一起傳送過來的,極大可能就是隊長。
卡倫推開了石棺蓋,這口棺里面,不是空的,里面赫然躺著一具女尸。
女尸已經脫水變成干尸了,不過還保留了幾分生前的容貌,身上的衣服也是光明神袍。
“不是頗爾女士。”奧菲莉婭說道。
廢話,普洱現在這個點應該在臥室大床上睡覺呢,怎么可能躺在這里。
卡倫搖了搖頭,道:“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
“這不是象征意義的布置,應該是兩家人的布置,寓意著雙方之間的友誼和關系。”
“是留下筆記的那個人么?”
叔叔給她留下了兩份筆記,一份是先祖貝爾納的,另一份則是“他”的,而“他”,則是這支光明信徒隊伍的首領。
“應該是的。”卡倫指了指貝爾納的石雕,“他是通過這種方式,在延續他們的友誼,這兩座石雕,一座代表著貝爾納自己,旁邊是頗爾女士,是貝爾納自認為應該是自己另一半的女人。
對面,兩口棺材里,應該是那個‘他’和‘他’的妻子。”
奧菲莉婭留意到卡倫這次提到“貝爾納”時沒有用敬稱,但她只是想當然的認為卡倫并未對自己的血統和暗月島產生歸屬感。
實際上,卡倫心里對貝爾納的厭惡,已經提升到了一種極點。
到底得是多么無恥的人,才能做出把別人手下、妻子全部害死后,再在這里布置出這個樣子,玩扮家家酒游戲?
真的是,好不要臉。
“只有他的妻子么?”奧菲莉婭問道。
“他,應該逃脫了,沒有被貝爾納殺害。”
“逃脫了?那你追的那個人?是他的后人?”
“現在看來,算是吧。”
那個“他”,應該就是那位瘋教皇的后代,也就是“菲利亞斯”家族的人,那個人死在了海底,被隊長發現了他的尸體,隊長吃了他,一定程度又和他融合在了一起。
所以硬要說隊長是“他”的后人,也不算錯。
曾經的菲利亞斯,帶著一支龐大的光明信徒隊伍,與貝爾納進行合作,幫助貝爾納建設了暗月島,事成之后,貝爾納將他們全部坑殺。
菲利亞斯的妻子也死在了這次背叛中,菲利亞斯本人則是逃出去了。
他是逃出去后面對追殺時出了意外死了,還是逃出去后過了一段時間才死在了海底洞穴?
這一點,卡倫無從得知。
但憑借著隊長“記憶”中的提示,菲利亞斯必然就是這個“他”。
怪不得隊長一天都不愿意等,哪怕人家現主人回來了也要執意進來找尋這處秘密,這里的秘密,對于“他”而言,真的是非常的重要。
“傳送法陣,好像不在這里。”奧菲莉婭說道,她還是更關心如何回去。
“應該是從這里出去吧,可能就在外面,我們先前是從后門進來的,這里出去才是正門。”
卡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將棺材蓋推了回去閉合好,站起身,示意奧菲莉婭和自己向外走去。
外面還有一扇石門,推開它后,外面的視野瞬間清晰起來,這里,正對著暗月島。
而外面有一座在樹木遮掩下的平臺,可以清晰看見澆筑的痕跡,傳送法陣,就在那里!
“有人!”
奧菲莉婭發聲提醒。
卡倫也注意到了,平臺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腦袋上頂著一顆鹿頭。
隊長!
卡倫長舒一口氣,隊長在這里等自己一起回去,好吧,今晚的探險或者叫鬧劇,可以結束了,自己好想念酒店的標間里的軟床,他今晚真應該去泡溫泉。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卡倫剛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伊莉莎,你離我而去了,伊莉莎……”
隊長在懷念伊莉莎小姐么?
“詹弗妮,你離我而去了,詹弗妮……”
詹弗妮?
卡倫本能想到了先前自己推開的那口棺材內,躺著的女人。
這時,
隊長扭頭看向了卡倫和奧菲莉婭所在的位置。
一股心悸的感覺自卡倫心底浮現,當隊長嘴里喊出“詹弗妮”這個陌生女人名字時,卡倫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隊長伸手,摘下了頭上戴著的鹿頭。
露出的,不是纏繞著黑紗的臉,也不是隊長的臉,而是一張腥紅血腥的臉。
隊長,
已經摘下了他的面具。
隊長的目光,落在了奧菲莉婭身上,他做出深吸一口氣的動作,獰笑道:
“是暗月血統的味道……沒錯……是這個味道……呵呵……暗月……應該消亡……暗月的血統……都當滅絕!”
隊長,
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