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莉婭嘴巴微微張開,此刻的她,心里充斥著一種無比荒謬的感覺。
又來?
無論是一開始暗月斑駁得見真正的你,還是在暗月的指引下掀開的窗簾,亦或者是此時眼前,正在崩塌的山。
信仰的顯化、命運的欽定,一次次地相約而至,匪夷所思的默契之下,形成了最為致命且唯美的浪漫。
奧菲莉婭從不否認自己對卡倫有好感,也沒有刻意地去隱藏,但在卡倫這里得不到真正的回應后,她好幾次都準備用自己的理性去掐斷這種不可能有結果旳感覺。
人生的道路很長,情感上的事情就像是腦袋上帽子的帽檐,如果你一直目光向上翻,就只能看見帽檐的顏色,然后錯認為目光所及的這一片帽檐,就是人生的全部。
事實上,路兩旁的景色很多也很豐富,絕大部分人在成熟后都不會將自己的人生全都放在感情的事情上,不是供不起,而是覺得不值。
可事情的發展卻總是出人預料,奧菲莉婭覺得如果現在時間拉長,她甚至已經能夠想象出年邁的自己坐在池塘邊,腿上蓋著一條毛毯,思緒飛回現在。
她已經有很多場面可以回憶的了,每個回憶大概在年老時都能化作嘴角自然而然的微笑。
可她偏偏,卻還沒談過戀愛。
卡倫這邊更多的則是無可奈何,雖然隊長人不在這里,但隊長的作用卻一直在做著精確的發揮。
換做其他人,卡倫大概不會相信,但既然是隊長,那卡倫就覺得有些理所應當,他就是能這么配合,就是能這么應景。
不過,短暫的情緒波動之后,二人很快恢復了平靜。
因為二人所坐的位置,正在快速地升高,且升高的幅度非常巨大。
卡倫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多隆斯被隊長成功喚醒,但卡倫更清楚,如果僅僅是地底沉睡的巨龜蘇醒要破土而出的話,自己身下不可能忽然拉升到這種程度;
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和奧菲莉婭選擇坐的位置,是不是多隆斯的某個部位?
比如,巨龜的頭部?
奧菲莉婭攤開了卷軸,微型傳送法陣出現,那把紫色的大劍被奧菲莉婭拔出,二人現在所處的位置也實在是太高了一些,很容易滑落,奧菲莉婭下意識地舉起紫色大劍想要在上面找一個固定點。
看著女孩準備在這里戳下去,卡倫嚇了一跳。
如果二人手下是多隆斯的腦袋,她這一劍下去,可能本就有起床氣的多隆斯就會被徹底點燃怒火。
卡倫馬上伸手抓住了奧菲莉婭的肩膀,向后發力。
奧菲莉婭微微有些驚訝,但出于本能的信任,她還是松開了抓著峭壁的手,跟著卡倫身形一起向后,二人共同從空中滑落。
卡倫身體化作了一團黑霧,連帶著將奧菲莉婭包裹,下落的勢頭被減緩,還拐了一個方向向另一側繞去。
而這時,刺目的綠光襲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綠色。
因為卡倫帶著奧菲莉婭正好飛到了多隆斯的雙眸前,它的一只眼,差不多就有約克城街面上一個門面的大小。
在它的龐大身軀面前,卡倫覺得自己如同是一只渺小的蟲子。
希望它能將自己二人當作蟲子一樣無視。
事實,也的確如此。
多隆斯并未在意自己身前飛過去的那團黑霧,它那龐大的頭部正高高仰起,腦袋下面,則是長長的落須,上面還牽連著很多藤蔓甚至是大樹。
一百多年的沉睡,早就讓它的身軀和周圍的這片環境緊密相 當它的龜殼顯露出來時,那處水潭,則如同落在它龜殼上的一塊寶石,好似它身上最為天然的裝飾。
故事,總是容易夸大,尤其是牽扯到神話元素時,夸張幅度會更大。
據說,一百多年前,菲利亞斯以及他的一千名追隨者,就是乘坐著多隆斯來到的暗月島。
眼前的這尊龐然大物,它那如同山越一般的龜殼,乘坐一千人,簡直不要太輕松。
伴隨著它蘇醒進程的加速,它的身軀開始不斷地顯露,四肢也來到了地面。
它的頭頂,一片烏云正在凝聚;
它的四周,則開始有一片藍色的水霧正在凝結。
它那原本散發著綠光的眼眸,也隨之逐漸變為純白之色。
它是光明神獸,但并不留存于神話敘述之中,因為它是被菲利亞斯感化,心向光明。
當它剛剛蘇醒時,流露出的是一種天然的本性,而當它徹底蘇醒意識散開時,光明的一面自然而然的也就開始呈現。
此時再去看它,你不會因為它那龐大的身軀而感到恐懼,反而會感受到一股祥和與寧靜,孩童甚至敢主動去尋它玩耍嬉戲。
頭頂上的烏云也逐漸化為白色,明明已經是傍晚,但卻像是有霞光從上面傾瀉。
它很美,非常的美,一種脫離了身體束縛,只對靈魂進行感知的純粹美。
奧菲莉婭忍不住開口道:“它好漂亮。”
如果可以選擇,奧菲莉婭真的很想停下來近距離地去觀察它和撫摸它,但用黑霧將其包裹的卡倫,卻并未做絲毫的停頓,繼續快速地向外圍飛離。
終于,穿過了那片藍色的水霧后,卡倫停了下來,落地。
黑霧潛行這一術法,一般情況下僅支持短距離移動,如果再帶一個人,那負荷不是成倍而是數倍增加,剛剛飛行了這么長的距離,哪怕是以卡倫的積累,此刻也感知到了一股疲憊。
他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開始喘息,盡可能地趁著這個機會多恢復一些精力。
前方,巨龜多隆斯,如同一尊神圣的奇觀,讓人贊嘆。
但卡倫清楚,這只是暫時的。
剛剛蘇醒的它呈現出的野性,蘇醒后的它,呈現出的是光明感化后的靈性,很快……它將整理好自己的記憶,回憶起一百多年前的那場背叛和慘劇,流露出它在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出來的……本性。
沒有人會告訴它,一百多年前,這里曾發生過什么事。
但溪流會告訴它,風會告訴它,云也會告訴它。
菲利亞斯曾在蛇島上的尸坑前對暗月島下過詛咒,他的恨意,在那一刻扭曲了光明。
原本的詛咒之蟲應該是有其他的效果,最早培育它們時,是為了給暗月島增添一條產業,但因為菲利亞斯的詛咒,那些蟲子成了暗月一族的夢靨。
多隆斯,
這位被菲利亞斯感化的追隨者,它,應該也是能感應到那道詛咒的。
果不其然,神圣光潔的氣息,在此時開始扭曲。
多隆斯的雙眸中,那原本干凈的純白,在此時開始逐漸被血絲密布,最后,眼眸徹底化為了赤紅。
它再度仰起頭,發出了一聲包含著哀傷的咆哮。
“吼!”
天上的霞光,開始消散,烏云,再次密布,云層之中,甚至有雷霆開始交叉閃現。
它身邊環繞的那一層藍色水霧,變成了血色,卡倫看見下方有一隊原本駐守在古澤水潭的守衛,他們原本也是想向這里轉移,但當他們經過那片血霧時,血 霧開始快速滲透進他們的身體,將他們一個個地拉扯起來。
守衛們的身體開始扭曲,開始撕裂,他們身上的鎧甲在此時仿佛失去了所有防御能力,最后,身軀只能炸裂開,形成了新的血霧補充了進去。
一道恐怖的神識,掃向了卡倫和奧菲莉婭所在的區域,這是一種真正意義上你被兇獸盯上的感覺。
但得幸卡倫早早地拉開了足夠多的距離,遠離了水霧,多隆斯并未調轉自己的身軀向卡倫……確切的說,是向奧菲莉婭這邊過來,而是向著前方,開始前進。
那個方向,是暗月島的城鎮,是人口稠密區。
巨龜的行進速度很慢,但考慮到它那龐大的身軀,其實行移的相對距離,依舊非常恐怖,它所經過的地方,樹木、花草以及林子里亂竄的動物,在觸碰到它身邊的血霧時,都被瞬間碾碎抽干。
它很憤怒,
它要復仇,
背叛者,
需要付出代價!
奧菲莉婭痛苦地閉上了眼,其實,那晚從蛇島歸來后,她就很少再把“先祖貝爾納”的話掛在嘴邊了。
作為嫡系家族的一員,自幼因叔叔的支持而被當作傳承人培養的她,能夠理解先祖貝爾納的選擇。
但先祖貝爾納將自己的形象包裝得實在是太好太好了,一代代人都是聽著他的偉大事跡和愛情故事長大的,當這股形象出現落差時,一時間真的很難接受。
不過,奧菲莉婭還是深吸一口氣,目露堅定,道:“不能讓它去城鎮。”
卡倫點了點頭,不過沒說什么。
他心底,其實沒有特別的傾向;
貝爾納當年背叛了菲利亞斯,幾乎殺死了菲利亞斯的所有追隨者,活埋了他的妻子,那一口空棺材,應該是為菲利亞斯本人準備的,但那一晚應該發生了意外導致菲利亞斯的逃脫。
這種仇恨,這筆血債,一百多年后,由蘇醒的巨獸多隆斯來報復還給貝爾納的后人,理所應當。
卡倫一直有著屬于自己的道德準繩,但他的道德準繩一直很靈活。
不過,他也沒有擔心接下來真的會有慘劇發生。
但看奧菲莉婭臉上焦急的模樣,卡倫只能開口安慰道:
“放心吧,它到不了城鎮的。”
要阻止一頭發了瘋的兇獸,很難,非常難。
尤其是暗月島的主要軍事力量都在外海艦隊,如果調集艦隊過來,應該能夠擊敗多隆斯,但很顯然,暗月島不可能像上次秩序神教出征那樣,直接給艦隊上傳送門。
艦隊,是來不及過來的,單純靠暗月島本土的力量,想要及時阻截多隆斯的步伐,有點不現實。
可是,現在暗月島上,兩大正統神教正在開會。
輪回神教可以選擇觀望看戲,不予理睬,但秩序神教無法這么做,因為暗月島和秩序神教有合作關系。
表面上是合作關系,但實際上雙方都清楚,暗月島投靠了秩序。
秩序神教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小弟老家,就這么被一頭兇獸平推過去的,鞭長莫及也就罷了,可現在,卻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秩序神教內部專門負責戰爭事務的樞機主教克雷德本人就在這里,還有一眾各個大區的首席主教,撇開里面部分走文職路線晉升的主教,但大部分,還是擁有主教該有的實力的。
更別提每個主教身邊還有一支各自大區最精銳的秩序之鞭小隊,會議期間雖然被拿來當儀仗隊來用,但沒人能忽略掉他們的實力。
這一股力量,強大到如果克雷斯愿意,完全可以在暗 月島來一次政變,反正外海艦隊也不可能及時回援。
聽到卡倫的安慰,奧菲莉婭點了點頭,神情舒緩了很多,她的立場,肯定是站在保護暗月島子民的角度,這毋庸置疑。
奧菲莉婭感慨道:“幸好,是兩大神教在島上開會的時候。”
卡倫很想告訴她,如果不是兩大神教選擇在這里開會,那多隆斯……也不會蘇醒。
因為,隊長那個瘋子也沒機會上暗月島搞事情。
由多隆斯引發的動靜,馬上震驚了大半個島嶼,因為天空的異象,實在是太過顯眼。
兩大神教的人,也被這一動靜驚動和吸引。
一張柔軟的飛毯升起,守門人羅米爾坐在上方,手里端著一杯紅茶,默默地喝著。
在她身前,坐著兩個男子,都很年輕。
一位叫西丁,就是第一天會議時作為輪回神教發言人,長得很英俊。他在那天的表現很愚蠢,說了很多廢話和可笑的話。
當然,那不是他的過失,因為在那個環境下,作為戰敗方的輪回神教,也沒有什么漂亮的舞臺供他來發揮。
另一位男子叫裴德,是羅米爾的侄孫,他姓西莫森。
那天在旁聽席上,得知羅米爾是西莫森家族的人時,卡倫還特意想過,那個被自己殺了的塔麗娜會不會和她有親戚關系。
事實的確如此,塔麗娜就是羅米爾的侄孫女。
為了追求輪回的境界,羅米爾并未結婚,也自然沒有子女,不過西莫森家族只會缺守門人,而不會缺源源不斷的家族子孫。
如今,因為戰敗的關系,輪回神教內部勢力進行了一場大洗牌,老舊的教內家族勢力重新掌權,被譽為輪回神教皇族的西莫森家族成員再次坐上守門人的位置就是這場權力更迭的最好證明。
在危急時刻,教內大部分人還是下意識地相信,相信那些擁有著幾乎和神教一樣漫長歷史的老牌家族,能夠帶領神教走出這場因戰敗而陷入的泥潭。
西丁看著遠處正在行進的巨獸,感慨道:“它的身軀,真龐大啊。”
裴德開口道:“深海巨龜,布爾薩克異種,上個紀元的記載里,在大海中就有它們族群的身影,但一直很難找尋,一是因為數目很稀少,二則是因為偶爾有看到的人,也無法活著回來講述他們所看到的事物。”
西丁馬上道:“原來是這樣,感謝。”
裴德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茶。
“裴德,你果然成熟了很多,原本我帶你一起過來時,還會擔心你會控制不住脾氣。”
“因為塔麗娜的事情么?”裴德笑了笑,“秩序神教殺了我妹妹,我恨秩序神教,但恨,不該用這種方式表達。”
“能說出這番話,看來,你是真的清醒了。”
裴德低頭道:“很抱歉,過去的我,讓您失望了。”
“還好,誰年輕時都曾荒唐過。”
深愛一個姑娘,不停地找尋和那個姑娘模樣相似的女人,將那個姑娘的記憶灌輸進去,繼續營造出和她在一起的錯覺,享受著愛情的甜美,絲毫不顧忌被灌輸記憶的女人在短時間內身體就出現問題死去,而是繼續換下一個載體作為目標。
的確,哪怕是這樣的行為,在羅米爾這個階層的人眼里,也不過是“年輕人的荒唐”而已。
“秩序神教的人,應該會阻止吧?”西丁開口問道。
羅米爾微微頷首,道:“當然,做主人的,怎么可能看著自家狗的狗窩被推倒。”
塔夫曼沒有選擇繼續追 擊隊長,當多隆斯蘇醒后,他當下要做的,就是阻止這頭巨獸進入城鎮。
隊長的身影,則出現在了一處山坡上,站在這里,可以眺望到正在向這個方向行進的多隆斯,在他身后,則是城鎮。
尼奧微微撐開雙臂,身子向前傾斜,感知著拂面微涼的晚風。
他有些沉醉,不,他已經沉醉。
左著響指,右手舉起虛握,像是拿著一根不存在的指揮棒,身體,也開始小幅度的旋轉,遠處伴隨著巨獸前進而發出的轟鳴聲,則是此刻最好的背景伴奏。
節奏越來越快,
尼奧臉上的蛇頭面具脫落,掉在了地上;
隨即,他指尖戒指微閃,他的臉,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了血色的面部。
整個畫面,顯得安詳且詭異。
月光落在他身上,流淌出的是一種溫潤的柔和,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卻是一種接近瘋癲的顫栗。
一曲結束,尼奧轉身,面朝城鎮,城鎮內,現在滿是驚慌奔逃的人群,可巨獸即將到來,現在撤離根本就來不及。
尼奧右臂下垂,左臂后甩,彎腰行禮:
“抱歉,天已經黑了,也就看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