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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深淵長歌

  唐麗夫人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雖然她沒有轉過身,但腦海中已經浮現出費爾舍夫人此時的神情模樣。

  有些人是會變的,比如自己,這么多年,她不斷的適應著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生活,做到融入和享受。

  可有些人,是不會變的,比如費爾舍夫人。

  不是她不想變,而是她沒有變的條件。

  她就像是躺在一塊布滿倒刺的地板上,傷口處早就開始潰膿,散發著陣陣惡臭,疼痛與煎熬整日與她相伴。

  但她已經習慣了。

  你讓她再起身或者翻身離開這塊地板,身體必然會觸碰到其它倒刺,她會怕疼。

  “過去的事……”

  費爾舍夫人聞言,問道:“你想勸我放下?”

  唐麗夫人搖了搖頭,道:“過去的事,和孩子們無關。”

  “孩子們?”費爾舍夫人微微皺眉。

  唐麗夫人不動聲色地找補:“我的兒子因為繼承了我的血脈,導致他一直被詛咒折磨到現在,如果有的選,我希望他不會觸碰到一絲一毫這樣的痛苦。當我看見你的孫女時,看見她昏昏沉沉像是在打瞌睡的模樣,我就知道,你肯定讓她的童年,過得很灰暗。”

  “身為費爾舍家族的后人,她有復仇的使命。”

  “什么使命?”

  “復仇!”

  “你讓她,對狄斯復仇么?你覺得,可能么?”

  費爾舍夫人忽然笑道:“但狄斯,也有后人。”

  “呵呵。”

  唐麗夫人笑了,她用笑聲,在隱匿聽到這句話后,心里升騰而起的殺心。

  費爾舍夫人拿起桌上盤子里的一顆草莓,咬了一小口,剩下的直接丟在了腳下,她的兒子馬上探出腦袋,將草莓吃掉,還特意舔干凈了地板。

  “伱能來見我,我很高興,真的,這讓我想到了以前的時光,呵呵。”費爾舍夫人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我那時真的沒想到你會和德隆那個傻小子走到一起,在我看來,他除了古曼家的血脈有點意思外,其他方面,都沒什么特別的,唉,完全不配和狄斯比。”

  自己的丈夫,自己可以罵,自己可以嘲諷,但外人說他,自己必然是不高興的。

  唐麗夫人轉過身,看向費爾舍夫人,身子前傾,道:

  “德隆當然不配和狄斯比。”

  “是吧,我就知道你心里很清楚……”

  “但我一直知道一點,那就是,我也根本就配不上狄斯。”

  費爾舍夫人面容僵硬了,因為她清楚,這句話,說的是她自己!

  唐麗夫人再次站直了身子,道:“為什么要一直活在自己的夢里。”

  “你不懂!”費爾舍夫人聲音忽然尖銳起來,“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愛情,你們阿爾特家族的人,就是一種血脈寄生蟲!”

  “那你懂么?”

  “我懂,我當然懂!”

  “你懂愛情,當初為什么明明已經結婚了,還要去向狄斯告白?”

  “婚姻又不是愛情,用婚姻來捆縛愛情,是對愛情的一種褻瀆!”

  “知道為什么自從那件事發生后,這么多年來,我都沒有來找過你么?哪怕,我們當年的感情,很好。因為我發現了,我和你不是一類人。

  你把現實當作夢,在你的夢里,你只在乎自己,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和喜惡,你太自私了。

  和你做朋友,很沒安全感。”

  費爾舍夫人不以為意,道:“我只是比你們所有人,都要真實,不像你們這樣,一個個的,都虛偽。”

  “那你猜猜,狄斯知不知道當年那件事的真相?”

  費爾舍夫人愣住了。

  唐麗夫人繼續道:“看來,你心里一直是有答案的。”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樣,他還是沒有忍心殺我,他心里,是有我的。”

  唐麗夫人從桌上拿起一顆完整的草莓,彎腰,遞送到桌下那個男人面前,男人張嘴,接過去咀嚼起來,咽下去后,還對著她吐出舌頭,表示親昵。

  “這些年來,你的生活,幸福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他沒有殺你,是因為他覺得殺你是一種仁慈,不如讓你活著,被生活繼續折磨。”

  “你!在!胡!說!”

  “好了,我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唐麗夫人推開門,走了出去,當她走出花園的小木門時,身后的那棟別墅,直接被黑霧所吞沒,幾乎消失不見。

  “唉。”

  唐麗夫人嘆了口氣,原本她只是拆了自己兒子飛給卡倫的烏鴉;

  心里有點好奇,自己的兒子和外孫到底在做什么事,所以就跟過來看看,結果,竟然被自己發現和這位有關。

  狄斯,

  你上次來維恩時,為什么不順手把她殺了?

  一座農莊門口,卡倫和艾森先生并排站著。

  菲洛米娜帶他們來到這里,說這里就是那個人的藏身處,不過農莊里面布置了很多防御傀儡,怕人逃跑,她先一個人進去抓他出來。

  卡倫同意了。

  艾森先生問道:“你真的相信她?”

  “嗯。”卡倫點了點頭,“我和她在選拔時有過接觸,她的情況,也有點特殊。”

  “也?”

  “哦,不是。”

  艾森先生說道:“我感覺到了,是的,她和我一樣,精神上都有些問題。”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艾森先生看著卡倫,“我一直覺得,你有些過于尊重我,這讓我很費解,也讓我很不安。”

  “因為你是一個正直的人。”

  艾森對這個回答搖了搖頭,很明顯,他不信這個理由。

  “她也勉強算。”

  “哦,原來‘正直’這個詞在這個語境里是這個意思,我明白了,她不喜歡撒謊。”

  “對了,有件事我想問你,你對傳信烏鴉這個術法,有什么心得么?”

  “心得?折起來能飛不就好了么,難道還要追求折得多漂亮?”

  “嗯,你說得對。”

  “那只老鷹,我覺得可以調查一下。”艾森先生說道,“我來負責這件事?”

  “她的背景有些問題,你不要自己去調查,我親自去。”

  “好的,我知道了。”

  忽然出現的老鷹,瞬間改變了菲洛米娜的態度,卡倫隱約覺得,這背后可能和自己外婆有關。

  下次自己去古曼家時,可以嘗試問一問她。

  當然,如果她愿意主動和自己說什么的話,也會打電話讓自己過去,或者讓理查來請自己,畢竟理查的腿,養得很快。

  “哦,對了,高層近期會有安排,大概我會組建一支新的秩序之鞭小隊,我已經和理查說好了,到時候他會加入,不過他和‘孟菲斯先生’感情很好,求我讓‘孟菲斯’也加入,否則他就不加入了。

  你覺得呢?”

  艾森先生嚴肅道:“他竟然敢拿你對他的恩賜來要挾你?”

  “這個是他的不對,等你回去后你可以再好好教育教育他,但新小隊的事?”

  “我能加入么?”艾森先生問道,“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覺得麻煩?”

  “不會,我希望你能加入,你和理查本來就是編外隊員,直接在我這里轉正就可以。”

  “好的,我加入,感謝你。”

  “沒事。”

  卡倫覺得,自己的這個舅舅,應該是真的喜歡上了秩序之鞭的生活,也喜歡上了和自己兒子做隊友的感覺。

  這時,菲洛米娜走了出來,手里提著一個男性胖子。

  “噗通!”

  菲洛米娜將胖子丟在了地上。

  “你把他帶回陶藝館,讓勒馬爾看看,如果沒問題,就看勒馬爾的態度解決。”

  “我知道了。”

  艾森先生走上前,提起這個胖子,確認了一下卡倫的眼神后,就先帶著人走了。

  菲洛米娜看著卡倫,問道:“你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雖然事情發生了一些波折,但站在我的立場上,你幫我解決了一個麻煩,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

  你不能用沒有發生的事來定菲洛米娜的罪,哪怕先前她應該是那個胖子請來的“打手”。

  “那家陶藝館也能做傀儡么?”

  “是的,手藝很好,你可以直接找店主勒馬爾去訂做,報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我知道了。”菲洛米娜微微側過頭,“你認識我奶奶?”

  “額,我并不認識,我也沒有調查過你的背景。”

  “那你想調查么?”

“如果以后有機會,我會上門拜訪你的長輩。”卡倫說著客氣話。谷譴  菲洛米娜問道:“那你現在忙么?”

  “這取決于你接下來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帶你回家,見一下我的奶奶,她從我這里聽到你的事,對你很欣賞。”

  “抱歉,我不想去。”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

  卡倫繼續道:“不是針對你。”

  “沒事,我家也不是一個適合上門拜訪的地方。”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我也習慣了不會放在心上。”

  說完,菲洛米娜直接轉身離開。

  卡倫扛起阿琉斯之劍,走向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在車里坐了一會兒后,發動車回家。

  到喪儀社時已經是傍晚,但讓卡倫有些意外的是,喪儀社門口停著兩輛陌生的車。

  下車后走入前廳,里面站著三男兩女,都穿的是便服,但靠近他們后,能從他們身上感知到一股熟悉的職業氣息。

  他們看見卡倫進來了,臉上都微微動容。

  一個臉上有很多雀斑年紀在三十多樣子的女人走向卡倫,向卡倫伸出了手:

  “喬托小隊,瑪蓮娜。”

  卡倫和她握手:“卡倫。”

  “恭喜您,卡倫先生,您通過了最終選拔。”

  “謝謝,你們這是……”

  卡倫發現后面有一輛擔架車,上面躺著一個男子的遺體。

  居然來生意了?

  卡倫真的有些不適應,畢竟自從給老薩曼辦完葬禮后,自家喪儀社已經歇業很久了。

  “這是我的隊長,喬托。”瑪蓮娜指向擔架車。

  卡倫走到擔架車邊,上面躺著的是一個中年……偏老年的男子,頭發半白,但面容棱角分明,體格也很大,生前應該是一個很硬朗的人。

  “先前我們已經和您的仆人商量過了,您的仆人已經答應為我們隊長舉行葬禮。”

  這個顧客,確實符合卡倫先前給喪儀社定下的新規矩,那就是為了節省人力,只接點券付賬的生意。

  “好的,感謝你的信任,我們會為喬托先生舉辦好葬禮的。”

  這時,阿爾弗雷德手里拿著一個冊子走了出來,他先向卡倫行禮,然后將冊子遞給瑪蓮娜,道:

  “這個冊子里面的選項和細節要求,希望你們能自己和喬托先生的家人一起商量好,打勾或者補充填寫,在后天晚上之前送過來就好,畢竟遺容整理本就需要一些時間。”

  “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

  瑪蓮娜又轉向卡倫:“您辛苦。”

  卡倫馬上回應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瑪蓮娜舉了舉手中的冊子,道:“那我們就先走了,隊長,隊長他就拜托你們了。”

  “請你們放心。”

  等瑪蓮娜他們開車離開后,阿爾弗雷德喊來了皮克和丁科姆,讓他們將喬托先生推進萊克夫人的工作間,卡倫和阿爾弗雷德則跟在后面。

  “自己上門的生意?”卡倫問道,“還是有什么人介紹來的?”

  “是自己上門的,剛剛和瑪蓮娜簡單聊了聊,得知這位喬托先生在臨死前,拿著上一期的《秩序周報》,指著報道少爺您的那個版面,很開心地稱贊您是約克城大區秩序之鞭里的驕傲,然后,他就捏著那份報紙,死了。”

  “這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抱歉,少爺,是我表述不周,喬托先生是自己的原因,他本就在一次任務中受傷被污染了,這幾個月一直在教會醫院治療,但因為污染狀況惡化,他主動要求簽字同意自己死亡,昨天就是他被安樂死的日子。”

  皮克和丁科姆將遺體推進工作間后就走了出去,卡倫揭開蓋在尸體身上的白布,將手放在尸體上感受了一下,尸體上已經沒有殘留的靈性力量,顯然是經過了凈化。

  在任務中被污染并不算什么罕見的事,如果沒有及時做處理或者污染程度比深,污染屬性比較棘手,那么也就意味著這名神官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少部分會在污染惡化中身體機能消散,這還算幸運的,有個死亡結束。

  可因為神官的自身特性,所以大部分污染惡化后不是死亡,而是迷失,成為一個新的污染源或者失去所有理智化身為性格殘暴的異魔。

  簽訂自己的死亡同意書,并不是什么殘忍的事,而是不希望自己最后走到那個局面,想給自己留下一份體面。

  “他的隊員們認為這是隊長最后的心愿,也打聽到了您在帕瓦羅喪儀社工作,所以把喬托先生的葬禮,安排在我們這里舉行。”

  “好的,我知道了。”

  正常神官死后,尸體是會被所在教會回收,但喬托是因污染而死,所以他的尸體不會被回收,但死亡后,按照慣例,對他尸體進行了凈化,這也是他體內不再有靈性力量殘留的原因。

  這樣的遺體,也就沒有了再回收的價值。

  “屬下會交接好這一事情,等把葬禮方案制作好后,再交給少爺您檢查審閱。”

  “好的,就先這么辦吧。”

  “少爺,還有戴珊老師的事。”

  “這么快就查好了?”

  “是的,戴珊老師最近好像和一些新思潮組織有接觸,會去參加他們的活動,不過那些組織和教會無關。”

  “那就好。”

  “屬下會繼續盯著這些事的。”

  “嗯,辛苦你了。”

  勒馬爾陶藝館,地下工作室。

  一個肥胖男子禁錮在豎立起來的工作臺上,身上被額外加了禁制,只能睜眼看,卻不能動彈,也不能發出聲音。

  勒馬爾當著他的面,解除了自己妹妹所在傀儡的“鎖”。

  瑟琳娜恢復自由后,第一句話是:

  “哥,卡倫先生曾特意到我房間里來和我說話安慰過我哎!”

  “哥哥我還擔心你被關在里面這么多天,會關出什么心理問題,看來卡倫先生不愧是一名優秀的兼職心理醫生。”

  “哥,你忘了么,我住在各個傀儡里好多年了,被鎖在傀儡里和你關店門歇業幾天不出去一樣,哪里會出現什么心理問題。”

  “沒有心理問題就好。”勒馬爾走到身邊一個小男孩木偶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他張開嘴,吐出一把水晶刻刀。

  拿著這把刻刀,勒馬爾微笑看著面前的男子,道:“沒想到吧,伊爾馬茲刻刀,我就放在這么顯眼的一個地方,因為它對于我來說,雖然很寶貴,但畢竟只是一件工具。”

  隨即,勒馬爾將伊爾馬茲刻刀遞到自己妹妹面前。

  “哥,你給我干嘛?”

  勒馬爾指了指刻刀,又指了指面前這個男子,道:“瑟琳娜,今天哥哥,正式教你傀儡制造術,就用他來做你第一件作品的原材料。”

  “哥,你確定自己不是在開玩笑?這樣的話我心理真的會出問題的。”

  “那正好,你就有理由找卡倫先生看病了。”

  “可我是一具傀儡,一具傀儡哎,我學什么傀儡制造術。”

  “我們的先祖沃斯,本就是一具傀儡。”

  “哥,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

  “如果先祖沃斯是一具傀儡,那怎么可能有我們?”

  “在深淵神教的《深淵長歌》神話敘述中記載著:深淵之神去開拓天堂時,喊來沃斯為他制作了一具自己的傀儡,讓地獄兇惡的存在誤以為深淵之神還在地獄,不敢造次。

  我們的家族口口相傳的傳說中這樣描述接下來的事:

  事成后,深淵之神問先祖想要什么樣的獎勵。先祖回答:請偉大的神賜下一滴血。

  歷史上,我們家族衰落的原因是光明神教要求我們家族為他們打造一具傀儡,但家族拒絕了,自此在光明神教的打壓下,家族衰落分崩。

  因為當年光明神教拿出了一滴……可怕的血液,你猜是誰的?

  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哥,我對這些宏大的神話敘述和真真假假的家族傳說,從小都不是很感興趣,這你是知道的。”

  “瑟琳娜,我一直猜測,真正最適合修習傀儡鍛造術的,可能不是我們這些后人,而是……傀儡,我們制作的是工具,可你和先祖制作的,是同類。”

  “哥,我有多懶,你是知道的。”

  “卡倫先生有未婚妻。”

  “哥,你忽然說這個干嘛?”

  “卡倫先生是個有原則的人,他不會和你在一起的,而且,你身體,也無法生育,你不覺得這會是一種極大的遺憾么?”

  “哥哥,你這樣對一個剛剛關了這么多天禁閉出來的妹妹,難道不覺得殘忍么?”

  “但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可以找個合適的借口,向卡倫先生要一滴血。”

  “呵呵,哥,你當你妹妹是白癡么,這么好被你糊弄?就算我辛苦學習,真的達到了和先祖同一高度,你所引誘我的事情,也不可能發生。

  畢竟,卡倫先生又不是神。”

  “好吧,那就沒辦法了,唉。”

  勒馬爾嘆了口氣,正當他準備把伊爾馬茲刻刀收回來時,卻發現刀柄被人握走了,取走刻刀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

  瑟琳娜也嘆了口氣,

  “唉,我心軟,看見哥哥失望的神情我就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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