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將視線從信紙上挪開時,雕塑的那張臉,就已經出現在了你面前,完全是無縫銜接。
幾乎是人在受驚嚇時的一種本能,卡倫身形開始后退,但在后退時,卻忽然發現自己看見了自己的后背。
你的靈魂已經退了,可你的身體卻仍然留在了原地。
這是一種很特殊的分離感,同時,巨大的恐懼和不安全感開始侵襲你的內心。
然后,下一個本能就是不能放棄自己的身體,要回去!
后退的趨勢迅速止住,然后向前飛去。
忽然間,一座黑色的門出現在了卡倫的身前,在自己靈魂和身體之間完成了阻隔,卡倫被攔了下來。
這種感覺像是睡覺時的忽然失重,整個人開始掉落進深淵,然后身體猛地一哆嗦。
卡倫猛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自己身體里,先前的一切都像是幻覺,雕塑也不在自己面前,它仍然在遠處洞穴一側。
但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原本左邊那座彎腰撈月的雕塑,她的身體已經直了起來,變成了一種等待迎接擁抱的姿勢,其手里先前捧著的月牙,也消失不見。
她在等待自己的投懷送抱!
卡倫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這還是他第一次遭遇到這種匪夷所思的“拉扯”,它不是純粹地針對伱的肉身也不是針對你的靈魂,而是在另一個維度下,把你當作維恩的面餅下鍋油炸前來回揉搓。
“呼……”
卡倫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看身后,他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先行返回,領著大家做好作戰計劃后再過來解決這里的問題。
但當他準備再收回視線看向正面時,先前的那種“拉扯”感再現。
她們盯上自己了!
卡倫的動作沒有停滯,因為他有一個經驗,那就是面對這種未知時,忌憚和逃避是最無用的方式,任何時候選擇正面面對才能有真正的機會。
就如同當初第一次在夢里面對莫莉女士時,如果那時候自己最終崩潰逃避了,可能也就沒有現在了。
回過頭,身前沒有雕塑。
可下一刻,卡倫感知到自己身體正在上浮,低下頭,發現不知道何時起,自己的身體已經飄浮了好幾米高,而在自己下方,第二座雕塑正高舉著雙手,像是要接住自己。
卡倫揮動起阿琉斯之劍,對著下方直接斬去。
“嗡!”
雕塑一陣扭曲,消失不見,卡倫重新落回了地面。
可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兩座雕塑開始不停地變幻位置,在她們的力量作用下,卡倫的上下前后空間感開始不停地拉伸和扭曲,哪怕卡倫一次次揮動大劍劈砍她們,也依舊沒有找尋到破局的辦法。
“啊!!!”
卡倫發出憤怒的低吼,讓自己呈現出暴躁的狀態。
他知道現在到處揮舞大劍有一些浪費氣力,但他還是得這么做,因為他要給她們看見自己的失衡,看見自己的失措。
最終引誘她們不要再在外面撓癢癢了,可以進來收割了,比如,進入自己的身體!
然而,也不知道是她們覺得火候還遠遠沒有到,還是她們的處理方式真的是和卡倫所預想的不同,她們像是單純地沉浸在這種游戲之中,把卡倫當作了自己的玩物。
她們甚至……不舍得對卡倫下最后的死手。
卡倫停了下來,手撐著大劍,微微喘息,甚至還拿出了一瓶精力藥劑,打開瓶蓋,向嘴里倒了一口。
他并非累到需要補充,而是希望自己可以再安靜一下。
喝藥劑時的感覺很奇妙,明明就在你眼前的藥劑,卻有一種間隔數十米的感覺,空間感失衡的程度,瞬間加大了!
當我安靜下來后,她們反而變本加厲了?
呵呵。
卡倫很想笑,自己先前故意裝作很瘋狂的模樣,按理說,這種狀態才是心靈缺口最大的時候,最適合被突破刺入,他覺得自己在釣魚。
但他忽略了一個事實,一個很簡單的事實,那就是這兩座雕塑可能并沒有那么高的智商,她們只是在憑借著一種本能在運轉。
這就導致她們的行為方式很簡單:當獵物劇烈掙扎時,我就繼續熬;當獵物被熬得安靜下來放棄掙扎時,我再收割。
和她們搞什么戰術,根本就沒有意義,她們的“思維”其實很簡單。
弄明白這些,卡倫干脆將阿琉斯之劍找了個平臺縫隙刺了進去,然后席地而坐。
算算時間,大部隊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才能過來,如果自己可以在這一刻鐘的時間里把這處危險給剪除的話,對接下來的行動有很大的好處。
身為隊長,這也是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卡倫伸了個懶腰,雙手撐在身后,像是春日里來到公園青綠色的山坡上的坐姿。
“嗡!”“嗡!”
似乎是接收到了獵物“放棄”的信號,兩尊雕塑第一次整齊地移動。
卡倫一瞬間被“推”到了深淵上方,下面是濃郁到令人窒息的失重感,像是將你完全定格在了睡夢中將要被驚醒的那一刻。
哦……
這酸爽的感覺,從一個音符,變成了一個男高音。
同時,卡倫周圍的景物開始快速變化,明明是景物在動,自己沒動,但這種旋轉感很快就讓自己失去了這種認知定位,劇烈的惡心感自心底泛起。
長時間的煎熬之后,有兩只潔白的手臂,分別從兩個方向向卡倫探了過來。
這兩只手不是一個人的,因為其中一個手指上沒有涂抹指甲色,另一個手指上則涂了煙熏妝,但又好像是天然的,并非美甲。
兩只手各自抓住了卡倫的兩條臂膀。
這一瞬間,卡倫感知到自己身側像是出現了兩個女孩的人影,她們一左一右,抓住了自己,再結合自己現在的姿勢,像是她們陪著自己來公園欣賞風景,單純從動作上來看,還有些曖昧。
不過卡倫清楚,這只是真正驚濤來臨前的最后前奏。
他覺得其他人應該不用像自己那樣經歷這么久的鋪墊,很可能一開始就會遇到這一情況被雕塑抓住手臂。
自己之所以耗費了這么長時間,最后不惜得自己裝作擺爛才能更進一步,興許有最開始出現的輪回之門的原因。
因為輪回之門的出現,加大了這兩座雕塑對自己的威脅評估等級?
兩個女孩一人一邊,抓著卡倫的胳膊,猛地發力,向下一倒!
“啪!”
身后像是一個水面,整個人砸了進去,但沒入水面后又像是一個輪回,整個人又坐了起來,只不過這次的自己正坐在一條小溪里,四周全處于黑蒙蒙的狀態中。
好了,進來了。
這不是自己的意識空間,但自己的意識已經進來了,也就意味著度過了一開始的茫然期,接下來,可以算是回到了半個主場。
“嗚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四周黑蒙蒙的遮蔽開始逐漸消散。
卡倫看見小溪前方土坡上,匍匐著一尊妖獸,妖獸通體紅色的,獨角,身材很高,卻并不顯得臃腫,反而給人一種十分凌厲的感覺。
《月之低語》神話敘述中,這是月神阿爾忒彌斯的坐騎,但它的描述只存在于早期神話敘述中,和月神一起經歷了初期的成長經歷,但在月神成神后,它就沒有再出現過,也沒有得到壁畫、教會歷史等這方面的記載。
一般這種情況,意味著這頭坐騎在女神成神前,就已經隕落了。
兩側,出現了一道道人影,他們正唱著圣歌,表情肅穆。
卡倫低下頭,發現自己所處的小溪里,水流竟然是是金色的,但這些金色卻并非是神圣的力量,而像是一群群金色的水蛭,它們已經開始對你的身體進行附著。
近乎是本能地卡倫想要站起身擺脫這一糟糕的環境,同時開始嘗試召喚千魅進入自己的意識。
可就在卡倫剛準備站起來時,一股無形的枷鎖忽然出現,讓他的身體又一次跪坐進了溪流。
不遠處的一個架子上,有三個小孩正在嬉戲,架子下面則是火堆。
一股憤怒的情緒在卡倫心底蔓延,隨后就是心痛和悲哀。
這股情緒……是那兩個女孩的?
卡倫回憶起先前自己曾流下的眼淚,他還曾納罕,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共情?
現在好了,人家要的不僅僅是共情,而是要你在此時來一場“真實”的感同身受。
卡倫看見了一個男人,被捆縛在那里,身后站著一個武者,武者甲胄上印著月牙標志,和暗月島的月牙標志很像,但它是黃色的,而暗月島上的月牙是紅色的。
這一點上的共通并不能說明什么,雖然月之女神教會一直想要將暗月島所信仰的暗月編入自己的分支神體系,但如果僅僅從標志設計上去找共同的話,未免有些過于侮辱大家的智商,因為這世上大部分人抬頭看,月亮都是一個模樣。
這個男人正在高喊,語言卡倫聽不懂,但結合神情可以理解他的意思,是讓自己跑,快跑!
心痛的感覺再度浮現,所以,這個男人應該是她的丈夫。
可很快,目光一轉,卡倫又看見了另一個男人,正抱著一個小女孩正在哭泣。
心痛的感覺,又一次變得強烈起來。
這個男人,也是她的丈夫。
不,確切的說,如果自己身邊是兩個人以及兩個人以上的話應該更合適一些,最不合適的就是一個人,因為你必須一個人體驗兩個人的感受。
就比如眼下,丈夫都給你整出來兩個。
而且看這兩個男人完全是不同的風格,前者風格很普通,帶著濃郁的民族特色,后者衣著考究,像是一個大貴族。
所以,應該是各自的男人,不大可能是一妻多夫制的產物。
尤其是那個貴族丈夫懷中抱著的小女孩,當卡倫目光和她對上時,忽然感覺到眼睛火辣辣的疼,那是一種讓卡倫意想不到酸麻。
剎那間,卡倫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他像是依舊坐在小溪里看著被父親抱在懷里的她,但很快又轉變了視角,變成了自己被一個男人抱著站在高處看著小溪里的自己。
可惜在外面,隊員們還沒趕到,如果他們現在出現在平臺上,可以看見靜坐在那里的隊長,眼角處竟然滴淌出了鮮血。
這種視角的切換給卡倫帶來了比先前空間感拉伸揉搓時更劇烈好多倍的疼痛感,因為先前還能在心里認為這是一種外力影響,可現在,卻像是真正地在自己頭骨里對著眼睛部分進行穿鑿。
“啊……”
卡倫發出了一陣陣的低吼,這個女孩有問題!
不,是自己也有問題!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卡倫心里正快速地思考,自己的暗月之眼,因為這個女孩而開始失控,每一次對視,則像是眼睛在挨刀。
她是暗月一族的人?
她也信仰暗月?
不,目光再放長遠一點,膽子再放大一點,這個畫面中到底是什么年代,是上個紀元,月之女神還沒成神前。
所以,理論上來說,這個小女孩很可能就是……暗月女神!
那個曾經在自己意識空間里,以女人形象出現過的暗月之刃力量呈現。
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暗月之眼……很可能就是她的。
當相同的一雙眼睛“對視”時,那種刺裂感,就像是隔著時空之下的交錯與碰撞,痛苦,近乎是必然的。
畢竟,你怎么可能和自己的眼睛以不經過任何媒介的方式對視?
接下來又出現了很多場景,有父母的,有朋友的,有伙伴的,有子民的,各種各樣的威脅,各種各樣的壓迫,迫使你去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完成自己的宿命。
卡倫心里傳來了瘋狂的暴戾氣息,“他”開始謾罵,開始詛咒。
雖然卡倫自己都聽不懂自己到底在罵什么,但應該很惡毒,而四周,卻只傳來一陣戲謔的笑聲。
也不知道謾罵了多久,卡倫開始彎腰,選擇從溪水里,捧起一團金色的水蛭,水蛭們湊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球體,從遠處看,像是一輪圓月,無比圣潔。
但近距離可以看見,這些水蛭們正在瘋狂地吞噬著自己的鮮血,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地流逝。
撈出它們,已經榨干了一切生機。
再舉起它們,將榨干第二個人的生機。
這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幾乎可以確定,是暗月女神的母親,另一個女人肯定也不平凡,所以,這是一場精心挑選出來的獻祭儀式!
這圣潔的月亮啊,月之女神阿爾忒彌斯的化身,月系正統主神,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完成的蛻變。
卡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書房里凱文用爪子瘋狂撕扯狗墊的畫面,拉涅達爾是在用這種方式再現當年秩序之神對月之女神的“含情脈脈”和“溫柔以待”。
兩個人的生機被抽離,卡倫的視野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傳來了風聲。
按理說,這是一種結束,她們結束了,卡倫也應該結束了才對。
但卡倫是一個異類,他沒有結束,這種半幻術半投影再加上認知程度上的扭曲,還沒辦法做到讓卡倫靈魂跟隨著她們一起湮滅。
換做普通人或者其他神官,應該就這樣交代了;卡倫隊伍里,能夠抵擋住這一輪的,也不會超過四個。
但卡倫靈魂深處可以做依托的,實在是太多了,他甚至和代表瑞麗爾薩的琳達在意識層面上玩過貓捉老鼠的游戲。
不過,似乎也正是因為這一原因,卡倫觸發了雕塑的第二輪。
“嗡!”
忽然間,四周的黑暗消散。
前方,是一片熔巖火海,自己正站在火海邊緣,四周則是一群秩序騎士的身影。
濃郁的秩序宗教氛圍撲面而來,前方的祭壇,是自己的歸宿,只有自己踏進去,才能為秩序之神獻上絕對的忠誠!
這是,換場景了么?針對自己的場景?
不,是針對來這里的神官和家族信仰體系者的場景,如果能扛過別人過去的第一輪,那么迎接你,將是屬于你的第二輪。
卡倫環顧四周,看見了遠處架子上的普洱、尤妮絲、阿爾弗雷德……
另一處架子上,則是梅森叔叔、瑪麗嬸嬸、溫妮姑媽、米娜……
似乎自己心里認識和有好感的人,都在這里變成人質出現了。
一樣的模式,不一樣的場景,更強烈的代入。
是的,更強烈的代入,按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可問題是,卡倫是一個例外,如果說這是一種讓你在對神的忠誠下選擇為神進行獻身的儀式,對神越是忠誠,你所承受的壓力和煎熬也就越大。
那么,卡倫可以說是毫無壓力,因為他對神,毫無忠誠。
轉過身,卡倫看見自己身后的一座十字架上,竟然禁錮著一個老人,正是狄斯。
看見被禁錮在這里的狄斯,卡倫終于忍不住……他笑了。
“呵呵呵………哈哈哈………”
十字架上的狄斯,也笑了:“呵呵呵………”
這是一場對神忠誠的酷刑,可承受者和最重要的人質,偏偏都不屬于這一類人。
卡倫舉起手,打算直接破開這里。
當他開口時,狄斯也開口了,爺孫倆異口同聲道:
“妓女養大的秩序之神!”
“轟!”
現實中,兩座雕塑開始龜裂破碎且不斷掉落。
可她們笑容,
卻在此時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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