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夢,又開始了。
耳畔邊傳來細微的風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腐爛土腥氣味。
卡倫翻了個身,原本想避開這個夢,繼續睡下去,畢竟,他對這種時不時會被“邀請”進來的夢境,已經太熟悉了。
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讓他本能地睜開眼。
原本習慣性的水潭背景已經不見,變成了沼澤,而自己,就睡在翻漿的爛泥地里。
他很不喜歡這種觸感,因為上床前自己是洗過澡的,這個夢一做,醒來后還是會覺得自己身上不干凈。
身前,那把鐮刀還在對著自己前后搖晃。
對想劈自己的這件事,它一直樂此不疲。
在卡倫睜開眼后,它劈得更起勁了。
秩序神殿內供奉的神器,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清理掉它們滋養出來的多余自我意識,上一次戰爭之鐮被清理時,它的主體意識逃到了卡倫這里避難。
雖然還沒到器靈的程度,卻已經具備不小的靈性,且因為它的存在,讓卡倫現在對戰爭之鐮的掌控權限,比馬瓦略都要高出太多。
卡倫抬手,推開了它,讓它去邊上犯病。
前方,出現了一具金色的骷髏。
她,曾窺覷過自己最深的秘密,不過,在那次自己和她“解決”后,已經警告過她不允許再出現于自己的視野中,她也確實很久沒有消息了。
這次,她卻出現在了自己的夢里。
你又按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動了是么?
卡倫緩緩站起身,沼澤地里的環境隨之發生變化,綠草鮮花開始鋪陳,遠處,更是看到了薰衣草海。
金色的骷髏已不見蹤影,但在薰衣草的那端,卡倫看見了布肯。
他正雙臂交叉置于胸前,對著卡倫無聲地膜拜,淚流滿面。
卡倫向他的位置邁了兩步,一陣花鶯掠過身前,頂禮膜拜的布肯,剎那間換成了目光冷漠的執鞭人弗登。
弗登開口道:“你在我面前,還想心存僥幸么?”
卡倫沒做聲。
弗登繼續道:“我已經看見了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是誰了。”
卡倫搖了搖頭,雖然是夢,但夢里的一切都很細膩,細膩到他愿意在這里進行“互動”。
“不,執鞭人,你沒有。”
“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厲害么?在我眼里,你不可能藏得下什么秘密。”
“我不信的。”
“為什么這么篤定?”
“因為如果你真的看穿了我的秘密,你不會這么平靜地和我講話。”
弗登沉默了,他的身體化作了一片黑霧擴散,剎那間,四周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黑紗。
卡倫伸手剝開黑紗,他看見了一座孤零零的別墅坐落在那里。
別墅的樣子很熟悉,可卡倫還是想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自己位于明克街的家。
缺少了街面背景,單獨放在這里,居然有點陌生了。
在家門口,站著一個老人。
老人似乎是聽到了背后的腳步聲,回頭,看向卡倫,他是拉斯瑪。
“你小子,終于敢回來了。”
“嗯。”
卡倫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
“如果不是為了你,狄斯也不會躺在這里,陷入沉睡。”
“你說錯了,家人是我爺爺心中最重的牽掛,但他之所以選擇沉睡,并不是為了我,而是他不希望自己的雙手,沾滿秩序神官的血腥。
否則,你以為你為什么還能活著站在這里?”
“呵呵呵……”拉斯瑪喉嚨里發出笑聲,“小子,出去了幾年,不一樣了啊。”
“希望您也不一樣了,否則……”
“否則什么?”
“否則我,會很失望。”
“你爺爺可不會像你這樣說話,也不會像你這樣倨傲。”
“那是因為爺爺老了,至于我爺爺年輕時的模樣,拉斯瑪大人,您應該最清楚。”
“是么……”
一道聲音,自上方響起。
卡倫抬起頭,空中,懸浮著宏偉威嚴的秩序王座,王座上,站著一個人,他身上穿著的是秩序神教內部最高序列的神袍。
緊接著,一道道巨大的光柱落下,一尊尊神殿長老降臨。
大地開始震顫,天空開始崩塌,眼前的一切,都正在被無情的撕碎。
“大祭祀……”
諾頓看著卡倫,說道:
“這個世上,不應該再有神。”
“是的,沒錯。”
“所以,你去死吧,將力量還給我主,讓我主得以將這個紀元,繼續鎮壓下去。”
“大祭祀,他已經很累了,就算沒有我,他也沒辦法繼續支撐太久。”
“但是,這依舊不是你能繼續存在的理由。”
諾頓舉起手掌,秩序王座開始向下傾軋。
“轟!”
無盡的湮滅之后,四周變得空洞和虛無。
卡倫轉過身,看向前方,那里,有一個偉岸的背影安靜地坐著,他的身下,積攢著無盡尸骸,混亂之劍,立在前方不遠處,伸手可及。
他的身前,面對著如同銀河一般浩瀚的光幕,像是立起來的紀元長河,一只只手,一條條腿,已經從里面探出。
要是把這一場景畫下來,怕是沒人會認為這是神圣的神祇,這,分明是降世的惡鬼。
卡倫開始往前走,這是一段很長的距離,走著走著,他停下腳步,很突兀的,身前,沒有了那道背影,這意味著,他已經在自己身后,自己則在他身前。
卡倫轉過身,他想看一眼他的正面。
他看見了一具腐爛的尸身,無數巨龍一樣的蛆蟲在他空洞的眼眶里蠕動;
一顆顆膿泡在他身上鼓起,每一顆的破裂,都能引起一場可怕的天災;
他坐在這里,面對的,是來自諸神的詛咒。
忽然間,那黑黢黢的眼眶里,像是有一團光火即將出現。
這具腐朽的神軀,出現了一絲震顫。
“啪!”
卡倫睜開眼,坐起身。
現在的他,位于臥室床上。
眼眶處有濕潤的痕跡,卡倫下意識地認為是流血了。
“唔,做噩夢了么?”
睡在床尾的小康娜被卡倫的動作驚醒,她爬起來查看卡倫的情況。
“沒事,打擾你睡覺了。”
“你哭了。”小康娜的眼眸即使在夜里,也透著光澤。
卡倫恍然,哦,是眼淚么,不是血。
這么說,剛剛,真的只是一場很隨意的夢,單純的就是自己白天的紛亂思緒在睡夢中的意識投影。
“我起來走走。”
“我陪你吧。”
“你繼續睡吧,真的。”
“好的。”
小康娜躺了回去,閉上眼之前還不忘叮囑道:“如果你害怕的話,康娜給你唱歌。”
這是普洱最早帶小康娜時做的事,那時的小骨龍剛被帶出地穴來到陌生環境,其實很是敏感。
卡倫笑了笑,說道:“我會的。”
走出臥室,來到辦公室。
辦公室里,阿爾弗雷德正站在卡倫書桌前整理文件,這些都是晚上做好,卡倫早上起來后就能直接辦公。
“少爺,怎么起得這么早?”
“做了個夢,頭有點疼。”
阿爾弗雷德給卡倫倒了一杯冰水,問道:“需要準備夜宵么?”
“不用了,等等就天亮了。”
“烏孔迦的那個項目組負責人,已經來和屬下對接過了,沒有保留,將項目人員和計劃書都遞交給了屬下,屬下對照過了,和我們先前暗中調查的情況吻合。”
“他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做手腳的。”
“屬下會往這個項目組里安插我們自己的人,以方便控制它。”
“嗯,你先這么做吧,具體的操作,等凱文回來后再聽它的意思。”
“我想,凱文肯定會很高興的,因為它又能重新續上自己的研究了。哦,對了,少爺,執鞭人辦公室里發來了一封公函,詢問是否需要給您單獨配一個安保小隊。”
“拒絕了吧,沒必要。”
雖然執鞭人安排的安保小隊素質水平上肯定沒得挑,但卡倫這里還真不需要,一是因為身邊有外人做事不方便,二是實際利用價值很低。
雖然卡倫剛剛才在龐西莊園里遭遇了意外,但那是神殿長老抽瘋的緣故,這種情況,你身邊安保等級無論提多高也都沒有意義。
“阿福,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今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的,少爺。”
阿爾弗雷德欣然接受了,今天的行程是參加在第一騎士團駐地舉行的悼念活動。
偉大的少爺將要蒞臨視察他忠誠的騎士團;
阿爾弗雷德認為自己不應該錯過這一刻的見證。
卡倫在椅子上坐下,看向窗外,過了會兒,他又站起身,對還留在這里處理文件的阿爾弗雷德說道:
“陪我出去兜兜風吧。”
“好的,少爺。”
阿爾弗雷德親自去取車,還是那輛二手黑色朋斯,卡倫坐進了副駕駛位置。
“咔嚓!”
車啟動前,菲洛米娜坐進了后車座。
卡倫說道:“出來時沒看見你。”
“我在修行。”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她剛剛在睡覺。
“繼續修行去。”
“不。”菲洛米娜搖頭,“我要保護你,我跟在車外吧。”
卡倫沒說話。
菲洛米娜下了車,和外面負責安保的安德魯匯合,卡倫離開紀律部結界時,身邊會有一支安保力量跟隨。
阿爾弗雷德笑道:“大家都在改變,費爾舍家的姑娘,居然也能看懂形勢了。”
“呵。”
卡倫將座椅往后放,躺著看向窗外。
阿爾弗雷德打開了車載收音機,一首輕松舒緩的鄉村民謠響起。
車在慢慢地開,卡倫則安靜地聽著。
天色逐漸亮起,卡倫的眼睛緩緩閉合。
這一覺睡的時間并不長,卻很踏實舒服。
醒來后,卡倫輕輕扭動脖子,感慨道:“記得以前最忙的時候,只能靠坐在車里趕路時的間隙來補覺。”
阿爾弗雷德說道:“長時間辦公室的工作,確實會容易積攢心理壓力,而且,少爺您最近心里積攢的事,也太多了。”
“事情是多,也確實很棘手,但現在的我們,已經有了處理的能力,和剛到維恩時的那會兒不一樣了。”
“是的,少爺。”
“先把眼下的事一件件都給料理好,然后,我們回家。”
轎車換成了馬車,馬車內,卡倫正吃著由希莉親手做的餛飩。
在傳送法陣大廳前,馬車停了下來。
按理說,卡倫的馬車是可以直入的。
菲洛米娜將車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伯恩首席主教和萊昂區長。
萊昂站在伯恩身后,明顯矮了一輩。
要不是卡倫的紀律部就設在約克城大區,萊昂和伯恩的搭子,怕是又要將本大區的秩序之鞭和大區管理處的關系地位推回到過去。
當然了,伯恩現在也沒這種心思了。
大祭祀親自發起的這場哀悼活動,規格極高,各個系統的大佬以及地方大區的兩位傳統意義上的話事人,都是要參加的。
除此之外,秩序神教還邀請了自己的附屬神教、伙伴神教以及友好關系神教代表一同出席。
友好關系神教是一個概數,因為哪怕沙漠那邊雙方還在打著仗,卻也并不影響人家頂著友好關系教會的身份頭銜過來參加你的活動。
這還不是最吊詭的,卡倫甚至從自己辦公桌上的相關文件里看到,雙方前方打著仗呢,后方的教會貿易依舊在火熱進行。
比如秩序軍團的魔晶炮相關重要材料,需要從那幾個神教里采購,因為戰事導致戰爭器具的巨大消耗,材料需求緊張,雙方的貿易額居然還創了新高。
不過,退一步來看,也能理解,畢竟,除了沙漠神教和荒漠神教這兩個內戰派系視這場戰爭為生死戰外,兩邊的正統教會,其實誰也沒有真的想下死力氣企圖去滅了對方。
但自家這邊的大祭祀,最近應該是有了想法,就看什么時候抽書簽了。
伯恩坐上馬車后,毫不見外地指了指保溫桶。
阿爾弗雷德拿出碗勺,給他盛了一碗餛飩。
然后,萊昂主動伸手接過保溫桶,自己給自己盛了半碗,他吃過了,現在只是陪著再吃點。
伯恩喝了一口湯,笑著說道:“真好,還能蹭你的車,就不用那么累了。”
卡倫沒好氣道:“還以為你會讓一位主教代替你參加的,沒想到你居然親自去,也不怕路上發生一個沒挺住,死在了外頭。”
聽卡倫這么說,伯恩清楚,這意味著車內的都是自己人。
“到月底呢,我的日子是掐著天算的,沒到日子,死不了。”
“呵呵。”
伯恩:“對了,帕米雷思教那邊,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阿爾弗雷德接話道:“已經取得了執鞭人的授命代表,同時和帕米雷思教那里也達成了訪問溝通,他們的教尊推舉典禮在下周。
對了,德里烏斯大人,今天應該也會來。”
“嗯。”伯恩點了點頭,“哦,差點忘了,恭喜你成為神殿長老的學生。”
卡倫將空碗遞給了菲洛米娜,又從小康娜手里接過濕帕子擦了擦嘴,罵道:
“都是要死的人了,說話怎么還是這個腔調。”
“能到死嘴都是硬的,也是一種幸福。”
馬車總共通過了四次傳送,來到了一處目的地之前的一站。
這里都是黑色的凍土,天空也是黑壓壓的,看不見太陽,也不見星星。
前方,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峽谷,峽谷是最后一道禁制,進去后,就是第一騎士團的駐地。
此時這里人很多,停滿了馬車和各種坐騎妖獸。
神教內體系森嚴,一般到這里,大部分“大人”就沒資格乘坐載具,得步行前進了。
比起走路,這么多“大人”們聚在一起,免不得客套寒暄,再論一論身份地位,會很累人。
伯恩先前說的蹭卡倫車不會那么累,意思就在這里。
卡倫的馬車可以繼續行駛,途中在道路一旁,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城堡建筑,上面的每一塊磚瓦都在傾訴著年代的氣息。
伯恩介紹道:“這是審判所,不少前往第一騎士團報道的‘新兵騎士’,會在這里舉辦葬禮。”
有些人的葬禮可以在家里辦,可有些人沒有這個條件,或者覺得沒那個必要,就會被安排在這里舉行。
菲洛米娜問道:“那這里面,也有審判官么?”
伯恩聳了聳肩,說道:
“這是當然,可以說,這家審判所,是整個秩序神教規格最高的審判所,這里的審判官,也是秩序神教里最強大的審判官。
歷史上,甚至有神殿長老在這里工作,直至凝聚出神格碎片被秩序之門接引后才離職。”
車廂內不少人,在此時都將目光落在卡倫身上。
卡倫說道:“你說得不對。”
秩序神教規格最高的審判所和最強大的審判官,并不在這里。
伯恩問道:“怎么說?”
卡倫很直白道:“現在不告訴你。”
“我都要死了,你是打算我死了后再說么?”
卡倫看向車窗外,欣賞風景。
到峽谷前,馬車停了下來,卡倫下了車。
前方,還停著不少輛馬車以及一頭奧吉。
一座豐碑,矗立在這里。
碑文是黑色的字體,里面蘊藏著一股強大的意念,它會主動影響到你的心神,把上面的文字自動在你腦海中變成你所熟悉使用的語言。
阿爾弗雷德發出了一聲感慨:“這筆畫,真美,震撼之美。”
伯恩側過頭,看向阿爾弗雷德,字符文字你能看出什么筆畫美感?
出于一名老陰暗面專家的直覺,他認為阿爾弗雷德看見的碑文,和在場其他人看見的,不是同一類文字。
隨即,伯恩又看向卡倫,發現卡倫神色如常,只是在按照來這里人的傳統禮儀,對這座碑文行禮。
碑文上寫的是:
我志愿在此沉睡,踐行誓言,成為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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