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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伯恩之死(大章)

  老舊的店門在被推開時,發出“吱呀”的長音,攪亂了里面靜謐盤踞的大醬香氣。

  “來啦。”

  一個系著黃色圍裙的老夫人走了過來,她雖然年紀大了,頭發花白,但收拾得很精神,目光慈和。

  “嗯。”

  伯恩點了點頭,在熟悉的小桌旁坐下。

  老夫人端上來一碗大醬一盤豆子以及一杯葡萄酒。

  按照傳統維恩吃法,是直接用手指捏起豆子蘸了大醬再送入嘴里。

  每一戶傳統維恩人家的大醬,都有不同的味道。

  這一家的,味道很重,卻一點不膩,吃起來很有滋味。

  “還有些食材,得等我兒子采購回來,你再等等。”

  “好。”

  老夫人在伯恩對面坐了下來,笑著說道:“你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嗯,忙。”

  “憔悴了,比我看起來都蒼老了,要注意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嗯,我會的。”

  老夫人點了點頭,抬起手,比劃了一個高度:“還記得你父親第一次帶你來這里吃東西時,你才這么高。”

  伯恩神情自若地吃著豆子,這句話似乎沒能勾起他什么情緒波動。

  雖然作為老陰影里“生物”,他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可以記住十分微小的細節,但父親的形象在他的記憶里,早就模糊了。

  “你第一次帶你兒子來這里吃東西時,他和你當年一樣的小。”

  “是的。”

  “你想他么?”

  “不想。”

  “怎么會不想呢?”

  “感情不深。”

  “你們這些人啊,親情在你們眼里,好像真的就什么都不是。”

  “或許吧。”

  “吱呀……”

  門被推開。

  老夫人有些意外道:“今天客人怎么都這么早。”

  起身,走到門口迎接,老夫人意外地發現走進來的是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

  年輕人目光掃向本就不大的餐廳,然后徑直走到了伯恩桌對面,坐了下來。

  伯恩有些意外地看著卡倫,問道:“怎么找到我的?”

  “家里的狗回來了,狗鼻子很靈,找個人不難。”

  “都到現在了,你說話還這么遮遮掩掩。”

  伯恩是不相信卡倫真就靠一條狗找到的自己,他可是特意隱蔽了行蹤,而且他對自己這方面的專業能力,很自信。

  “沒騙你,我家的狗,鼻子不是一般的靈,再厲害的妖獸,也比不過它。”

  “就是那條金毛么?”

  “嗯,對。”

  “我猜到它是一條妖獸,但沒看出來它有你說的那么厲害。”

  “要是隨隨便便就能被看出來,我就不敢牽著它出門了。”

  “所以呢,那條狗,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要出遠門時,怕我在外面不安全,家里長輩特意抓來配給我的。”

  伯恩下一顆豆子,忘記了蘸大醬,就放進了嘴里,卻一點都沒察覺出來。

  卡倫說出了“家里的長輩”,而在卡倫的檔案里,他可是一個孤兒。

  老夫人端著同樣的一碗大醬和一盤豆子走了過來,這是傳統的餐前小食。

  但在她要將東西放在卡倫面前時,卡倫伸手擋住了:

  “請問,有其它吃的么?”

  老夫人推薦道:“嘗一嘗我家的大醬,和別處的不同。”

  “抱歉,我不喜歡大醬的味道。”

  “怎么可能,哪里有維恩人不喜歡吃大醬的?我們維恩人,可都是在醬缸里長大的。”

  “我不是維恩人。”

  伯恩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連續抿了幾次嘴唇。

  “哦,好的,我知道了,食材需要等我兒子采購回來,你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先準備一份蔬菜沙拉?”

  “也不用,給我一杯冰水可以么?”

  “好的,先生。”

  伯恩低頭,繼續吃著豆子。

  不一會兒,一杯冰水被老夫人送了過來,她在旁邊笑著問道:

  “你是從哪里來的?”

  “瑞藍。”

  “哦,那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聽說,那里的氣候很好?”

  “也不算好,但和維恩比起來,確實不錯。”

  “你知道我們維恩的一句俗語么,外來的客人喲,當你們和我們本地人一起埋怨這該死的天氣時,我們就能很快成為朋友。

  我也不喜歡這里的天氣,也常常盼望著有一天可以去感受一下不要錢的漫長陽光,可惜,我年紀大了,可惜,我出不了遠門了。”

  老夫人的一句話,分成了兩句話說,這不是她絮叨了,而是卡倫已經嗅到了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異魔氣息。

  很淡很輕微,但不可能瞞得住他的眼睛。

  卡倫所見過的異魔中,也就只有阿爾弗雷德能做到完全凈化掉身上的異魔味道,其他異魔,都只能做到不同程度的隱藏和遮掩。

  如果是異魔的話,確實不適合到處流動,她很可能被限制了活動范圍,當然,可能也因此獲得了庇護與安全。

  畢竟,伯恩都在這里吃飯了,以他的身份,給異魔發個“證”,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對了,英俊的小伙子,你結婚了么?”

  “我有未婚妻了。”

  “我想,她肯定很漂亮,也很溫柔。”

  “是的。”

  “真好,這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時,我年輕時也很溫柔漂亮。”

  “夫人,你現在也是。”

  “哈哈,你可真會說話,待會兒我給你做我最拿手的鰻魚咖喱。”

  “我很期待。”

  廚房后門處傳來了動靜。

  “哦,我的兒子回來了,二位,請稍等。”

  老夫人走進了廚房。

  然后,卡倫看見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老者探出了腦袋,在他脖子上,還騎著一個小女孩。

  這兩位身上的異魔氣息,就更重了。

  尤其是小女孩,在看見卡倫時,面露驚喜之色,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接脫離了眼眶!

  下方的老者見狀,嚇得一個哆嗦,馬上伸手向上一拍:

  “啪!”

  小女孩身子后仰,摔了下去,不過那雙眼睛倒是也回了位。

  隨即,廚房門被關閉,里面傳來了吵鬧聲。

  這應該是一家異魔餐廳,不過,這家異魔卻過著很普通的生活。

  伯恩將自己面前的盤子向卡倫那邊輕輕推了推,說道;“可以嘗嘗,味道真的很不錯。”

  卡倫聳了聳肩:“我不喜歡勉強自己。”

  “換做是以前呢?”

  “以前,是什么時候?”

  “比如當初在勒馬爾陶藝館內的工作室里,你給我烤肉時。”

  卡倫:“那我一定會驚呼:維恩大醬是我今生無法離開的美味。”

  “你可真坦誠。”

  “生活的喜好,肯定排在生存后面。”

  “你害不害怕,當初我對你的身份執著的調查下去?”

  “害怕,但也沒那么害怕。”

  “怎么說?”

  “我不希望身份暴露,但就算暴露了,也不一定是最慘的那個結局。”

  “你是本教內哪個家族出身?”

  “很多人都懷疑我有這種身份,想不到,你也是。”

  “野生的天才見過,但野生且能發展到這一程度的天才,有時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人才和平臺,是相輔相成的。”

  “我的家族并不顯眼,甚至很普通,放在約克城里,就更是一般了,至于平臺……我的家族信仰體系是‘學習’。

  我學東西很快,術法、陣法、召喚術等等這些,吃飯時翻一翻,就能學個差不多。

  可能,我原本的天賦也不錯吧,因為有時候我也無法分清楚,到底是哪方面的作用更大一些,我也沒辦法做一個控制變量法。”

  “家族信仰體系?”

  “是的。”

  “你是認真的?不是那種曾經融入我教的某種余留血脈傳承。”

  “是體系。”

  “怎么可能。”

  “定律有時候是演化于規律,而規律只是一個大概率的統計,會出現特例的。我爺爺對我有些溺愛了,怕我在外面混得不好,就給我加了個家族信仰體系。”

  “聽起來,像是很簡單的事。”

  “對他老人家來說,好像沒多少算是難的事。”

  “不吃大醬的話,嘗一嘗豆子吧,豆子也很好吃。”

  卡倫搖了搖頭,說道:“你用手捏豆子蘸大醬吃。”

  “這一點氣味你都接受不了。”

  “不是,你誤會了,我是嫌你手臟。”

  伯恩:“……”

  廚房門被打開了,老夫人端著兩盤菜肴走了過來,分別放在了伯恩和卡倫面前。

  她期待地說道:“請你們趕緊嘗一嘗。”

  卡倫拿起叉子,分開一部分鰻魚肉,再將其裹上特制的咖喱,入口滑嫩,味道很不錯。

  “很好吃。”

  “所以,我們維恩人就算脫離了大醬,也是會做飯的,不是么?”

  “是的,沒錯。”

  “我有一個請求,我的孫女,希望能和您合影,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不方便。”

  “好的,我知道了。”

  老夫人轉身離開,將廚房門關閉后,里面又傳出了吵鬧聲。

  卡倫低頭,一邊繼續用餐一邊問道:

  “你經常到這里來吃么?”

  伯恩點了點頭:“我父親以前曾帶我來過,后來,我自己偶爾也會來。”

  “哦,忘了告訴你了,你父親沒死,我在帕米雷思教圣地見到了他……”

  卡倫將那段經歷大概講述了一遍,聽完后,伯恩微微皺眉,說道:“他也迷失了?”

  “不,他沒有。”

  “如果他一開始就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和果斷,事情不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需要顧全大局,而且,他已經做了很多了。”

  “任務,是不能有這種瑕疵的。”在這一點上,伯恩很堅持。

  “但現實里,永遠無法抹除掉意外的存在,就比如你的生命倒計時。”

  “也對。”

  伯恩低下頭,繼續用餐。

  卡倫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說道:“我原本以為告訴你這件事后,你會稍微開心一點。”

  “父親和兒子,只是關系稱謂,我將家里人更多看作是一個項目里的合作伙伴,是同事。”

  “這是我最敬重你的地方。”

  “撇開立場呢?”

  卡倫搖搖頭:“問題是,立場本就無法撇開。”

  伯恩放下餐具:“我用好了。”

  “接下來呢?”

  “回辦公室,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你消失了三天。”

  “這三天里,我都在忙著工作,一些內線、暗口,都需要我親自去走一趟,做好交接。”

  “記得上次在丁格大區時,你去對你朋友表露了自己的健康,怕他驚訝于你居然沒死。”

  “任何事情都需要做兩手準備,針對不同的人。”

  “嗯,好吧。”

  伯恩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看著卡倫。

  卡倫也站起身,問道:“好像還沒付賬。”

  “我家在這間餐廳里有股份,從月底分紅里扣除就好。”

  “居然還是家族餐館,有點羨慕。”

  “艾倫莊園在約克城里的豪華餐廳酒店,也不少。”

  “我又沒有股份,是我家貓的。”

  “那只黑貓?”

  “嗯,它姓艾倫。”

  “頗爾.艾倫,艾倫莊園族長辦公室里那幅黑貓畫像就是她?”

  “你究竟曾調查我到什么地步?”

  “不是為了調查你,是當初拉斐爾家族族長暴斃時,我去過現場調查過;拉斐爾家族不值一提,但我在那位族長被燒成的灰燼里,察覺到了禁咒的氣息。

  很詭異啊;

  到底哪位可怕的存在,會對那樣一個小小角色使用禁咒?

  拉斐爾家族,又是怎么做到得罪這樣一位強大存在的。

  我調查到拉斐爾家族的利害關系,發現仇怨最深的就是其原主人家族,艾倫家族。

  但我還是無法理解,這兩個小家族之間的斗爭,怎么能牽扯到那個層級的存在。

  難道艾倫家族,真的會荒謬到,請那樣一位強者去為自己復仇?”

  “然后呢?”

  “調查陷入擱置了,我無法追溯到那位強者,只知道他使用的是本教內的傳送陣法,還去了很多處地方,但那天他那么多的行蹤,都被教內最高層給主動抹去了痕跡。

  艾倫莊園再次引起我的注意力,還是在你進入我的視線后,因為你,和艾倫莊園的關系,很不一般。

  你和那位神秘的存在,有關系,是么?”

  “是的,他是我爺爺。”

  伯恩翻了翻手掌,“能使用禁咒,而且把禁咒破壞力只局限在把一個小家族信仰體系4級的人恰好燒成灰燼程度的人,來自一個不起眼的家族?”

  “對于他來說,可能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禁咒。”

  卡倫站在門口,伯恩繼續手撐著門,卡倫等著他出去,伯恩沒動。

  卡倫只能先走出去,伯恩走了出來,手松開,門關閉。

  “所以為什么?”

  “原因么?就是你覺得最荒謬的那個理由,艾倫莊園請他擊殺了兇殘無比的拉斐爾族長。”

  “呵呵呵……這個以前的海盜家族,是腦子里進水了么?”

  “他們還把我視為新族長,我來他們莊園的第一天,就把我安排進了族長辦公室。”

  伯恩愣了一下,點點頭,道:“和他們家族始祖一樣,水與火并存,這個家族做事,也是一會兒很有腦子一會兒很沒腦子?”

  “因為家族沒落了,有時候就挺尷尬的。”

  “汪!”

  小康娜背著書包,牽著凱文走了過來,她手里拿著一個冰激凌杯,而且是超大杯的那種,吃得很開心,嘴唇上都是奶油。

  卡倫彎下腰,伸手擦干凈其嘴角,問道:“你哪里來的雷爾?”

  小康娜目光下移,落在了金毛身上。

  金毛咧嘴笑了,用嘴蹭了蹭自己身上的挎包。

  挎包里裝著雷爾,可以出來時給小康娜買零食吃。

  這個家,除了普洱對小康娜嚴厲,其他人,都很寵她。

  “快點吃完,回家前記得洗臉,別被普洱發現。”

  “嗯!”小康娜用力點頭,然后又咬了一口,一臉享受。

  伯恩注意到了小康娜身上的書包,提醒道:“里面有器靈么?”

  “有。”

  “有器靈你居然不設置封印?”

  卡倫伸手摸了摸小康娜的腦袋,回答道:“她擁有叛逆龍神的傳承,器靈影響不到她。”

  “妖獸研究所知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只是自己養不起,就借教內資源養一下。”

  “叛逆龍神,在我教歷史上有很高的地位,雖然它并不屬于我教體系。”

  “我知道。”

  “你是怎么做到讓她跟你的?”

  那可是歷史上不惜和龍族翻臉開戰,和諸神都打過的,號稱最桀驁的神祇。

  擁有它傳承的龍族,怎么可能會低頭認主。

  “除了我主,其他任何強大的神祇想要凌駕于它,都會被它堅決地反抗。”

  卡倫沒回答,只是對伯恩笑了笑。

  伯恩的心跳,開始快速加劇。

  卡倫彎下腰,拍了拍凱文的腦袋,問道:“休養回來了么?”

  “汪!”

  凱文用力點頭,還想要伸出舌頭來舔卡倫的手掌,卻被卡倫避開了。

  它有些幽怨,憑什么普洱可以,自己不可以?

  “等我把他送走后,我就著手幫你解除所有封印。”

  凱文狗眼亮起。

  “那份狗腦子,到時候也給你吃了,不過那項研究需要繼續進行下去,狗腦子吃了后,你能再拿回來么?”

  凱文興奮地點頭,尾巴快速搖起,拍打在小康娜的身上,差點把小康娜手里的冰激凌給拍掉了。

  “等烏孔迦把你的狗頭送過來,也給你拿去。”

  凱文神情僵住了。

  它是清楚卡倫對它一直以來的提防,所以它真的沒料到卡倫會做到這一步。

  “這是我答應過你的事,也是你應得的。”

  凱文在卡倫面前匍匐下來,神情有些復雜。

  “雖然我必然要去面對,但我其實并不知道該怎么去贏,既然大概率是會輸的,輸的理由千千萬萬個,因為你輸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你會對她們好,這一點,我是相信的。”

  “汪!”

  凱文對卡倫很堅定地叫了一聲。

  狗腦(智慧思維)、狗頭骨(神軀),再加上卡倫給自己解開所有的封印,它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力量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唯一清楚的是,那時候的卡倫想要再鉗制住自己,就很難很難了。

  它,可是神!

  “好了,難得出來,你帶康娜再逛一逛,偷偷給她再買點零食嘗一嘗,然后就帶她先回去。”

  交代完后,卡倫和伯恩走向另一邊。

  凱文看著卡倫離去的背影,狗眼里流露出追思和神傷。

  它一直都很清楚,這位不是秩序之神。

  但他和秩序之神很像,答應過自己的事情,從不反悔和打折扣。

  在上個紀元里,它曾成為諸多主神手下的白手套,和那些強大主神合作,但每次得到秩序的召喚時,它總是難以自抑的激動。

  普洱曾問過它,當年為什么那么懶,都不搞個自己的小神教,它以各種神教約束理由去對普洱解釋。

  但有一個理由它從未提起,如果能融入秩序的體系,成為秩序之下的分支神,哦不,只是一位“大人”,它是極為愿意的。

  這是它心里曾經最大的心愿,但苦于自卑,從未提起。

  凱文忽然像是明悟了什么,馬上看著自己身上的挎包,對著小康娜:

  “汪汪汪!”

  “唔,這么著急么?”

  “汪!”

  “會化掉唉。”

  小康娜沒辦法,只能將冰激凌放下,然后從凱文挎包里拿出了黑色術法紙,捏出了一只黑烏鴉。

  “汪汪汪!”

  “知道了,知道了。”

  小康娜將黑烏鴉放飛。

  凱文立起四條狗腿,這一刻,它的狗眼里露出了清晰的堅定:

  “上個紀元的遺憾,在今天,它要補全回來!”

  紀律部花園里,一群光頭正在最亮的那顆光頭帶領下,開展植樹運動。

  “仔細一點,材料都很難的,細心施肥,種好后,它們結果很快,這些果子,可都是珍貴的材料,部長愛吃的!”

  一只黑烏鴉盤旋降落,達利溫羅伸手接了過來,打開后一看,臉上當即流露出激動的神情,黑烏鴉上寫著的是:

  “光頭黨,集合開會!”

  “你的馬車呢?”卡倫問道。

  伯恩回答道:“我走來的,你的馬車呢?”

  “沒坐馬車出來,算了,打車吧。”

  “嗯。”

  伯恩伸出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車停了下來,伯恩打開了后門。

  卡倫看了一眼伯恩,說道:“你這樣,我有些不習慣。”

  伯恩:“我也是。”

  不過,卡倫也并未推讓,坐了進去,伯恩則關上后車門后,坐上了副駕駛位置。

  他說道:

  “我習慣在做任何事前,都提前做好準備。”

  卡倫笑著問道:“怎么,已經篤定了么?”

  “怎么可能,我依舊覺得你是一個瘋子,一個迷失的臆想家,編出了很多符合邏輯的謊言,或者叫美夢。”

  “真心話?”

  “真的。”

  “隨便你吧。”

  “對了,那個造神計劃,看樣子是要開始了,羅蒂尼所在的自由黨已經占據了議會多數席位,即將獨立組閣。”

  “嗯,我知道,我這邊也要動手了,但這次他們的方案比上次進步多了,我得親自去組織收網,怕萬一有什么泄露,事情變得更棘手。”

  “上次地洞是你,這次也是你?”

  “沒辦法,我必須去的,不僅是對秩序的責任與忠誠,更是因為,我對污染的抵抗能力,比你們所有人都要高。

  神,本就是這個世上,最大的污染源。

  呵呵,抱歉,我又說臆語了。”

  “挺好的,能帶著美夢去死,也很不錯。”

  出租車在教務大樓前面停了下來,伯恩付了車費,和卡倫一起下了車。

  出租車司機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下車的二人,自言自語道:

  “兩個神棍。”

  卡倫和伯恩一起走進教務大樓時,所有神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向二人行禮。

  伯恩沒像以前那樣急著離開,而是用目光在這里的人和物上,一一掃過。

  過了很久,他才挪開步子,走到電梯前,他的侍從官已經在那里等候。

  電梯門打開,卡倫和伯恩走了進去,侍從官則被伯恩吩咐道:

  “留在外面,不準外人進我辦公室打擾。”

  “是,首席。”侍從官又向卡倫鄭重行禮后,退出了電梯。

  電梯門關閉。

  伯恩閉上眼,感慨道:“我原本以為,我上岸后,可以在這里工作很久的。”

  “我從你的語氣里,沒聽出遺憾,看來,你并不是很喜歡這種站在陽光下的工作,還是喜歡站在陰影里的生活,是么?”

  “聽你這夢話的意思,還能選?”

  “能的,制造個意外,把尸體弄失蹤,你就能換個身份了。”

  “呵呵呵,那你之前怎么不這么安排,還特意讓我單獨死在你面前?”

  “唉,沒辦法,我這里黑戶太多了,還有兩個見不得光的,現在還不敢讓他們上崗。”

  “誰?”

  “茉琳迪,你認識么?”

  “亡靈大法師?”

  “喂,你怎么什么都調查過?”

  “大祭祀擔任駐一附屬神教外交大使時,曾鎮壓過那個附屬神教爆發的一場政變叛亂,我當時作為后續入場控制局面的神官之一,曾目睹過鎮壓叛亂后的場景。

  當時,被無數白骨啃食的尸體景象給震撼到了,稍微問了問,得知是大祭祀手下一位優秀亡靈大法師的手筆。

  為此后來,我還特意專門花了些時間和精力研究過本教體系下的亡靈術法。”

  “研究得怎么樣?”

  “是有一點效果。”

  伯恩攤開手掌,一團黑色的骷髏凝聚而出,里面蘊藏著亡靈氣息,正在尋覓尸身去附著。

  卡倫微微仰起頭,輕聲道:

  “秩序——亡靈天災。”

  剎那間,一個個黑色骷髏頭從電梯內壁探出,將整個電梯里填滿,它們一個個情緒無比亢奮,蘊含著極為濃郁的亡靈氣息。

  要是將它們放置在尸骸富集處,輕易就能掀起尸潮。

  伯恩扭頭,看向卡倫。

  卡倫很平靜地說道:“我告訴過你的,我學東西很快。”

  “你到底還會多少東西?”

  “這取決于我吃飯的次數。

  不過,也沒什么太大的意義,學得快,卻并不意味著學得深入,想真的到那種可以談得上造詣的境界,需要太多時間和精力往里面填了,我現在有些缺這些,唯一還在做深入的,也就一個陣法。”

  “還有一個沒上崗的,是誰?”

  “我上司的前任。”

  “他不是死了么?”

  “嗯。”

  “這兩個,確實不適合以原本的身份上崗,你這個夢做得,還挺有邏輯性。”

  “呵呵,對啊。”

  電梯門打開,卡倫跟著伯恩進了他的首席主教辦公室。

  伯恩在自己辦公桌后面坐了下來,然后開始忙工作。

  卡倫則在沙發上坐下,扭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流逝。

  這期間,只有伯恩不斷翻閱文件和簽字的聲音。

  卡倫很安靜地在等待,他其實很忙,雖然有能干的手下幫自己分擔了大部分的事務,可有些事情只能自己親自去處理。

  但卡倫并未覺得不耐煩,做喪儀社生意的人,最需要關懷和耐心。

  有些人死前,想要一些特殊的儀式感,與這個世界做體面的告別;

  但也有一些極個別人,恰恰相反。

  就比如伯恩,他可能覺得工作到死,是一種幸福。

  不,他可能對“幸福”這種情緒并不感興趣。

  他是真的在踐行著,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秩序的事業。

  漸漸的,卡倫將自己的注意力從窗外挪了過來,他就坐在沙發上,看著伯恩。

  伯恩不是自己見過的讓自己敬佩的第一個秩序神官,伯恩也曾經說過:他堅信,秩序神教內有很多個和他一樣愿意為秩序獻出一切的神官,否則你根本無法解釋秩序神教為什么會發展成當世第一神教。

  但是,在這個將神視為至高的教會圈里,又有多少人會愿意低下頭看看自己腳下、自己身邊,同樣在為信仰付諸行動的這些普通信徒呢?

  信徒,才是信仰體系真正的主人,是信徒的意念,創造出了神教,甚至是……神。

  卡倫眼里逐漸顯露出明悟之色,凱文說過,神教和信徒對神有約束;

  所以,神祇的那種機械式回應的部分,應該就是信徒信仰之力凝聚出的法則。

  而剝離出這部分后的神……本質上,就是生命層次更高的強大存在。

  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集合體,神,也不例外。

  卡倫緩緩閉上眼睛,他的雙臂撐在沙發上,他在思考,思考要將自己、神、信仰和信徒之間,到底要如何安置。

  漸漸的,他感到了一股觸動。

  現在的他,是神啟,下一階段,則是神牧。

  剛修行時,普洱做過個很奇妙的比方:神仆就是引起神的注意;神啟就是聽到神的呼喚;神牧,就是將神請到自己“店里”(心中)來。

  但它,到底該擺在哪里呢?

  請進來的,到底是神的哪一面?

  在戰場上神啟之后的境界,在此時,出現了松動的趨勢。

  雖然還不到即刻突破的時刻,但突破口,已經被卡倫抓住了,只要順著它繼續感悟下去,那距離自己的神牧,就只是時間問題。

  一旦自己達到神牧境界……那對于自己的實力來講,就是又一場質的飛躍。

  那就真的是,除了神殿長老之外,就沒有再能威脅自己的存在了。

  至于神殿長老……那就是茵默萊斯家族的傳統,等自己成為“審判官”時,那就將再次發生巨大的變化。

  正在工作的伯恩,忽然聞到了一股香味。

  這香味沒辦法具體形容,卻能讓人感到心脾的舒緩,意識的清晰以及靈魂的放松。

  他有些意外地抬起頭,看向對面坐在沙發上的卡倫。

  隱約間,他似乎看見以卡倫為圓心,四周蕩漾開去的思想意識的光輝,夾雜著淡淡的秩序氣息。

  伯恩放下了手中的筆,一聲清脆的“啪嗒”聲,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也察覺不到先前的那種味道了。

  而卡倫,依舊閉著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小憩。

  一時間,伯恩開始懷疑,先前的感覺,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辦公桌上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但他已經累了。

  他沒辦法把工作處理完,因為新的工作,隨時都會被送過來。

  他很早就想休息了,來自身體污染的折磨,來自對這個上岸后新身份的不適,但他無法說服自己很干脆地放下一切去閉眼。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工作狀態,并且享受這種慣性,他能感知到疲勞和痛苦,同時卻又不舍得脫離。

  “咚……咚……咚……”

  教務大樓,下班的鐘聲響起。

  現在,是時候了。

  伯恩舒緩起了自己的身體,放松自己的靈魂,同時不再控制自己體內的問題爆發,他的靈魂正在被逐漸侵蝕覆蓋,他的意識,也在逐漸的退去。

  他甚至都沒有主動去喊醒卡倫,提醒他自己要死了。

  因為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雖然種種線索和他的感覺,都在將自己指引向卡倫的那個夢。

  但他是伯恩,他連家人關系都可以淡漠,又怎么可能真的天真地去允許自己沉浸入那種美好的夢里?

  身為秩序的信徒,他認為這是一種自甘墮落!

  終于,

  他的眼睛緩緩閉合,最后,又看向了卡倫。

  一個很優秀的年輕人,他代表著秩序的未來,他得到了沃福倫和自己的認可,他已經崛起,成為神教內無法忽視的一座山峰。

  我很榮幸,能在你的成長途中出過力,幫過忙,不管未來神教的路途在何方,至少,有了你,有了你們,神教可以在未來,以更好的姿態去面對所有可能降臨的局面。

  現在,我累了。

  靈魂和那無法根除的污染一起,逐漸消散;生機,從這具身體里,被不斷地抽出。

  僅存的那點模糊視線,如同風中搖曳的那根燭火。

  在燭火熄滅前,

  伯恩褪下一切對自己的嚴格要求、負擔、防備、理性,很單純地感懷:

  卡倫,要是你的那個夢是真的,那該多好。

  如若我主,真的已經降臨,且和我們站在一起,那我們,又有什么好彷徨好畏懼的東西?

  “贊美……秩序。”

  燭火熄滅,

  眼睛閉合;

  最后的畫面里,卡倫依舊坐在沙發上。

看來,的確是一場夢啊  是啊,我到底在奢望著什么,我到底在天真著什么啊。

  我要懺悔,

  我要懺悔,

  我要懺悔……

  可是為什么,我還能懺悔啊?

  死亡,不是結束么,我還能擁有思考的意識?

  我不僅還能思考,我好像還能……還能動一動?

  伯恩閉合上去的眼皮,緩緩睜開。

  辦公室里的光亮與環境,讓他既熟悉又陌生。

  而當自己睜開眼時,卻看見先前還坐在沙發上的卡倫,現在已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饒是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資深陰影人物,此刻,他的大腦也麻木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只有那不斷膨脹攀升的情緒,開始涌出。

  放在以前,他是絕不會允許自己被情緒左右,可現在,他卻完全顧不得這些了,因為他還察覺到,自己體內有一股穩定運轉流淌的法則,它正在給予自己“生命的力量”,只要它不熄滅,那自己的生命之火,將永久存續。

  這不是蘇醒,這不是那種蘇醒,不是,這是……

  伯恩抬起頭,看著卡倫,兩行熱淚從他的眼眶流出。

  他的雙手開始顫抖,他的全身,都開始了顫栗。

  身下所坐的這張椅子,在此時,是那么的不合時宜!

  這個夢,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站在自己眼前的,曾經和他在工作中接觸,在審判庭交鋒,后來將自己的權力、人脈全都貢獻出去,心甘情愿地為其鋪路的這個年輕人,他真的就是……

  “我……我……我……我……”

  那道贊美的稱謂,卻遲遲無法從喉嚨里發出。

  即使面對死亡都能淡然面對的老人,此刻卻處于哽咽和崩潰中,難以自拔。

  卡倫拿起伯恩放在辦公桌上的筆,將其重新送到其顫抖的手中,并捏了捏他的手指,讓其將筆攥住。

  伯恩只是很麻木地,任憑對方對自己進行擺布。

  卡倫微笑問道:

  “雖然下班時間到了,可你的工作,可還沒做完呢。”

  “是……是……是的。”

  “那就沒辦法了啊,工作,還是需要人繼續做下去,還不到歇的時候啊,所以,伯恩,很抱歉的通知你……”

  卡倫雙手攤開,很無奈地說道:

  “加班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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