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賦予神性力量的光明手指,在浸潤尼奧身體的同時,還形成了一道特殊的光明圓弧,如同一輪小太陽在海面上升起。
這迫使小康娜不得不重新著手加固守護者之盾,以防止氣息外泄。
普洱則有些不滿道:“唉,跟了我快兩百年了,都沒見它這么亮過喵。”
就像是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成年后人家親爹親媽站面前勾勾手指,就毫不猶豫地跟著走了。
菲洛米娜反問道:“現在給你,你敢要么?”
“我會被瞬間凈化掉,不對,應該是叫光明化。”普洱很實誠,“也就只有卡倫能近距離接觸。”
“為什么這次的蘇醒,這么慢?”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出了意外了喵。”
和以往極為順利的“蘇醒”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卡倫雖然感知到了靈性力量的存在,卻無法將其點燃,有種找到了燈油卻沒有找到燈芯的感覺。
但中途退出是不可能的,蘇醒儀式還是得繼續下去。
卡倫的意識主動沉入,他要去找到那根燈芯。
如同海水倒灌,從上方整個地傾覆下去,快速且無休止地沉淪,逐漸讓意識麻痹了對時間的感知。
等四周恢復平靜時,卡倫發現自己正身處于霧蒙蒙的海面上。
意識空間的質感,往往和本體的靈魂層次掛鉤,在這里,卡倫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這不是尼奧的意識空間,至少,現在不是。
遠處,傳來了歡快的歌聲。
卡倫看見一只巨大的海獸航行了出來,海獸背上,有一群身穿光明神袍的人,正載歌載舞。
小菲利亞斯坐在人群中間,拉著手風琴。
然后,他看見了卡倫。
“嘿,伙計們,向你們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秩序神教秩序之鞭的部長大人!”
一眾光明信徒馬上起身,向卡倫行禮:
“拜見部長大人。”
“拜見部長大人。”
大家伙的眼里,都帶著好奇,卻沒有畏懼。
在卡倫見過的所有光明信徒里,小菲利亞斯絕對是最純粹的那一個。
他并不能完全代表光明,卻完美詮釋著光明最美好一面。
要知道,他所生活的時代,光明余孽只能在秩序神教的打擊下茍延殘喘,他也不得不帶著一群信徒在大海上流浪。
雙方的立場,本該是天然對立的,可他以及他所帶領的這群信徒們,卻沒有絲毫排斥情緒。
反倒是卡倫本人,在面對他們的行禮時,微微有些不自然,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局促。
卡倫無法認同這種可以將仇怨放下的高尚品格,就算一百次選擇機會擺在面前,他也依舊會堅定地選擇讓自己的仇人付出最為慘烈的代價,不會留下一絲一毫的仁慈。
可是,他又無法抨擊小菲利亞斯的“偽善”,一般偽善指的是拿他人的利益去成就自己的自私性道德滿足感,但小菲利亞斯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真正的超脫了。
或許,這也是沉默者組織會放著其他光明余孽不管,特意針對他下手的原因吧。
就像是維恩帝國的政府寧愿看著紫發人去,也不愿意看見紫發人西裝筆挺用文明的方式爭取自己的政治權利。
小菲利亞斯這樣的人,適合傳教,有機會成為新光明神教的第一代精神圖騰。
卡倫問道:“尼奧在哪里?”
“啊哈,我猜到了,您肯定是來找他的,他在里面呢,我親愛的朋友!”小菲利亞斯指向了濃霧深處,“這是一個新的環境,我們將對這里進行探索,新的旅程已經 開始。”
“你們繼續吧,玩得開心。”
“也希望您能一切順利。”小菲利亞斯猶豫了一下,又說道,“我的建議是,您可以直接一點,也自私一點。”
“我明白,我會的。”
“哦,是的,我忘了,您更擅長拿捏人心。”
樂器聲響起,歌聲繼續,海獸從濃霧中出來,又駛入了濃霧。
卡倫記得尼奧對自己說過,如果自己第一個誕生的人格不是小菲利亞斯,那他可能早就瘋了。
他是所有人格中地位最低的一個,卻又是最不可或缺的潤滑劑。
“拿捏人心么……”
卡倫一邊品味著這句話一邊身形向前飛去。
飛行了好一會兒,卡倫的下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議事廳,議事廳沒有頂蓋,議員們坐在下面正進行著激烈的爭吵,不少議員的頭發是紫色的。
路德先生抬起頭,對著上方的卡倫招了招手:“您應該恭喜我,卡倫先生,因為我在這里,得到了我想要的。”
卡倫回應道:“你想得到的到底是這個過程,還是結果?”
路德先生聳了聳肩:“我知道,您和尼奧的看法一致,并不認可我的選擇與堅持。”
“是的,沒錯。”
“但我依舊無法認可你們那種激進的行事風格。”
“那是因為我們清楚,妥協,永遠無法贏得勝利。”
“難道,和平交流的方式,就一定無法取得想要的成果么?”
“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對面坐著的,不是一群骨子里就不講理的海盜。”
卡倫伸手指了指議事廳的外面,在那里,一群蟲子已經爬上了岸,最大那只蜈蚣身上站著的是羅蒂尼。
只不過羅蒂尼似乎從一開始就沒被尼奧賦予過“人格思維”,只是拿他當作一個單純的器物,所以哪怕是現在,他依舊目光呆滯,如同一個人偶。
蟲子們近乎本能地向那座議事廳包圍過去,越是靠近議事廳,它們的氣息就越是顯得兇悍,同時一只只蟲子逐漸幻化出人形,高舉著各種各樣美好的旗幟。
海盜口中的“自由”,是所有島民的噩夢。
路德先生的天真,即將被攪碎;
而這樣的循環,可能會在這里不停地重復上演。
這里太大了,大到每一個人格都有存放和活動的地方,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本能做事。
卡倫抬起頭,雖然大霧彌漫,可縫隙間依舊有光亮從上方滲下,那是這里的本源,是光明。
這里的大霧,起到的并不是負面效果,反而像是一種保護。
人們向往光明,但最炙熱的光明,會焚化掉一切。
“這就是神性的本源么……”
以前沒有參照物,自己只能看著餓癮,現在,有了一位同級別的對照組,那濃霧上方的太陽,可能就是和餓癮一樣的存在。
神是具有兩面性的,一面是無情感機械式運作的存在,另一面,則具有人性自我的特征。
凱文曾說過,創建神教會讓神變得更強大,但同時也會加重約束。
它所指的約束,是這種么?
“咕都……咕都……咕都……”
濃霧下方的海面,泛起了波濤,海面分割開,露出了海底輪廓,一尊巨大的白骨,被釘在下方。
這是嗜血異魔先祖。
卡倫留意到,他所在的這一塊海域,海水顯得有些特殊,明明是深黑色,
卻依舊給人以濃郁的渾濁,仿佛里面被摻入了太多無形的雜質。
海面倒影中,還隱約出現了一座座神殿的幻象,更有天使當纖夫,在倒影中穿行。
嗜血異魔先祖,正在給予自己暗示。
卡倫開口道:“秩序,會遵守對你的諾言。”
海面,瞬間恢復寧靜。
有這句話,就足夠了,要知道在上個紀元里,即使是秩序的敵人,也不得不認同來自秩序的承諾。
繼續往前飛行,卡倫看見了一片輝煌的建筑群,這里應該是曾經光明教廷的建筑景象,最中間最高聳的那座,應該就是光明之塔。
塔頂位置,瘋教皇正坐在那里。
他的目光威嚴,直視著飛過來的卡倫,開口問道:
“光明,會消散么?”
卡倫回答道:“越是黑暗的時刻,人們越是渴望光明。”
“所以,有了秩序后,就不再需要光明了。”
“諸神歸來,會重新給這個世界帶來動蕩與黑暗。”
瘋教皇搖了搖頭:“這似乎與光明無關?”
“不,是有關系的,在這個時候,連秩序,也需要光明。”
“看來,你已經想好了理由,但是這個理由可以說服我,卻沒辦法說服他。”
“這只是我給你的理由。”
“呵呵。”瘋教皇擺了擺手,示意卡倫可以繼續前進,但當卡倫飛過去時,他忽然悠悠問道,“他們,還好么?”
“您問的是誰?”
“你說呢?”
“我想,不久后,我們可以組織一場聚會,一場同學會。”
“我很期待。”
“我也是。”
濃霧的最深處,卡倫看見了一座島。
島嶼并不大,上面就一棟孤零零的建筑,很眼熟。
等卡倫在門口落下時,看見了上面的招牌:帕瓦羅喪儀社。
這里,是卡倫和尼奧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卡倫走了進去,停棺臺上擺放著一口棺材,下面,則是幾排座椅。
尼奧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那兒。
這是尹莉莎小姐的葬禮……同時也是尼奧的葬禮。
卡倫的到來并未驚擾到尼奧,他默默地剝著糖紙,將一顆軟糖送入口中,緩緩咀嚼。
當卡倫在他身邊坐下時,尼奧很平和地說道:
“忘了么,我說過,我死后,你敢蘇醒我,我就自殺。”
“沒忘。”
“但你沒聽話。”
燈芯找不到的原因……是尼奧不愿意被蘇醒。
“有兩個理由,最外層也是最沒意義的理由是,我不是在蘇醒你,我是在企圖蘇醒光明的傳承,所以,我并不算違背和你的約定,況且,當初你說出這個要求時,我也沒答應。”
尼奧沒回應,而是又拿起面前的一顆糖,剝起了糖紙。
“第二個理由是主要的。”頓了頓,卡倫身子后靠,看見了尼奧的后背,“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呵,扯澹的理由。”
“我還記得獵狗小隊的誓言,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伙伴。”
“我說,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考慮一下?”
“不能,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以前不想你死,是怕我自己太無聊了;
現在,我更不想你死,因為我接下來要面對的情況,會更艱難,艱難到近乎讓人絕望,我需要你留下來幫我。”
“我就一定要幫你么?”
“求你了,隊長。”
“我可沒說,除非你求我。”
“求你了,隊長。”
“我說了,我沒說這句話。”
“求你了,隊長。”
尼奧:“……”
“求……”
“你怎么不去死啊!”
“其實,我也快了。”
尼奧將剝好的軟糖送到卡倫面前。
卡倫沒張開嘴,而是搖頭。
“所以,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太惡心了,隊長。”
“態度。”
卡倫點了點頭,也拿起一顆糖,剝去了糖紙,遞送到尼奧面前。
尼奧皺眉:“干!真惡心。”
然后,他將手里的糖直接丟到了地上,站起身,走向棺材。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棺材蓋:“尹莉莎,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死亡理由,但還需要再等一會兒。”
說完,
尼奧閉上眼,
說道:
“蘇醒吧。”
這是很簡單的交流,彼此間,甚至都不需要過多的情緒波動,更不用長篇大論。
正如小菲利亞斯對卡倫所說的那樣:你可以自私一點。
因為,只要你求他,他就會無法拒絕。
卡倫站起身,他的腳下,出現了一條條金色的鎖鏈,對這四周,進行了覆蓋。
更有很多條鎖鏈,捆縛在了尼奧的身上,尼奧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繼續溫柔地盯著自己妻子的棺木。
“謝謝你,隊長。”
“不用謝。”尼奧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很理所應當道,“身為隊長,本就該死在隊員的身前。”
“秩序……”卡倫重新吟唱道,“光明……蘇醒。”
秩序神殿,小世界群深處。
烏孔迦問道:“為什么它會被安置在這里?”
“你問我,我問誰?我只知道它在這里,但我不清楚,是誰安置的。”
“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不知道,同時,也不方便說。”
“是啊,如果我主將光明的頭顱安置在神殿最深處,那我們又如何自述,將光明消亡的這一選擇?”
“光明之神是光明之神,光明神教則是光明神教。光明之神的事,和光明神教又有什么關系?”
烏孔迦聞言,身體震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神殿長:“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嗎?”
神和教會,是能分割開的么?如果你可以這樣說光明,那是否,也同樣適用于秩序?
神殿長嘆了口氣:“這不是我說的話,我們的大祭祀,曾來過這里,當著我的面,說出了你心里驚駭的那句話。”
“真的么?”
“真的。”
“嚯,我們的大祭祀,可真了不得。”
“這句話,也就只有他能說,換做其他任何一位大祭祀,敢在神殿內,敢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我都會組織起對他的彈劾。”
“呵呵,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這樣說說。”
“他壓制了我們,但我們的存在,也是對他的一種約束。希望你的那件事可以成功,拿取回一顆秩序神格碎片,回歸到正常的長老序列。”
“我會的。”
然而,就在此時,原本平息下來的光明頭顱,忽然再度傳來了氣息波動。
那緊閉的眼眸,竟然在此時微微睜開。
這一幕,讓神殿長和烏孔迦陷入了驚慌,因為即將投送出來的這道目光,很有可 能直接將秩序神殿洞穿!
他們無法理解,為什么這么危險的東西,會被安置在如此緊要的位置,但他們又不敢心生怨懟,因為這很可能是主的手筆。
神殿長再次調動起附近所有的陣法準備進行阻攔,更是做好了將四周所有小世界陪葬的準備,以消耗掉那道目光對神殿的沖擊。
神殿內部,更是有三股神秘的氣息,因此產生了復蘇的征兆,上一次的復蘇,還是在那位茵默來斯炸神殿時。
不過,光明的目光并不具備破壞力,也并不是向他們看來,而是看向了無垠的星辰虛空。
光明頭顱,也在此刻開始了消融,化作了最為純粹的光輝,隨著目光,一同投送向無法追朔的遠方。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到神殿長和烏孔迦下意識對看一眼,突然到那三道正在復蘇的神秘氣息,一時間也陷入了停滯。
大家心底都有一個相同的疑惑:
“她,到底看向了哪里?”
一尊孤獨的背影,已經在那里坐了一整個紀元,她已經疲憊,更是已經腐朽。
在她面前,那道豎立起來的長河中,已經有數不清的手和腳等軀干部分探了出來,它們或干癟、或蒼白,在他們身上絲毫找不到神的圣潔,更像是即將從地獄爬出的惡鬼,它們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原始本能地渴望。
這時,一道偉岸的身影,出現在了秩序的身側。
她低下頭,看著坐在那里的秩序。
秩序依舊一動不動,她太累了。
沒有言語的交流,甚至沒有眼神的交換。
下一刻,
光明的身影向前邁出一步,
站到了秩序的身前。
上一個紀元,是光明喚醒了秩序。
這一個紀元,是秩序蘇醒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