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微微下壓,像是在進行最后的警告。
神教有史以來,權力斗爭和位置更迭并不算罕見,但秩序神教向來有斗而不破的默契傳統,因此,像卡倫這種,直接騎著巨龍以這樣的一種姿態進逼教廷的,還是首例。
不過,教廷里任職的神官“內部消息”自然是最靈通的,神殿里近期發生的事,他們也都聽說了,比起那件事,嗯,眼前……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小康娜龍嘴張開,里面同時凝聚出冰與火兩種屬性的力量,隨時準備噴吐。
龍族,尤其是血統高貴的龍族,它們對人類頂尖那批存在來說不算什么,但在中下層人類面前,氣勢上真的是可以碾壓。
比克梅恩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他很震驚,卻真沒多少慌亂,甚至,都沒有做過多的猶豫和勸說,很是干脆地往身側連續退了好幾步,揮手命令手下人:
“開門放行。”
教廷內外有嚴密的陣法布置,如果不開門而是選擇示警,卡倫想進去也很難。
可問題是,比克梅恩沒理由這么做,倒不是他怕死,而是因為卡倫的身份特殊。
一方面是因為卡倫耀眼的個人履歷,二是大祭祀給卡倫的政治待遇;
看門科長很清楚,在這樣的事情上自己堅持講原則沒什么意義,甭管卡倫今天如何放肆無禮,哪怕他直接騎著龍飛進辦公神殿,他和大祭祀之間該怎么罵怎么罵該怎么教育怎么教育,到最后,他還是他。
你們“自家人”之間的事,我們外人就不攙和了。
大門打開,空中結界消失。
小康娜龍頭抬起,嘴里凝聚出的術法熄滅,轉化為鼻孔里出氣。
一個鼻孔里對天上噴出炙熱的煙霧,一個鼻孔里噴出冰晶。
在外行人眼里,覺得這個畫面有些滑稽,但在內行人眼里,會驚愕地意識到這條龍不僅熟練掌握多屬性術法,還做到了收放自如。
隨即,骨龍飛掠進入,給一直圣光籠罩沒有黑夜的教廷,帶來了一片巨大陰影。
不過,卡倫到底沒有做出騎龍進殿的事,在中途,他就示意小康娜變回人形,自己落地后,牽著她的手,來到了辦公神殿前。
一路上,不少守衛都被驚動,但也就是在兩旁看著,沒人去阻攔卡倫。
就算是站在臺階上的莫比滕,此時也是一臉為難之色。
卡倫走上臺階后,大祭祀護衛隊馬上列陣防御。
莫比滕主動向卡倫走去,小聲道:“大祭祀不想見客。”
“我不是客人。”
卡倫目光堅定,繼續邁上臺階。
“不要讓我難做,我的秘書長大人。”
卡倫無視了勸阻,繼續上臺階。
護衛的長槍槍尖快要刺入卡倫身體,可伴隨著卡倫繼續前進,他們不得不集體后退。
總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瘋狂交換,可就是沒人敢上。
上次出現這樣的情況,還是那位可怕的老人來到這里,但那時,大家忌憚的是那位老人的強大,現在,忌憚的是卡倫的身份。
莫說現在大祭祀的態度曖昧,只是下達了不見客的法旨,就算是大祭祀下達了要對卡倫動手的法旨,莫比滕接到旨意后,不再去請示一次拿到第二道相同的法旨,他都是不敢動手的。
終于,一道身影從殿內飛出,是烏孔迦。
“你們退下。”
莫比滕馬上下令:“退下。”
這時候,不管是不是大祭祀的直接命令,就都當是吧。
卡倫繼續走上去,走到烏孔迦面前。
烏孔迦將臉探過去,沒布置結界,而且聲音也沒壓低,直接調侃道:
“你他媽的就算想造反,你也該多帶點人啊,你就一個人帶一條龍過來,會不會顯得太蠢?”
卡倫看著他,說道:“你的傷,好得真快。”
“這不是有事要做么,衣服里的皮膚還沒做好,褶皺很多,連雙眼皮都沒來得及開,弄得現在照鏡子挺不習慣的。”
卡倫繞過烏孔迦,走到他身側。
烏孔迦抬起手臂,攔住了卡倫。
“別進去了,他現在不想見人。”
卡倫反問道:“我秩序神教的大祭祀,什么時候變得不能見人了?”
“非要進去?”
“必須進去。”
烏孔迦點了點頭,收回了手,等卡倫向里走后,他跟著一同進入。
剛進去,卡倫就看見神殿大門后方兩側的角落里,分別布置著三座墓碑,總共六座,全是從神殿里搬遷過來的。
卡倫知道,自己爺爺大鬧神殿時,神殿是有后手沒有使用的,比如那些用特殊方法“茍活”著的老家伙們,并沒有打算將自己珍貴的存續消耗在秩序內部矛盾的處理上。
現在的這種遷墳方式,真的是極大程度地保護了這里,保護了大祭祀。
辦公神殿里已經停止了往日的運作,殿內充斥著寒意。
最中央的辦公桌后面,坐著大祭祀,他依舊威嚴、肅穆。
卡倫沒有猶豫,來到合適距離后,停下腳步,認真向大祭祀行禮:
“拜見大祭祀。”
大祭祀沒有回應。
良久,卡倫扭頭看向烏孔迦。
烏孔迦翻了個白眼,笑道:“你不會以為是我操控了大祭祀把他變成我的傀儡,我好借機發號施令吧?”
卡倫搖了搖頭,又重新將目光看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大祭祀。
“喂喂喂,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有點野心么?”
“大祭祀怎么了。”
“我不知道他有事還是沒事,他這幾天都是這樣,忽然正常,忽然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但我可以保證,那些法旨,都是他在清醒的時刻下達的。”
“神殿就這么乖巧聽話?”
往日那些神殿長老們恨不得洗去身上最后一點屬于人的煙火氣息,現在,卻成群結隊地去貫徹大祭祀的一道道法旨;
就算是在大祭祀還正常時,想這樣隨意使喚他們都沒這么方便,沒道理大祭祀現在出了這樣的問題,長老們反而變得這么殷勤了。
“你不懂,但你應該很快就會懂了,我們不僅是在聽從大祭祀的法旨……”
“那是什么?”
“不要急,他應該快要醒了。”烏孔迦嘴角勾了勾,笑道,“喂,這可是個好機會,你應該去嘗試拉攏一幫人,趁機來一場顛覆,這樣,你就能少奮斗幾十年。”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卡倫很清楚,就算弗登他們政變成功了,新任大祭祀也不會給自己來坐,諾頓是自己接班人的法理依據來源,推翻他也就是否定自己的接班人身份。
再說了,現在不是誰當下一任大祭祀的問題,諾頓好不容易整合了神教上下,這個節點無論換誰,神教都將重新歸于一片散沙。
這也是卡倫執意要來面對面交流的原因,他不是在給諾頓最后一次機會,而是希望諾頓給秩序神教一次機會。
這時,原本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大祭祀,像是逐漸“回歸”了,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有穿透力。
烏孔迦轉身離開,他似乎不太愿意直面此時的大祭祀。
卡倫則繼續站在原地,下一刻,四周的壁畫開始由亙古不變的靜態轉化為動態,仿佛壁畫里的人物和故事都變得鮮活了起來,而這一切的引動點,都在“蘇醒”的大祭祀身上。
忽然間,一道意識從一幅壁畫里飛出,沒入大祭祀的身體,大祭祀發出一聲嘆息,說道:
“你來了。”
所以,先前大祭祀是沉浸在壁畫里么?
卡倫的心,向下沉了一些,因為大祭祀越來越像滑落入那位“大人”的形象了。
“大祭祀,我回來看您。”
大祭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這笑容,讓卡倫感到很陌生。
一個人哪怕發生再大的變化,至少會遵循著某種規律,也有跡可循;可眼下,大祭祀已經完全給人以另一個人的感覺了。
“是回來質問我的么?”
“是的,大祭祀。”
“呵呵呵……”大祭祀笑了,“這么直接么?”
“我覺得,這個時候需要直接,我也是這么要求我的下屬的,在我的團隊里:秘密不過夜。”
這其實是狄斯和卡倫之間曾經的傳統:茵默萊斯家里,秘密不過夜。
沒必要兩個人互相在那里猜來猜去,猜不準后還鬧出誤會,到最后再后悔惋惜。
“這個習慣不錯。”大祭祀緩緩站起身,“弗登他們,就沒有這個習慣。”
大祭祀意有所指,這說明,弗登他們的企圖和計劃,大祭祀不是沒有察覺到。
可問題是,既然他已經察覺到了,為什么不去著手解決,反而是強行征用神殿的力量來保護和推行自己的意志。
“您可以解答我的疑惑么,大祭祀?”
大祭祀走到卡倫面前,說道:“你問吧。”
“您為什么要下令生命之園撤軍,一支騎士團,根本就不可能阻擋那三位的回歸,而且后方,極大概率還會有一些小神祇一同歸來。”
“先撤走兩個只是前奏,最后一支騎士團我也沒打算在那里留,我會下令全部撤走。”
“您不打算阻擋了?”
“因為我忽然意識到,阻擋,沒有意義,有些必然要發生的事情,就沒必要再花費過多的精力去干預了,還不如節省些力氣,用在別的地方。
你回來得正好,我已經通過秩序神殿向輪回、月神兩教的神殿發出了邀請,當然,也順便向其他正統神教的神殿發出了邀請。
和他們教尊聊天說話,有些時候會比較費勁,因為不是所有神教都像我們秩序神教這樣,大祭祀說話是真的管用的。
我打算在那里,和他們的長老們,那些真正的權力掌握者,一起喝著茶,抽著雪茄,欣賞神祇歸來的宏大景象。
我想,那肯定會很美。
我更相信,你能安排得很好,不是么?”
“我可以遵照您的法旨去安排,畢竟,身為一名秩序神官,聽從大祭祀的旨意,本就是應該的。”卡倫頓了頓,“但我也想知道,現在給我下達法旨的大祭祀,是不是我信任和認可的大祭祀。”
“信任可以理解,認可?”諾頓看著卡倫的臉,“怎么,大祭祀位置上的人,還需要經過你卡倫的審核么?”
“法理程序上是沒有的,但每個人心里,都有屬于自己的一套評價體系。”
“不,并不是這樣,否則,你就會先問我是不是我,然后再問我撤軍的事,其實,你并不是太在意我是不是我,在意的是,我這個大祭祀,是否會按照你所想要的方向去做事。”
卡倫點了點頭:“您說得沒錯。”
“你不覺得荒謬么?”
“不,一點都不,因為這個方向,是您帶給我的,也是您帶給您身邊每一個人的,我們追隨您,是因為認可您的方向。”
“那我在不在,也沒什么影響了?”
“如果您不在了,我們就散了,那您給我們找尋的那個方向,也太低級和滑稽了。”
“你知道么,我喜歡和你說話的感覺。”諾頓走向墻壁,那里,是一幅幅恢宏的壁畫,“我現在可以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我還是不是諾頓。”
卡倫轉身,面朝大祭祀的背影,靜靜等待答案。
“我原本以為,我能鎮壓住祂;我原本以為,我能成為那個例外;我很自信,非常的自信,尤其是在看見明克街的那位后,我的自信心進一步地被夯實。
我是諾頓,他是狄斯,他狄斯能做成的事,我沒理由做不到。
以普通人作為起點,一步一步,將高高在上的神性面紗,踩在腳下,告訴祂們:你們并不高貴。
我一直警惕著我主的回歸,但我從未敢忘那位會在這個時間段,也會忽然間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我已經做好抵御祂的準備了。
可最終,我的一切準備都成為了笑話……”
諾頓身前的巨幅壁畫,忽然開始變化,原本三幅壁畫,分別講述的是提拉努斯從秩序之神那里感悟、建立秩序神教、起草《秩序之光》的故事,現在,則全部融為一體。
一根巨大的十字架上,提拉努斯被釘在上面,鮮血,自下方汩汩流出,祂正在承受著無盡的酷刑。
“咔嚓……”
“你看看我,卡倫。”
聲音,不是從大祭祀口中發出的,而是壁畫動了,聲音是從壁畫里提拉努斯的形象里發出的。
卡倫看著壁畫,這幾乎,已經是在明示了。
壁畫內的提拉努斯繼續說道:“我這幾天有些失神,因為我還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敗得這么徹底,你知道么,我現在覺得,我諾頓這一生,活得就像是一場玩笑。”
“至少……您還認為自己是諾頓。”
提拉努斯說道:“不,已經沒有諾頓了。”
隨即,
大祭祀轉過身,看向卡倫,很認真地說道:
“我是……提拉努斯。”
秩序之鞭總部,執鞭人辦公室。
弗登面前擺放著兩杯冰沙,一杯是自己的,一杯是對面那位的。
對方好奇地問道:“執鞭人體內不是有寒毒么,卻依舊待在這么寒冷的環境,還吃這些?”
弗登笑道:“因為快樂。”
“快樂?”
“因為我已經沒有精力也沒有機會去沖擊神格碎片了,和您不一樣。”
“其實,沒太大的區別,不也是和執鞭人你一起坐在這里吃著冰沙么?”
“呵呵,是的。”
戰爭院辦公室。
“要不要看一看?”克雷德將一份文件遞給站在自己身邊的長老。
“不看了,看不懂,我就站在這兒,不干預你的工作。”
“我是怕你太無聊。”
封禁空間。
“長老喜歡哪件神器,可以直說,我讓人送到你的星辰上。”
“這樣,不合適吧?”
“沒什么不合適的在,就當是給你的安保費了。”
相似的情形,在多處緊要部門的大佬身邊上演。
連卡倫這里都能分配一個羅翰來監視,別說弗登他們了。
然而,
讓神殿來監控他們,也實在是太高看神殿,太小覷他們了。
這世上,拳頭能解決很多事,卻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拳頭來解決。
在陰影層面上,一隊隊從達安所負責之外的騎士團里的騎士,正穿著普通的神袍進入丁格大區,然后分批前往各個秘密分配點,領取自己的裝備。
以教廷為中心,各個關節節點的人員,開始調班代班。
更多數不勝數的細節動作,如同骨牌推倒,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整個維恩大區,開始按照原秩序之鞭軍團的編制,開始重新組建起軍團,并打開軍械庫,配發各種戰爭物資和器具。
哪怕他們一個個都被監視著,可他們真的要做什么,卻依舊是攔不住的。
畢竟,這可是諾頓親自帶出來的團隊。
黃昏,一個老人,右手拿著一本書,左手牽著一條狗,出現在了圣安蒂斯的海灘上。
生命之園。
卡倫離開后,騎士團內的術法師們通過集體吟唱的方式,在岸邊,壘起了一座座高聳的觀景臺。
有些簡略和粗糙,但看起來很是雄渾與威嚴。
遠處,后勤補給基地的傳送陣法之外,新構建的傳送陣法也相繼開啟,那些陣法的源頭,并不是秩序神教控制的區域,而是直接對接的其他神教的……神殿。
這種將戰略要地的傳送陣法和外教相連的行為,是一種極大的忌諱,秩序對輪回的首日戰爭之所以能打得那么干脆順利,也是借用了這一方式。
不過,在這里倒是不用擔心這一點,因為在秩序的力量不斷撤出后,沒哪個神教會將自己的力量成建制地投送到這里,去面對歸來的神祇么?瘋了吧。
“西爾瑪團長,請你執行大祭祀法旨。”
馬西切恩面無表情地催促著。
西爾瑪冷笑道:“你們最好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麗蒙艾絲說道:“團長應該也清楚違抗法旨的后果。”
“我當然清楚。”西爾瑪咬了咬牙,閉上了眼,最終,還是揮下了手。
身邊,副官將命令層層下達。
僅留下的騎士團,借助著先前布置好的一座座祭壇,術法師們開始凝聚出威力極大的大范圍殺傷性術法。
一時間,天幕上流星如雨,瘋狂地砸落入黑海,更有無數的雷霆,對著黑暗不停地轟擊。
牧師們召喚出女神幻象,女神手持魔杖,凈化之力鋪陳,開始大面積地消耗黑海內的污染氣息。
“轟!轟!轟!轟!”
魔晶炮陣地齊射,黑海劇烈翻騰。
神祇們還沒正式歸來,因此,這樣做的后果,不僅不會對最深處的神祇們造成傷害,反而會破壞這里的環境,減輕祂們的束縛,最終,使得祂們得以更早脫困。
連續的三輪攻擊潮結束后,黑海的面積縮減了許多。
然而,三道參天的身影,忽然出現,可怕的神威,沖破了黑海的阻隔,波及到了岸上。
沉悶的腳步響起,兩側,是生命主神,中間,是奧古雷夫,在祂們身后,還有一群體形小一些的神祇。
雖然祂們身上依舊殘留著桎梏,可桎梏本就腐朽,更經歷了破壞,眼下,已無法繼續阻撓祂們的步伐。
預計的一周時間……因此,只剩下了一天。
一天后,這批神靈的腳掌,就將走出黑海,踏臨這片大地,重回世間。
馬西切恩向最中間的那道身影莊重行禮:
“恭迎大人歸來。”
麗蒙艾絲神情復雜,默默地嘆了口氣。
西爾瑪眼眶里噙著淚水,
說道:
“我們……將是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