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神殿走出,弗登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伴隨著馬車的行進,弗登的目光也越來越深沉。
由此所牽動的氣場,讓同坐在馬車里的米格爾與奧吉都下意識地往邊側縮了縮,呼吸也開始放緩,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執鞭人這樣的情緒了。
弗登心里,是壓抑的。
放在以前,大祭祀給予秩序之鞭更多的權力與影響力,他這個執鞭人肯定是樂于見到的,可這次下放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
主人隨手丟下一塊啃過的骨頭,作為狗,當然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上前去啃,一邊啃一邊不忘激動地搖尾巴表示感激。
因為它知道,這是自己的食物,是自己可以享用的。
可如果是從昂貴的盤子里滑落下來的珍貴食材,狗要是跑過去叼起來自信開吃,那就要考慮考慮自己的結局了。
就比如這次自己真的有資格選么專業的事,為什么不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樞機主教克雷德負責主持策劃的針對輪回神教的「首日戰爭」打得那么漂亮,為什么這次再次挑選下手對象時,要臨時換人 弗登并不認為是克雷德背叛了大祭祀,克雷德也沒理由這么做。
所以,原因只可能是,克雷德那邊,對這個結束方案或者是克雷德那邊挑選的進攻對象,不是大祭祀想要的。
大祭祀需要另一個人,去明悟他的意思,然后去幫他打沖鋒。
可是,大祭祀并沒有告訴自己明確的答案,這需要自己去觀察,去揣摩,去領悟。最快.更.新.在.Cobr/
弗登目光半瞇。
話不說開,而是靠猜,這種情況往往在上下級不熟悉的情況下才會出現,是上位者對下屬采用的服從性、政治性、能理性和覺悟性的測試。
當這種情形出現在自己和大祭祀之間時,只意味著一件事:大祭祀,不再信任自己了。
憑什么!
為什么!
弗登眼眸里流露出怒意。
自己兢兢業業,自己忠心耿耿,從過去陪著他一路走到現在,為他辦事,為他殺人,為他吶喊,為他沖鋒,為了他,當年的自己不惜放棄就在眼前的執鞭人位置,去開拓空間歷經了多少次生死,更是留下了寒毒的頑疾。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現在卻開始不信任我了 弗登嘴唇下面,牙齒緊咬。
他憤怒,他委屈,他不甘,雖然在這樣一位上司手下做事,很累人,也很嚇人,你需要永遠保持謹慎,可從人生與事業角度,自己能追隨這樣一位上司,是自己的一種幸運。
也就只有他,能收服年輕時桀驁的自己,讓自己心甘情愿地為他驅使。
忽然間,
弗登腦海中浮現起當年他們這個團隊剛成型,而且還在地方大區任職時,一次內部會議上,大祭祀說的話:
「一個團體,必須要定期做篩查做清理,確保這個團體的純潔性沒有被玷污,確保這個團體的理想性沒有被腐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這團體的戰斗力,才能做成事,做大事,實現目標。」
在過去這么多年里,大祭祀一直是這么做的,有人加入,有人被剔除,他用自己的手腕和能力,不斷鞏固和加強著以他為中心的這個團體。
但這一進程,在他被教廷和神殿共同確立為拉斯瑪之后的下一任大祭祀后,就停止了。
雖然會有對個人的零星敲打,但和過去那種嚴肅的氛圍比起來,簡直就像是撓癢。
可現在,
大祭祀重新開始了對這個團隊的篩查。
弗登有些駭然地抬起頭,
他都已經是大祭祀了,他已經主導了教廷,他已經壓制了神殿,他的目標和理想,還沒有實現么 他到底,
想要做什么 米格爾用有些哆嗦的手拿起毛毯,想要給執鞭人膝蓋蓋上。
可執鞭人忽然將目光看向了他,緊接著,眼里流露出了清晰的厭棄。
這讓米格爾全身如墜冰窟,腦子里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下面應該做什么。
弗登嘆了口氣,如果此時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米格爾,而是卡倫,該多好。
他會接自己的話的,他的視野和格局,更是自己這個秘書不能比的,不,是自己手底下,能和他相比的,基本就沒有。
因為自己手下這么多人,沒一個敢像他一樣,就篤定自己會顧全大局而毫不在乎地去觸怒自己。最快.更.新.在.Cobr/
最重要的是,
他和大祭祀很像,自己或許可以從他這里,獲得一些對大祭祀意圖的啟發。
還好,
他快被調回來了。
理查走入醫師營地取最新的傷亡報告,等醫師營負責人簽完字后,理查將文件拿在手里往外走的同時,目光下意識地搜尋附近的床位,很快,他看見了正在被搶救中的達克姑父。
手術臺在公開區域,只不過外圍有兩層簡易陣法,一層做消毒,一層做隔離,確保傷者不會發生感染。
達克姑父身旁,一位高級醫師正在做著搶救,旁邊有一位助理正在對其進行輸血,一條藤蔓從達克胸膛里延伸出來,浸沒在手術臺邊上的暗紅色營養液中。
而在手術床的陣法外圍,小姑盧茜正坐在那里,一臉焦急地盯著正在搶救中的丈夫。
理查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盧茜看見理查走來,下意識地伸手摸住了理查的手腕,這個時候,她迫切渴望來自家人的依靠。
然而,理查沒有安慰她,而是很平靜地問道:
「盧茜組長,你現在不該在這里,按照指令,你的小組現在應該在左麥斯山脈西側,負責解除那塊區域敵人敗退后的陣法殘留。」
盧茜抬起頭,看向理查,說道:「我知道,他們已經去了,我現在只想看著你的姑父。」
「盧茜組長,你擅離職守了,我建議你現在最好去和你的小組匯合,等完成任務后,寫一份檢查報告主動交到軍紀處。」
盧茜猛地抬高音量,尖叫道:
「理查副官,我的丈夫,你的姑父,他被搶救回來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我不留在這里陪著他,你讓我現在去哪里!」
理查開口道:「醫師營地禁止喧嘩。」
盧茜伸手指向營地大門方向:「臭小子,你給我滾。」
理查看了一眼姑父,然后也手指向營地大門:「你快點去你的崗位。」
「你需要在這里表現出你的無私和嚴肅么還是說,你希望通過這件事,來獲得在軍長面前的好感」
理查回答道:「盧茜組長,仗還沒打完呢,這里有醫師負責,你不該在這里,你再不回你的崗位,我現在就喊軍紀處來抓人。」最快.更.新.在.Cobr/
「理查!」
一聲厲喝從后方傳來。
理查閉上眼緊咬著嘴唇轉身,是的,他看見了自己母親凱曦。
他自己的父親,艾森營長,在爆破敵人的防御陣法時遭受精神沖擊,陷入了嚴重昏迷。
「凱曦營務 官,你現在應該在罪惡之槍嘉立處協助副營長組織人手進行封禁工作,等待封禁空間的人前來交接,請你現在立刻回到你的崗位,任務完成后寫檢查遞交到軍紀處。」
凱曦說道:「醫師說你的父親很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醒來了。」
「現在是在打仗,前線還有殘余小規模戰事還在進行呢,你們兩個到底在這里做什么!今天戰死了很多人,他們就沒有妻子沒有家庭么,你們就以為自己特殊」
隨即,理查指著正在接受搶救的姑父:
「他們這么拼命是為了什么,現在敵人潰退了,不應該去鞏固他們拼命爭取來的戰果么,需要你們兩個在這里坐著看掉眼淚傷心」
理查眼眶泛紅,瞪著眼:
「家屬從軍本來就不符合大區一開始的招收規則,是父親求卡求軍長才獲得的額外批準,是看在你們是大區陣法師述法官能發揮能力的面子上。
記住,你們是秩序信徒,是軍人!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到崗位上去,否則,我將親自送你們上秩序之鞭審判庭!」
理查和自己母親對視著,凱曝站在那里,沒有動。
這時,盧茜站起身,走到凱曦身邊伸手拉了她一下,然后凱曦深深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和盧茜走出了醫師營地。
「呼」
理查舒了口氣,邁步走出營地,沒去找尋自己父親的床位。
外面站著的卡倫,看到了這一幕,不過他并沒有出面,也沒去和理查打招呼。
身邊的菲洛米娜問道:「您不進去么」
「我現在好像也應該在我的崗位,而不是來到這里。」
「對。」
「不過,一場惡戰之后,身為軍長來醫師營地看一看,也有助于撫慰士氣,所以,我來這里也是應該的。」
「對。」
「理查成熟多了。」
仿佛那個喜歡去點心鋪找姐姐們聊天的那家伙還在昨天,今天的他已經有點讓人認不出來了。
菲洛米娜說道:「家屬不該在一個軍事單位里。」
「嗯,是的,你說得沒錯。」
可是,一開始這只是一個一千人規模的約克城大區民兵團,規章制度沒有那么完備,畢竟,誰能想到不久后這個民兵團就擴充成了一個集團軍了呢 「你去詢問一下我們陣法師營長的情況,他對我們軍團,很重要。然后,主要戰事已經結束了,炮兵營也分為幾個部分去追擊和清剿殘余敵人了,讓凱文回來告訴它,醫師營地這里需要它,讓它多喝點水。
再把普洱喊到這里來,它是懂醫術的,有時候能提供一些正規醫師想不到的特殊治療方案。」
「我明白的。」
「嗯,好。」
卡倫看了眼還在搶救中的達克,到底是沒有真的走進去,搜尋自己舅舅的床鋪。
走出醫師營地后,卡倫長舒一口氣,說有多擔心,說有多痛苦,以及先前不去探望有多煎熬,嗯,都是假的,談不上那個程度。
這兒是戰場啊,死傷的人很多,悲傷真的顧不過來。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也沒有誰比誰更不能死的,只要死得有價值,他卡倫,都是可以去死的。最快.更.新.在.Cobr/
回到帥帳時,理查正在整理自己辦公桌上的文件。
卡倫坐下來后,理查將相關文件按照順序擺放在卡倫面前。
卡倫批閱好一份,他就馬上分發出一份。
前線有尼奧在掌控和跟進,可后面,依舊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不僅是本軍團 的,還有那三個正規團,黛那也不停地進出,將收到的通訊進行遞交。
忙碌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入夜。
原左麥斯山脈的駐軍,到底還是突圍出去了一部分,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防守一方的規模和力量與進攻一方相當,你想在攻堅成功的同時還堵住他們的逃退路線,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卡倫同意了尼奧的建議,下令停止追擊,同時統籌安排了駐防區域。
大部分事情都處理完后,卡倫后背往椅子上一靠,將鵝毛筆丟在了桌面上,特意說了聲:
「忙完了。」
黛那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這場仗打完了,唔,我去給您取晚餐。」
「不用了,我自己去吃,黛那,你去負責跟進一下后勤保障情況,前線駐扎的士兵比我們更需要那些熱氣騰騰的糊糊。
理查,醫師營地你去一趟,代表我關注一下那里的傷者救治情況,告訴那邊這里是軍營,不是教會醫院,讓他們給我不惜一切代價去救治每一個傷者。」
「是,軍長。」
「是,軍長。」
兩個人都出去了。
卡倫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后又放下來,重新加冰塊。
菲洛米娜這時走了進來,說道:「達克搶救過來了,艾森還在昏迷,不過普洱說,它正在試圖激發他體內阿爾特血脈的羈絆效果,應該過兩天就可以醒來。」
普洱是知道艾森與自己關系的,連它都用了「應該」,這意味著艾森舅舅的傷勢真的很重。
「我知道了,你去給我取晚餐吧,我餓了。」
「好的。」
菲洛米娜還沒來得及離開,簾子就被掀開,渾身都是凝固血癡的尼奧走了進來,他的頭發都粘粘在了一起,不過,開口時,那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卻因此顯得分外亮眼。
「哈,差點死在戰場上,可惜了,就差那么一點,一點點。」
「唯當!」
尼奧將卡倫借給他的迪亞曼斯之劍丟到了地上,然后開始脫去身上的甲胃,在他胸口位置有一塊清晰的凹陷,腹部則有兩處貫穿傷,其他部位,燒傷凍傷都有。
要知道,這還是尼奧自愈過后的殘留,他真正沖鋒時受的傷,只會比現在嚴重好幾倍。
「我本來想著要不干脆戰死算了,正好再拿一份這個身份的撫恤金。」
「呵呵。」
卡倫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他人,都是貪編制空餉,或者多吃養老金的,只有尼奧,貪的是撫恤金。
「可又怕你看不起我,再說了,要是被神器滅殺了,那也就算了,好歹死得高級一些,可神器動都沒動,我就沒了,死得有點不盡興。
我就找機會吸了點血,別說,味道還真美。
反正你給我做的這個假身份里有標注,我擁有嗜血異魔血統,吸起來才更帶勁、都不用遮掩。最快.更.新.在.Cobr/
媽的,味道真好,越吸我越興奮了。」
說著,尼奧有些好奇地問道:「會不會露出馬腳」
「沒事,不用擔心這個。執鞭人都站在我后面了,以后,沒人敢直接調查我以及我身邊的人了。」
這種行為就像是開會時,領導之間用簡易隔絕術法交談,后面沒哪個神官敢用自己的意念前去探查一樣。
以卡倫現在的地位,誰敢調查他這個圈子,就等同于對他進行直接的冒犯。
「啊哈,你剛剛說話的語氣,真的是詮釋了什么叫翅膀硬了。」
外面傳來通稟聲:「軍長,來自指揮部的通訊申請。」
「我知道了。」
卡倫來到通訊室,通訊法陣開啟,卡倫看見了達安的身影。
「弗登呢」
「執鞭人已經回去了。」
「他倒是運氣好,回去就能吹牛說打仗也不難么,呵呵。」
卡倫沒有接話。
勝仗打得越多,自己地位越高,同時,原本那些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對自己說話時,也就越親和,開玩笑的次數也變多了。
「打得很不錯,我沒想到你能這么快就攻破左麥斯山脈,你知道么,我已經向大祭祀申請趁著敵人后勤紊亂的時機,順勢發動一場大戰役了。」
「請您下達任務。」
卡倫這句話只是客氣,初步傷亡報告夾帶在戰場報告里早就呈送上去了,接下來自己這個集團軍應該是后撤下來休整,但態度還是要繼續擺端正的。
「作戰任務即刻會下達,你部會被調入新戰役的二線位置,隨時做好支援準備。」
卡倫心里驚訝了一下,這是要把自己所部調入即將發動的大戰役里充當預備隊的角色,也可以叫救火隊員,大戰役發起后哪里需要就會被派去哪里。
但大戰役的主要發肯定是在擁有騎士團的王牌集團軍那兒,所以這個預備隊大概率不會真的上戰場,就算上也只是打一打輔助,但不管怎樣,自己所部依舊要繼續維持緊張的戰備狀態,和休整是沒絲毫關系的。
「是,保證完成總部任務。」
接下來,達安又問了幾句左麥斯山脈的情況后就結束了通訊。
卡倫回到稅賬時,尼奧正光著上半身坐在自己椅子上抽著煙,手里把玩著一個大瓶的黑色液體。
「這是什么東西」
尼奧回答道:「精力藥劑啊。」
「不長這樣。」
「哦,不是人喝的,是給金甲龍龜戰時服用的。」
說著,尼奧仰起頭,「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好幾口:「過癮,這仗打得過癮,過癮吶。」最快.更.新.在.Cobr/
「你最好收著點,我怕你喝出問題。」
尼奧聳了聳肩:「問題不大,單純歸類的話,我可算是級別很高的異魔,你要不要來點嘗試一下,說不定你家餓癮會喜歡。」
「呵呵。」
「接下來,該休息了吧,我說的是集團軍。」
達安給我布置了新的任務,他要發起新一輪大戰役,我們要去當二線預備隊。
「你沒瞞報戰損吧」
「不僅沒瞞報,我還把輕傷換做重傷,重傷換做垂危。」
戰死者沒辦法作假,但傷者情況是可以自由心定的,為的就是給本部爭取更長的休整時間和更好的休整待遇,另外,卡倫也不需要再依靠漂亮的戰損比來給自己的履歷增彩了。
「那這是做什么,秩序這邊兵力沒緊張到這種程度吧 不讓休整還要繼續維持戰備狀態,沒道理啊,除非是故意讓我們跟在主力集團軍后面混完這一場大戰役的功勞,然后」
卡倫點了點頭,
接話道:
「嗯,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