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的家，毫無疑問……
在一個普通的小區里。
普通的樹，普通的樓，四處亂停的電動車，還有在破舊沙發上閑坐的老頭兒。
虞郁停好車后，足足等了八九分鐘，蘇勛的座駕才姍姍來遲。
那位老司機滿頭大汗地打開門，躬著身子扶蘇勛下了車。
“不好意思，主任……不好意思……”
蘇勛一臉苦相，捏著他的小手絹捂在嘴前，在路邊又坐了幾分鐘才好了一些。
這才有力氣罵人。
“你他媽跟誰較勁不行，你惹這個女閻王，你沒看到交警都躲著她么！”
“大意了，主任，我大意了。”
又罵了幾輪后，蘇勛才勉強起身，跟著林東和虞郁走進樓道。
三個人進屋的時候，院領導和輔導員正在告退，似乎已經完成了第一輪夸夸。
他們眼見蘇勛儀表不凡，招呼都不敢打，連忙將場子讓了出來。
很快，客人落座，新茶上桌。
蘇勛也開始了他的表演。
“我跟你們說。”
“小林可不一般啊！”
“福利和編制兩位放心，絕不虧待。”
“學校這邊應該也說過了，算是工作實習，學分一樣有，該畢業畢業。”
“項目時間久的話，我們這邊直接走保研流程，在崗讀研，絕不耽誤。”
“兩位還有什么需求，盡管提！”
客廳的氣氛，逐漸尷尬起來。
林東的父母，自然也都是很普通的人，沒有太大的想像力再提要求。
但判斷力還是有的。
對于兒子的實力，他們始終將信將疑。
可面前，蘇勛的官威，卻是一點也不假。
外加學校領導也提前說明了，林父林母這才勉強信了五分。
蘇勛卻還怕他們不踏實，沖虞郁道：“作為直接領導，你也說兩句。”
虞郁想了想，然后舉起了手中的茶杯：“好茶。”
場面不覺又尷尬了一些。
最后還是老爸抬了抬眼鏡，撐起了家庭的表態：
“兩位領導，我們也只是個普通家庭。”
“您這邊看得起林東，能讓他效力，我們當然支持。”
“至于具體的工作任務，我們其實也不用了解。”
“只是，后面要做那么久的封閉項目……”
“我們一家人能不能進里屋說說話？”
蘇勛忙一抬手：“您請您請！別管我們，一家人好好嘮。”
林東這便與父母進了自己的臥室。
看著林東一家進屋，蘇勛不禁一嘆：“看來還是有想法啊，養了這么久的兒子突然被人拉走了，確實會有不情愿的地方。”
“是哦。”虞郁呆滯品茶。
蘇勛皺眉道：“你這人怎么這么沒感情。”
“哪有。”虞郁放下茶杯靠在了沙發背上，“只是與跟你聊天相比，發呆更有趣一些。”
“……你以為我愛搭理你？！”蘇勛說著便掏出手機。
“開始刷老年新聞了嗎？”虞郁笑道。
“你還聊？”蘇勛怒道，“你到底想聊還是不想聊？”
“不聊了吧。”
“嗯。”
“誒，感覺你最近脫發更嚴重了呢，M型要變成U形了吧？”
“虞郁！！”
林東的臥室中，老爸剛關上門，老媽就有些失控地問道：“這個工作是不是很不安全？”
“沒沒沒。”林東忙搖頭，“就是些計算機方面的技術工作，他們缺技術人員。”
“那也輪不到你一個本科都沒畢業的人吧？”老爸問道。
林東撓頭一笑：“可能表現得太優秀了。”
“你別怨我們多想。”老爸舒了口氣，坐到床頭，“只要你愿意，干什么我們都支持，只是這些人給我的感覺，讓我覺得你可能……怎么說呢……如果不是做出很大犧牲，不太可能有這種規格。”
老媽隨之面色一軟，側過頭去，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的眼睛。
這搞得林東自己眼睛也有些酸。
這個推理能力。
不愧是我的父母。
“沒什么犧牲，就是一兩年回不了家罷了。”林東盡量笑著說道，“就當我出國留學了唄。”
父母沒應聲。
沉默之間，一家三口，都只看著各自的方向。
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
每個人也都知道對方的難言之隱是什么。
這個瞬間，好像突然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不知過了多久。
“行吧。”老爸硬是打起精神，起身重重拍了拍兒子，“長大了，生命要燃燒在什么地方，自己決定吧。”
“哪有這么夸張……”林東揉著額頭道，“是公務員的，實現理想了屬于是。”
老媽也擦了把眼睛，上前拉住了兒子的手：“視頻總能打吧？”
“請示一下，應該行。”
“我跟你爸無所謂，多跟你姥姥姥爺、爺爺奶奶視頻，他們……”老媽逐漸哽咽起來，“他們要是幾個月都看不到你，受不了……”
“嗯嗯嗯。”林東使勁低著頭，一股愧意忽然涌上心頭，情難自禁，咬著牙道，“對不起……很長時間陪不了你們了……”
“嗨，我們巴不得呢。”老爸大笑道，“你都不知道你上大學以后我跟你媽有多快活。”
“是啊。”老媽也隨之一笑，“你們領導說連福利房都有了，那我倆退休可就旅游去了，不管你了啊。”
“隨便旅游。”林東再無淚水，只大手一揮，“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給你們買機票。”
“你可別吹了。”老媽忽然一臉關切問道，“工作內容我可以不打聽，就一個問題——有女同事么？”
“女同事……”林東頓了一頓，“有的……不僅有女同事，還有很多……女客戶。”
“是嗎，人怎么樣？”
“人么……都是很……很大方的人。”林東比劃道，“大氣，胸襟開闊，很有格局。”
“可我看，你那個女領導不簡單啊。”老媽皺眉道，“你可得跟她保持好工作關系，真怎么樣，你肯定是玩不過她的。”
“行了行了，別說這個了。”林東煩惱轉頭。
他本想回避這個話題，卻不巧發現……
自己的書桌上空空如也。
一個不祥的念頭冒了出來。
“我電腦呢？？”林東驚問道。
“昨天工作組的人就取走了。”老爸抬了抬眼鏡，“他們說是工作需要。”
“………………”林東當場癱坐，生無可戀。
“啊？不是你要拿的？”老爸先是一愣，但很快又笑了起來，“那應該是拿去審查了，畢竟是這么重要的工作，總要看看思想端不端正。沒什么可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嘛。”
身正不正，不知道。
身體上，卻已經寫滿了正。
當那個女人說出“你的很好猜哦”的時候，林東甚至懷疑她的能力是“XP讀心術”。
現在看來，她并沒有這個能力。
只是把我硬盤里的東西都看了一遍罷了。
都看了一遍罷了……
看了一遍罷了……
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