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圣人與女媧圣人,各自端坐于祥云所化蒲團上,清靜自身神念,肅穆以待。
圣人眼童,也靜靜的看著那位端坐在上首云團上,臨襟正坐的通天。
卻只覺得,截教圣人的身影,模模湖湖,似在不在。
老君圣人與女媧圣人頓時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視線中,看出了驚訝!
“通天的因果……”兩位圣人直到此刻,才終于發覺,通天教主的因果,從他們的感知中澹去了。
就像是整個三界,都已經沒有了截教圣人!
偏生,他現在就在眼前!
就端坐于云團之上!
這個發現,讓兩位圣人的道心,忍不住顫栗起來。
“超脫!”
同一個詞,從兩位圣人道心念頭升起,立刻激起無邊巨浪。
“通天難道已經走到超脫之路的關隘前?”老君圣人在道心之中思慮著:“他怎么辦到的?”
明明在千年之前,通天還只是殺伐厲害,靈寶多而已。
然而如今,通天卻可能已經走到了‘復歸于無物’的境界!
這意味著,通天在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是大道的化身!
這,怎么可能?
“不對……不對……”老君圣人在心中想著:“通天還沒有到那個境界!”
“他還未做到‘夷’、‘希’、‘微’三境!”
“更未將道果錘煉到‘其上不繳,其下不昧’的程度!”
昔年,道祖合道之前,曾專門留有時間,來解答四位弟子的疑問。
老君便問了一個問題:“懇請老師慈悲,為弟子等開釋,證道之后,超脫之事!”
彼時,道祖嘆息了一聲,悠悠說道:“超脫……貧道也未能成功!”
“只是將道果錘煉至‘其上不繳,其下不昧’之境,就再難寸進,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老君再拜頓首:“祈老師開解,何謂‘其上不繳’,何謂‘其下不昧’?”
“弟子等當如何做到?”
道祖拂塵一揚,悠然唱諾一聲,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道與器,猶如陽與陰,孤陰不長,孤陽不生……”
“是故,所謂證道,便是修道與器!”
聽著道祖昔年的講法,彼時已經將要證道的老君元神,自然而然的開始體悟、感悟,道祖所講之中的微言大義所蘊含的玄奧內容。
于是,當時的老君感受到了一副璀璨壯闊的浩瀚圖卷。
陰陽二氣,浩浩蕩蕩,充斥寰宇,不斷碰撞、交融,衍生出五行之氣。
五行之氣,循環不休,塑造萬物。
然后沉淀到天地的最底層,落入大地之下,厚厚的一層層的堆磊起來。
也是在那個時候,老君‘悟’了,‘懂’了。
他明白了道祖微言大義之中隱含的意境。
形而上的‘道’,就是元神、念頭、神魂,這些虛無縹緲之物。
形而下之器,就是肉身、寶物、功法。
圣人證道,需要證就混元,練得無極,從無極之中,證得‘壹’。
而混元,就是道與器在巔峰的完美融合。
無極就是道與器在極致條件下的陰陽圓滿。
‘壹’就是圣人道果。
道與器交泰,從陰陽圓滿,五行循環中產生的‘果’。
是開啟超脫的鑰匙,也是打開天地最終奧秘的門。
也是正是,當時的‘悟’,讓圣人證道之時,將道果凝聚成黑白二色,以太極兩儀,道法自然,而成人教大道核心。
但,在彼時,道祖還說了其他在當時,老君圣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和參悟的話。
“證道為圣之后,于圣人而言,道與器,已然不同!”
“此時,圣人自身為器,而天地為道!”
“超脫之路,也因此而啟!”
“爾等可還記得,昔年爾等初來紫霄宮時,吾與爾等所言之真言?”
“視而不見名曰:夷!”
“聽而不聞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天地也,大道也!”
“亦是圣人之道也!”
這就是為何圣人無名,圣人無為的緣故。
只要需要,圣人可以無處不在,也可以處處不在。
只要愿意,圣人可以讓三界都聽其說話,也可以不讓任何‘聽到’、‘看到’圣人的痕跡。
圣人之下,也沒有人能碰到圣人的衣角。
虛實相間,念之所在,道之所在。
既圣人所在!
因為,圣人已經是陰陽五行的化身。
圣人可以是草木、石頭、流水、空氣。
也可以是烈焰、雷電、暖陽……
圣人化身一切,圣人左右一切,圣人執掌一切,也占據一切。
只有圣人才能對抗圣人。
這不僅僅是位格上的差距,修為上的差距。
還是對天地陰陽五行的理解與掌握的差距。
這就好比,山里的猴子,可以拿著石頭砸開堅果。
但這只猴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傷害到一位御空而來,手執法器的修士。
哪怕這個修士,僅僅是筑基。
但,猴子永遠都不可能碰到修士的衣角。
修士只要愿意,他甚至可以從頭到尾都不出現,就讓一百只、一千只、一萬只那樣的猴子稀里湖涂的死于非命!
這些道理,是老君圣人在日后的漫長歲月中,漸漸感悟和參悟出來的。
而在當時,老君圣人,似懂非懂,似知非知。
只能謹守神魂,將道祖的‘微言大義’篆刻到念頭中,留在神魂里。
這其中,有些老君到現在還沒有消化,依然留存念頭和神魂中的東西。
“證道之后,更進一步,將道與器,進一步熔煉,自‘壹’中生出‘貳’,從無名至于有名……”
“便是吾昔年,紫霄宮講道時的境界!”
“吾今將合道,從此三界再無鴻鈞,只余天道圣人……”
“便是復歸于無物!”
“而其上不繳,其下不昧?”
“便是貧道試圖超脫,卻未能功成時的狀態!”
“爾等,都仔細看看吧!”
道祖的大道之軀,開始顯化。
混混沌沌,朦朦朧朧,似在非在,若有若無。
卻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無法形容,無法描述。
直到證道之后,老君圣人才明白,那就是道。
大道!
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大道!
是谷神不死,是天地根!
于是,綿綿不存,用之不勤。
道祖當年,便是處于一個這樣的狀態。
他是道祖,也是大道。
大道是道,道祖是器。
道與器相融,有與無共存。
于是,就達到了‘其上不繳,其下不昧’的境界。
與大道同在,與萬物共生。
卻又不在三界之中,凌于陰陽之上。
已經跳脫出了天地的樊籬,遠離了因果的束縛。
但……
道祖沒有超脫成功!
準確的說,他只成功了一半。
所以,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以合天道。
回憶著那過去種種,再看現在眼前的通天。
老君圣人道心念頭搖動著。
他感覺,自己昔年篆刻在神魂與念頭里的那些未被消化的‘微言大義’,有了絲絲松動的痕跡。
“慈悲!慈悲!”老君忍不住稽首而贊。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僅僅只是目睹通天如今的道體,貧道,便獲益無窮!”
“若能聽完通天講道,貧道恐怕便可消化大半昔年恩師所講微言大義!”
“那時,貧道便可真正提筆,寫就我人教道統的真經道德!”
“以為人教總綱!”
“如此,貧道當可自無名之中生出有名,從‘壹’中證出‘貳’!”
念頭紛紛,千頭萬緒。
但對圣人而言,只是彈指。
因為圣人只需要想,念頭就可在一息之中,算計或者推演,金仙需要百年才能想清楚的奧秘。
彈指之后,當老君圣人再看那端坐在蒲團上的通天時。
感受和感悟已是截然不同。
“通天如今,就算未能證得‘夷’、‘希’、‘微’三境,恐怕也已經非常接近,甚至已經只差臨門一腳了!”
按照老君從圣人微言大義之中,參悟而來的玄妙。
這‘夷’、‘希’、‘微’三境。
其實都是一體兩面,陰陽混元的。
正所謂,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在老君圣人的理解中,通天大抵當處于已經接近,明白,并看到了那些可以被其看到、接觸的大道奧妙。
但他應該還沒有證得其中玄妙,并化生為己所有。
因為,若是到了那樣一個境界。
就與道祖昔年紫霄宮講道時一般了。
紫霄宮講道,道祖可是定下了日后的六圣格局。
此乃為天地立法!
甚至,可以說……
吾,既是天地!
顯然,通天現在是遠遠不及的。
他若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以通天的脾氣,哪里還會和闡教元始、西方二圣客氣?
怕是直接將因果逆轉,甚至倒果為因。
將他的弟子門人,一個個的都從那昔日因果之中解脫出來。
縱然不能,至少,也能強行改變天地規律,叫闡教、西方教低頭!
更重要的是,老君明白。
現在,已經是人道的天地了。
人道洪流,席卷三界,天人感應無處不在。
如今,再也不是洪荒舊日。
只要修為足夠、積累足夠、功德足夠,就可以證道、破境。
在這個人道的時代,圣人的道果,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天人感應的一部分。
所以,圣人想要更進一步。
就需要道統來為‘器’。
道與器相輔相成,互相升華,互相成就。
這是最好的時代。
因為圣人們,可以通過道統,來實現超脫。
不會再和道祖一樣,功敗垂成。
不得不放棄自我,與大道相合,成為天道圣人。
在理論上,圣人只要將其道統,升華為天朝。
便可以如同修士飛升一般,超脫于天地束縛,打破一切限制,證得真正清靜!
但,現在也是最壞的時代。
因為,自從人皇劫后,諸圣通過兩個會元的觀察和見證。
他們已經清楚的明白,道統的升華,何其艱難!
闡教的姬周道統,在人間整整三十六萬年,最終落得了一個禮崩樂壞,因果氤氳,業障溢滿的下場。
哪怕,這其中有著闡教自身的算計的緣故。
其艱澀也足以讓圣人驚訝!
而,老君至少知曉一個事情:通天在人間的道統,或許很昌盛。
但他還遠遠沒有一統南瞻部洲。
南瞻部洲未能一統,道祖就不能真正的萌發。
連王朝都不算!
一個道統胚子而已。
顯然,一個道統胚子,并不能讓圣人道果升華。
更不用說,邁出那從‘壹’生貳,從無名而至有名的關鍵一步!
念頭至此,老君圣人便又與女媧圣人對視一眼,然后微微頷首,與圣人致意。
在這視線交匯的剎那,兩位圣人的念頭,已經互相交換了認知。
“女媧師妹,雖是妖教圣人,對天地大道感悟,與吾不同,對老師昔年講法所言微言大義,與吾理解也不相近……”
“然而……其看法,大抵與吾類似!”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諸圣的道,雖然都不相同,但終點和追求都是一致的——超脫!
所以,見解可以不同。
但認知和感受是相同的。
“通天如今的境界,當是處于龍漢初劫后,紫霄宮講道前的老師……”
“錯非是天人感應的存在,恐怕,通天如今已經能如昔年的老師一般,為天地立法,執三界之威權,號令自如了!”
“不對……不對……”
老君圣人勐然開悟,念頭不斷跳動,元神劇烈震蕩。
在這個瞬間,一個之前一直被圣人所忽略甚至遺忘的東西,從塵封的神念中,掙脫出來。
當即在念頭中顯化。
“誰說,舊年洪荒,就不存道統之事了?”
“紫霄宮講道!
在今日之前,這個一直以來被老君的念頭和道心,刻意忽略或者說刻意的遺忘的事情,終于被他發現。
老君知道,這意味著他的大道道果上的塵埃,被吹散了一些。
于是,這些被塵埃刻意掩蓋的東西,才暴露出來,為他知曉。
“老師昔年在紫霄宮傳道三千……不就是一種建立道統的方式?”
“不過,這種方式,因為人族文明為載體,也缺乏人道洪流的加持,所以顯得有些孱弱!”
“但老師,顯然就是通過傳道這一‘最初的道統’,才將道果圓滿到‘其上不繳,其下不昧’的境界吧!”
想到這里,老君圣人道心的許多困惑,頓時迎刃而解。
而新的念頭,隨之誕生。
“這么說來,玄門就是老師的道統!”
老君圣人嚴肅起來。
“難怪元始一直對通天憤憤不平!”
“是因為老師將混元拂塵留給了通天?”
“也是!”
“元始素來性格高潔,焉能受如此刺激?”
老君倒是對此不太在乎。
因為,人教之道,乃是清靜無為,乃是不敢為天下先,乃是弱者道之用,乃是不爭!
道心之中,碎碎念著。
老君的眉頭,卻悄然皺了皺。
“這通天,為何還不開講?”
“時間都已過去數十息了!”
于是,老君狐疑的再次抬頭,與女媧圣人對視了一番。
兩位圣人的念頭,在無聲中交換了一下彼此的猜測。
“通天師兄,是否是在疑慮,自身所講,過于艱澀玄奧,恐群仙難以明悟?”
這是女媧圣人對此的看法。
老君則認為:“通天素好臉皮,如今躊躇,怕是在醞釀著震動三界之事罷?”
兩位圣人雖然看法不一,但,都認為,他們的師弟(師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定是驚世駭俗的大道之論。
兩位圣人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端坐在云團所化的蒲團上,他們認知中的師弟(師兄),現在已經慌得一批。
原因很簡單。
老神仙雖然教授了他‘微言大義’的神通。
他也大概學會了。
但等他屁股坐到蒲團上,卻不知道,應該講什么了?
兩位同級別的‘圣人’在側。
他肯定不能講,那些老神仙教授他的道法神通或者他自己感悟的那一點微末理解。
這是班門弄斧!
他也沒辦法和在華國一樣,講數學,講物理。
“怎么辦?”徐吉急的和熱鍋上的螞蟻,沒有什么區別了。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靈光一閃。
“是啊!”
“我可以講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