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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真假

  那街邊的落拓身影已轉過巷子,張弘道令人停下馬車,帶著周南、林敘快步跟上去。

  “白兄,白兄……”

  走在巷中的男子回過頭,望之三十出頭,相貌清俊,舉止雋雅。

  “遠疆?安道?”

  “白兄好久不見。”周南快步上前,行禮道:“蘇門山一別,已有五年了吧?”

  林敘亦上前道:“白兄又清減了許多。”

  白樸見到兩位故友亦是欣喜,以詩回答道:“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周南、林敘會意,開懷大笑。

  這般稍敘了一會別情,周南方才引見道:“這位是張帥家的五郎。”

  張弘道上前,拱手笑道:“張弘道,字仲書。。久聞白先生大名,今日終于得見。”

  “五郎有禮了……”

  兩個序齒論輩,巧的是張弘道與白樸今年都是三十一歲,白樸年長兩月,張弘道稱之為“白兄”。

  如今北方文壇就這么大,公認的文壇宗主只一個元好問,地位最高的一群名儒是刑州學派,最好的書院則是姚樞的蘇門山書院……北方讀書人大體都脫不開這些關系。

  張弘道、周南、林敘、喬琚等人幼時在張家學館隨郝經讀書,之后周南、林敘又去了蘇門山。張柔也曾聘請過元好問指點過家中子弟。

  因此,張弘道與白樸雖是初見,卻有太多共同熟悉的親友。

  “遺山先生身體可好?”

  “伯父年歲老邁,只怕……”

  白樸說著,臉上浮起深深的憂慮與不舍,搖了搖頭,嘆道:“伯父近來思念舊友,我此番出門便是到各地帶口信,方才去見過太寧先生、漢江先生。”

  聽聞元好問身子不好,張弘道也有些低落,寬慰了幾句。

  “不僅是太寧先生、漢江先生,張家也該有人去探望遺山先生才是,可惜家父馬上要出征了。”

  “五郎不必費心,伯父只是有書稿想要托付各位先生而已。”

  “對了,令尊可還好?這次鉤考沒牽連到他吧?”

  白樸道:“不久前傳了家書,托史帥庇護,家父暫時還安穩。”

  提到元好問,白樸有深深的感恩之情與悲惋之色。而提到白華,他反而沒那么關切。

  張弘道看在眼里,還是問道:“白兄可知史家近況?”

  白樸苦笑道:“不知,我近年一直在伯父左右。”

  “白兄未聽說過史家二郎之事?”

  “他排出了新曲?”

  “那倒不是。”張弘道微微舒展了眉頭,也不再多說此事,笑道:“白兄,我們坐下聊聊可好?”

  “五郎有事相詢?”

  “算是吧。”張弘道指了指路邊的茶鋪,一行人便過去坐下。

  白樸顯然因元好問的身體憂慮,神色低落,沒心思飲茶。

  “我聽聞,白兄去歲做了一首《天凈沙》?”

  “因兩句殘句有感而作。”白樸道:“實話與五郎言,彼時有些意氣之爭,我已后悔矣。”

  “如此說來,白兄聽說過李瑕其人了?”

  白樸點點頭,道:“聽聞過其人事跡。”

  張弘道沉吟片刻,又問道:“李瑕身邊有一人,名為韓承緒,其子名韓祈安,娶的是……”

  “我知道。”白樸道:“以寧兄娶了阿鸞姐。”

  “白兄認識元氏?”

  “阿鸞姐自幼失怙,是伯父一手撫養長大。伯父視為我親子,視她為親女。”

  “白兄果然認識韓祈安?”

  “他們成親時見過一次,那年我還是垂髫小童,而他們正當韶華。”

  張弘道并不意外,又問道:“之后呢?白兄與韓家還有聯絡?”

  “如何聯絡?”白樸苦笑道:“金末大亂,家父不在京城、我幸得伯父相救,白家僅我父子二人得以生還,滿門盡數罹難。韓家亦是凄慘,失落于戰亂之中。從此斷了音訊。”

  張弘道道:“但后來遺山先生得耶律楚材保全,近年白兄亦是才名漸起。日子既好過了,韓家人就沒回來尋你們?”

  “聽聞他們被擄到了宋朝,怕輕易不得回。”

  “白兄還知道什么?”

  “旁的便不知了,五郎想打聽何事?”

  張弘道嘆息一聲,道:“不過有感而發罷了。我有位族叔前陣子叛逃到了宋朝……世亂至此,有時一家人也不得不為不同的朝廷效力,讓人唏噓啊。”

  “是啊,故而我與伯父皆未出仕。”

  張弘道摸清了白樸的底,不再多問,道:“這樣吧,若我找到了韓祈安,帶他去見遺山先生如何?”

  “那便多謝五郎了。”白樸忙起身行了一禮,道:“伯父近來正思念親朋,若能見到以寧兄和阿鸞姐,也是大好事。”

  張弘道深深看了白樸一會,見他神色坦然,心中最后那點疑慮盡消。

  “我還有事,晚些再來拜會白兄,對了,不知白兄在何處下榻?”

  白樸抬手一指,道:“不遠,就在前面的云岫客棧……”

  這日晚間,劉忠直推開屋門,忙不迭便問道:“白先生,你今日見了張弘道?”

  “嗯?”

  劉忠直笑了笑,道:“還想瞞我,我都聽說了,你午間在路上與他偶遇了。”

  “張弘道告訴你的?”

  “他豈能告訴我?”劉直忠道:“今日你出門時,他來了鎮守府,手底下有幾人到處亂瞄,也不知在打探什么,似乎是想栽贓我與李瑕有勾結。”

  “劉經歷與李瑕有勾結?”

  “可笑吧?簡直是指鹿為馬。”劉直忠在白樸對面坐下,道:“等張弘道離開,我便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張家人警覺,不好跟蹤,但其中有兩個書生沒太大戒心,我的人聽到他們說話了。”

  “哦?說的什么?”

  “還說什么,他們見到你,一路商量著要邀你赴宴,談論詩詞歌賦。”

  “哦。”

  白樸眼中有思慮之色一閃而過。

  劉忠直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對了,聽說元好問……不,遺山先生時日無多了,之前你怎未提過?”

  白樸嘆道:“一邊是生父有麻煩,一邊是養父老邁,又能如何呢?”

  “是啊,世事總難兩全。”劉忠直也頗為感慨,“誰活得容易?你知道吧,我娶了個蒙古女人,長得一言難盡,我卻還要日夜侍奉她……唉,我年少時,鄰家有個姑娘對我有意,可惜可嘆吶。”

  白樸根本不搭理他這茬,問道:“劉經歷可找到李瑕了?”

  “沒有。”

  “沒在張柔的隊伍里?”

  劉忠直皺了皺眉,道:“張柔這次歸來,還有新任的壽州知事楊果同行。楊果本是參議,這邊被貶到壽州,卻還帶了一家老小上任,上百號人,我難以排查。”

  白樸道:“那李瑕很可能混在其中了?”

  “白先生是這般認為的?”

  “否則張柔急于出征,為何會帶這許多人口拖慢行程。豈不有可能是為了藏匿李瑕?”

  劉忠直點頭不已,沉吟道:“太可疑了啊。”

  白樸似有些憂慮,走到窗邊負手看著窗外的景色,問道:“派去鹿邑的人何時能回來?”

  不經意間,他的語氣仿佛是劉忠直的上司。

  “后日。”

  “太慢了,到時也許李瑕已逃出亳州。”

  劉忠直問道:“那怎么辦?”

  白樸沉吟道:“劉經歷不妨去試探張弘道一番,說出你的推測,試探他的反應,如何?”

  “我的推測?我有何推測?”

  劉忠直有些為難,皺了皺眉,緩緩道:“張家有不臣之心,遂與趙宋聯絡。趙宋遣李瑕北上,至亳州,此事被額日敦巴日查覺,于是張弘道殺了額日敦巴日?”

  白樸道:“額日敦巴日是如何查覺的?”

  “我如何知道?”

  “赤那?”白樸似在思考,更似在提醒。

  “赤那?”

  白樸道:“我今日出門暗訪,聽聞赤那一直對張家女有意……那會不會是這樣?赤那在追求張家女之時,發現了張家與趙宋細作聯絡。”

  “于是張家殺了赤那?因此與額日敦巴日結下死仇?”

  白樸道:“想必鹿邑的消息一回來便能印證此事。對了,我還在城內聽聞張家有幾個得力下屬也在去歲死了,喬琚、范淵,他們皆與赤那有沖突……”

  劉忠直恍然大悟,道:“有了這些細節,我們的推測很可能是真的。那試探張弘道是否會嚇壞了他?”

  “與其對付張家,不如只捉住李瑕。”

  “這是何意?”

  白樸背對著他,道:“與張弘道做個交易,告訴他‘你所做所為我已知曉,你交出李瑕,我替你隱瞞’,如此,張家免了一場大禍,劉經歷立了一場大功,皆能相安無事,豈不美哉?”

  劉忠直撫掌而笑。

  “好你個白樸,為幫史家救人,又要保全張家,竟想出這般一個主意?”

  白樸道:“也是在幫劉經歷立功,三全其美,不是嗎?”

  劉忠直哈哈大笑,道:“但我卻覺得你從頭到尾都算好了的,把我也算計在里面,哈哈哈。”

  白樸沒回頭,漫不經心道了一句。

  “確實,我算計了劉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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