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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分割

  大崖山。

  一枚枚火炮從山頂轟射而出,將對面炸得山崩地裂。

  下面的山道已經完全被落石、土堆、尸體堵死了。

  砲車卻還在拋木石,不給蒙古漢軍奔逃的機會。

  從清晨打到下午,太陽已懸在了遠處的高山上。

  終于。

  “夠了。”李瑕下令道:“停止堵路,炮擊敵軍。”

  哨聲又起,令旗搖擺。

  摟虎回過頭看了一眼,喊道:“別他娘轟了!回頭還要挖開……推!”

  他親自上前,與士卒一起推動那上萬斤的重炮,調整了一下方向。

  之后,摟虎瞇著眼,又細調了一下。

  “轟。”

  又是一聲悶響,炮彈被吐出去。

  與此同時,砲車齊放,拋下一枚枚震天雷。

  山道上,猶有蒙古漢軍試圖向西逃亡,希望能翻過那堆在道路上的落石。

  “嘭!”

  炮彈徑直砸過十余人,巨大的推力襲卷而過,血肉紛飛。

  碎肢落地的同時,三十余枚震天雷落下,炸開,鐵片四濺而出……

  滿地都是翻滾呻吟者。

  有僥幸沒被炮彈與鐵片傷到的人,也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拋下武器向道邊躲去,抱頭大喊。

  只有聲嘶力竭地喊,才能稍緩心中的恐懼。

  然而越喊,越是將恐懼散開來……

  “啊!啊……”

  山頂上,陸秀夫已嘔了一遍。

  隔得遠,心里本不該有什么感受的,但他拿望筒掃視了一遍,正好看到了滿地的內臟。

  許久,陸秀夫支起身來,再次拿起望筒向山下看去。

  視線中,震天雷炸開將人炸傷倒地,炮彈則是將人整個撕裂……轉過望筒,看到了丟下武器的人。

  “節帥!”

  陸秀夫向李瑕跑去,喊道:“招降吧!都是俘虜啊!”

  高年豐站出來,一把將陸秀夫攔住。

  李瑕沒理他們,猶在高聲發號施令。

  好一會之后,山上停止了發砲。

  李瑕這才向陸秀夫招了招手。

  “節帥,他們已無戰意,招降吧……殺傷太多了……”

  “按比例而言,殺不了多少。”李瑕道。

  他顯得有些冷漠,只眼神中還剩些悲憫,語氣卻是平平淡淡。

  “你用眼睛看,看到死了很多人。但四百余里山道,十里一個伏擊點。我們每個伏擊點能覆蓋的范圍也只有一到兩里……換言之,大部分的敵軍士卒此時正縮在伏擊點之間。”

  “他們……節帥是怕他們反攻?”

  “反攻不了。”李瑕道:“反攻到哪里?這里是祁山道,到處都是險峻的高山。我們控制了所有山道、隘口。他們已被分隔成四十個不足千人的小陣,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原地,等著。”

  陸秀夫道:“所以,我們俘虜……”

  “還不到時候,還不夠恐懼,不夠混亂。”

  李瑕隨口喃喃了一句,最后道:“只有足夠的殺戮,才能讓他們恐懼。”

  陸秀夫一愣。

  他認為殺戮已經足夠了,但不知李瑕是如何判斷的。

  時近黃昏。

  號角聲又起。

  很快,每隔三里地,有傳信兵依次吹響號角,聲音漸漸彌漫了整條祁山道。

  四十個伏擊點的將領們遂先后下達了命令。

  “停止拋射震天雷!換火球!”

  “石脂火球!”

  夕陽緩緩下沉,山道間猶有火光。

  經歷了一整日的攻擊之后,蒙古漢軍們漸漸學會了向山道中宋軍攻擊不到的地方聚集。

  如李瑕所言,每股都沒有上千人,多是六七百人。

  他們將馬匹留在外圍,一個個緊縮在一起。

  不時有丟了口糧的士卒殺了同袍……

  夜幕降下。

  李瑕下令,一百人繼續拋射,消滅膽敢探頭的敵軍,另一百人則歇息。

  陸秀夫奉命在原地歇息,卻根本睡不著。

  熬了半夜,當他再翻身而起,看到高年豐帶著剛休息好的一百人往南面而去。

  陸秀夫想問問李瑕,目光落處,只見李瑕竟躺在一棵樹下睡得正沉。

  良久,遠遠又有哨聲傳來。

  摟虎突然大吼一聲。

  “大炮!”

  “轟!”

  慘叫聲再次響起,在夜色中向祁山道深處蔓延過去。

  那些蒙古漢軍必然徹夜不得安寧……

  馬德喜縮在懸崖下捂著耳朵,想要平靜下來,卻不能。

  他雖然姓馬,但并不是漢人,而是雍古族。

  他祖輩曾任金朝鳳翔兵馬判官,因為是兵馬判官,改了“馬”姓。

  馬德喜這一代家道中落,投了軍,在鞏昌軍麾下當了個百夫長,臨洮之戰,他斬殺了三個蒙古精銳,不可謂不勇。

  那一戰……蒙古精銳的騎射當然是占優的。但當時汪良臣下令沖鋒,渾都海因為阿藍答兒的援軍趕到,沒有下令拉開距離,雙方近戰。

  馬德喜才發現,蒙軍戰力,沒有他原以為的那么強,戰意也不堅決,被刀劈到也會死。

  這場勝戰,讓他覺得,鞏昌騎兵將無敵于天下……

  沒想到,才進祁山道,竟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一幕。

  一個同袍的身體就在他眼前被撕碎,腸子濺了他一臉。

  跨下的戰馬被驚走,馬德喜摔下戰馬,逃過滿是烈火與硝煙的戰場,便一直縮在這里。

  有將領喊攻山,他不去,那山太高了;有人喊他沖出去,他也不去,前面太可怕了。

  來時的路也太遠了,他只來得及拿到一小袋口糧。

  最可怕的是連敵人都沒看到,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勇氣,只想早點受降……

  遠處百余步,有人正在商議著什么。

  隱隱能聽到他們說“沖出去”云云……

  忽然。

  有東西從身后的山崖上落下,彌漫著煙氣。

  馬德喜大駭,轉身就跑,夜色中也不顧方向。

  “嘭!”

  身后又爆炸開來,人馬悲鳴……

  跑了好一會,當前方越來越亮,馬德喜心肝一顫,迅速停下腳步。

  又是一聲巨響,慘叫聲一片。

  馬德喜嚇得馬上趴在地上,只覺鐵片飛射,還有人不停踩在他身上。

  之后,有什么東西滾過來。

  他小心翼翼抬頭一看,卻見是一個被炮彈打碎了的同袍的頭顱……

  “啊!”

  馬德喜再次轉身,狂跑。

  腳底下,是撒落了一地的口糧……

  四更天。

  李瑕醒來,吩咐高年豐、摟虎去睡,拿起一塊饃嚼著,往大炮所在的方向走去。

  陸秀夫連忙跟過去,卻不敢再開腔。

  “怎么不睡?”李瑕吃了饃,拍了拍手。

  陸秀夫道:“睡不著。”

  “太吵了?”李瑕抬起望筒,道:“多打幾次仗就習慣了。”

  “是。”陸秀夫欲言又止。

  “放心,我沒有嫌你啰嗦。”李瑕道:“全軍當中,唯有你……往后能幫我坐鎮。”

  陸秀夫受寵若驚,這才問道:“夜里,高統領帶人去偷襲了,把敵軍炸過來,摟統領又殺了不少人。”

  “是啊。”

  “敵軍傷亡已過三成,且破了膽。只需再困他們一日,便可投降,何必再多殺傷呢?”

  “我還沒看到聰明人。”李瑕道。

  陸秀夫不由有些疑惑。

  “換位想。”李瑕道,“換位想,你在山下,你會怎么做?”

  陸秀夫沉默下來,皺眉思考著。

  此時正是黎明將來之機,夜最深。

  忽然。

  “拿望筒看……那里。”

  陸秀夫隨著李瑕看去,只見山坳那邊,有兵馬突然竄出來,猛向西沖去。

  “四百人左右。”李瑕道,“很厲害,這時候還能收攏四百人。”

  “節帥如何知曉?”

  “聽馬蹄。”李瑕道:“打了旗號……是誰?”

  此時,那支兵馬才沖到砲車能攻到的范圍,前方全是還在燃燒的石脂火焰。

  陸秀夫瞇著眼,喃喃道:“鞏昌左翼都總領……”

  “汪佐臣。”

  “他之前藏在哪里?”陸秀夫很是不解,道:“高統領分明偷襲過一次。”

  “故而說他很有耐心,一直按兵不動……大炮準備。”

  李瑕吩咐妥當,方才笑了笑,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汪佐臣一直在人讓消耗,直到認為我們用盡了炮火、木石,這才逃命。”

  陸秀夫用望筒看去,只見汪佐臣這一支人馬已縱馬狂沖,踏過一具具尸體。

  李瑕道:“但沒有,我們的準備能打三天三夜。”

  “轟!”

  炮彈激射而出。

  人仰馬翻,一片狼藉。

  火光中,已不見了汪佐臣。

  只有砲車再次拋下震天雷。

  “嘭!嘭!嘭……”

  慘叫聲一直持續到天明。

  隱隱的,有喊聲從山下傳來,一開始讓人聽不清楚,之后,漸漸地匯聚成了齊聲大喊……

  天光大亮。

  茅乙兒在陽平關城頭上站了一夜,終于看到遠處狂奔而來的人。

  他抬起手,喊道:“砲石準備!”

  許久,遠遠傳來的卻是哭聲。

  茅乙兒拿起望筒,望了良久,再次下令道:“把胡勒根喊來。”

  很快,披甲待命了許久的胡勒根跑到城頭。

  “茅……茅統制,我可沒睡……”

  “喊話!”

  胡勒根轉頭看去,望著前方的情形,一時也是呆愣在那兒……

  對于胡勒根而言,一個好好的蒙古人,被宋人俘虜了,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能說是被李瑕嚇到了,沒得辦法。

  倒不是因為種族,而是心中始終依舊認為大蒙古國更強。

  這些年,他親眼看著李瑕從縣尉做到蜀帥,這種情緒消了不少,但依舊還有。沒有回頭路罷了。

  不過,就在這一兩年,許多事也漸漸開始不一樣了。

  先是蒙哥汗死在了釣魚城,李瑕做的。

  又聽說,兩位宗王為了爭汗位打得你死我活。

  胡勒根已隱隱起了個念頭……像現在這樣,跟著李瑕,好像也很不錯。

  除了偶爾還是會想念草原,并沒有什么不好。

  直到此時,他站在陽平關的城關上,越來越多的族人正在向他狂奔而來,大哭著,嚎叫著。

  換作是四五年前,胡勒根想像不到蒙古勇士們會成這個樣子。

  被俘虜,被驅趕而來,被伏擊成這個樣子。

  連盔甲都沒有,武器也掉了,大喊著饒命。

  胡勒根都覺得有些丟人……

  “嘭!”

  一個震天雷被茅乙兒點燃,用手拋開。

  “投降者,放下武器,解下盔甲!雙手舉高,蹲到城墻下!敢帶刀近前者,殺無赦!”

  很快,陽平關士卒齊聲大喊起來。

  胡勒根這才回過神來,待他們喊完漢話,不停揮起手,用蒙古語大喊起來。

  “布扎握格喝!布扎握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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