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陷入了元軍圍攻,耿君用和耿炳文,父子聯手,軍民一心,和元軍寸步不讓,血戰持續了足足三天。
本來抱著必勝信心的也先帖木兒也徹底被打得沒脾氣。
明明城里的人就不多,防守都很勉強,可他們就是有本事動不動殺出來,給他們一個好看。更讓人郁悶的是城里的兵馬,的確能征善戰,他手下的兵馬除了吃虧,就沒有別的本事了。
要是這么下去,還指不定誰勝誰負……也先帖木兒經過兩次慘敗,這回倒也沒有撒丫子就跑,而是指揮著兵馬,繼續圍攻,消耗城中兵力,同時給兄長去信,請求戰術指導。
相比之下,六合城中,卻是熱火朝天,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被發動了起來。
由于夏糧和秋糧的豐收,城中有充足的軍糧,足以吃三個月。之前準備的兵器也不算少,耿家父子干脆大興土木,他們在城里挖壕溝,防止元軍偷襲。
更有甚至,他們挖溝,通向城外,反而襲擊元軍去了。
這樣一群年輕的士兵,展現了超乎尋常的熱情和想象力,用盡一切辦法,打擊敵人,保護自己!
就在這么一群繁忙的人群中間,每天都會有琵琶聲響起,悠揚的旋律讓士兵們暫時忘記了疲勞和痛苦,側耳傾聽,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有人聽著聽著,甚至哭了。
他們還年輕,他們不想殺人,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快快樂樂種田養家……可偏偏元韃子不答應,他們無情殺戮,破壞著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園。
既然這樣,就別怪我們玩命!
連日的戰斗,有人犧牲了生命,有人受傷殘疾。
生離死別,時刻都在發生。
但是殘酷的現實只會讓士兵們更加頑強,同仇敵愾。
周蕙娘最初是恐懼的,可是當她看到一個受傷的士兵,被擔架抬著,臉上流著血,肉外翻著,惶恐地哭著:“我還沒娶媳婦,我不想當光棍!”
心被狠狠戳了一下,這個士兵就和她的弟弟差不多。
他砍殺了兩個韃子,自己身上也落下了五六處傷痕,尤其是臉上,就算是康復,也會留下疤痕。
他們為什么愿意舍死忘生,跟元軍拼命?
周蕙娘一時想不明白,她只是覺得心痛,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傷兵的住處外面,一遍又一遍,彈奏琵琶,緩解大家伙的痛苦。
漸漸的,大家都認識了這個清麗的女子,她的琵琶成了城中的一絕。她給受傷的士兵彈,跟守城的將士彈,給那些民夫彈。
別人手里有刀槍,她手里有琵琶,就是她的武器。
這一天的城頭,殺得格外慘烈,每時每刻都有人受傷,被抬下城頭,兵馬不夠用了,就連民夫都上去了。
暗色的血水,染紅了城頭,六合在流血!
這一天的周蕙娘一直彈到了晚上,彈到了指頭流血……她仿佛忘記了疼痛,和琵琶融為一體,雄壯的蘭陵王入陣曲,一遍又一遍,在城墻下響起。
士兵們聽著曲子的激勵,毅然沖上城頭,和元軍血戰,伴隨著慷慨的旋律,斬殺一個又一個的元軍,將這些畜生趕下城頭。
尸體堆積如山,鮮血匯成河流。
直到二更,元軍終于退了,周蕙娘也終于停了下來,她的手指顫抖,血肉模糊,鉆心的疼痛,讓她額頭冒汗。
可就在這時候,從士兵當中,響起了掌聲,經久不息,熱烈激昂。目之所及,一雙雙純潔的眼神,滿是贊美和欽佩,看不到一絲絲的覬覦和貪婪。
和曾經一曲紅綃,賞銀千萬比起來,另一種感動,讓她渾身顫栗。
周蕙娘突然抱起琵琶,快步跑回了住處,她哭了,卻是幸福地哭泣。
前二十年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本以為自己在青樓看盡了世態炎涼,可是這幾日下來,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淺薄!也終于知道了,被人尊重,被人肯定的美妙感覺。
在這一刻,周蕙娘萬分確定,她總算明白了,什么是像人一樣或者!
“三叔,你那個問題,我有答案了。”周蕙娘收攏了悲傷,心定了下來。
“你說一群說話都會臉紅的年輕人,怎么跟窮兇極惡的元韃子拼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正因為他們善良,靦腆,和藹有禮……他們才越要戰斗下去,要保住這一切,不許任何人破壞。這世上最勇敢的不是窮兇極惡的壞人,而是為自己而戰的好人!”
周蕙娘眼中閃爍著光,她十分慶幸,自己選擇來滁州,參與到了這樣一場戰斗中。
她,悟道了!
蔣三瞇縫著眼睛,思量許久,突然也笑了他的濃眉立起,冷冷笑道:“姑娘想通了就好,三叔雖然老了,可手里的刀還不老!狗韃子想進城,就要先問問我答應不!”
六合的守城戰,越發慘烈。
而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牽動了朱家軍上下的人心。
首先六合的守軍并不多,馮國用留下了半個千戶,耿君用有一個千戶,耿炳文只有三個騎兵百戶,再有就是六合的民兵,城中的青壯。
不管怎么算,能拉出來戰斗的精銳,也不會超過兩千人。
這么點兵馬,還怎么對抗朝廷大軍?
湯和,馮國用,花云,還有其他將領,都積極請戰,正好帶著新進編練的兵馬,狠狠給元軍一個教訓。
只不過在一片請戰之聲中,徐達沒有話說,他低著頭,若有所思。
至于另一個關鍵人物,經歷司經歷張希孟突然幽幽說了一句,“也先帖木兒這么塊肥肉,就只是擊敗他?是不是太保守了?”
聽到張希孟的話,朱元璋眼睛驟然瞪大,不自覺之下,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也先帖木兒是脫脫的弟弟,元廷的御史大夫,位高權重,非比尋常。
可是從另一面來看,沙河慘敗,又顯示出這家伙是個十足的飯桶。
如今他率領兩萬兵馬,圍攻六合,如果就讓他輕易走了,反而顯得朱家軍太廢物了。
“先生想吃下也先帖木兒?”
張希孟點頭,“主公,脫脫進攻高郵不克,那邊的戰斗已經進入了相持階段。短期內脫脫肯定無法大舉分兵。我們手里的各種兵馬,已經超過了五萬,如果還是無動于衷,只是被動挨打,未免太過保守了。”
張希孟說完,徐達竟然也站起身,附和道:“上位,張經歷講得有道理。現在脫脫最多分出幾萬人,跟我們也不過是勢均力敵。而且他的兵馬久戰疲憊,已經不復出兵之時。我們主動出擊,既能振奮人心,又能解救高郵,拉扯元軍,最好趁機把幾十萬元軍逼走,只有這樣,咱們才能從容發展壯大,不至于處處被動!”
徐達還不敢設想脫脫大軍,一夕崩潰。
但是他的想法已經和張希孟高度一致。
在高郵之戰進行到了一個月之際,朱家軍的機會,終于來了!
老朱看了看自己最信任的一文一武,又思忖了一陣當下的情況,他終于緩緩道:“這一戰要怎么打?”
張希孟稍微思忖,立刻道:“主公,耿君用和耿炳文都是心思縝密,英勇善戰之人。六合雖然并不多,但是城防還在堅固,物資也充裕。元軍不可能一下子攻克。既然如此,我以為應該給元軍一個口袋陣,把他們統統吃掉。”
張希孟說到這里,也不無激動。
前面圍殲趙均用,因為繆大亨的反叛,弄得虎頭蛇尾,沒有享受到大戰的快樂,如今機會再次降臨,而且還是兩萬名元軍,這可比除掉趙均用過癮多了。
其實翻開地圖,就會發現,沿著長江,這一戰并不難打。
也先帖木兒身在六合城外,他想逃走,無非是東北面,走天長,逃回高郵,和脫脫會師。
要不就是往南走,經過真州(后世儀征),前往揚州。
對于朱家軍來說,要想全殲也先帖木兒,關鍵就是怎么把這兩扇門封住,完成徹底的關門打狗!
張希孟道:“主公,這兩條路線,難度各自不同,襲取真州的這一路,需要避免驚動也先帖木兒。因此必須沿著長江北岸前進,一共一百五十多里的路,十分崎嶇難行,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到真州,并且順利拿下,還要守住,難度可想而知!”
聽完張希孟的話,朱元璋手下的一眾將領也在盤算,自己上能行嗎?
萬一失敗了,后果可不堪設想。
在長久沉默之后,馮國用突然站起,“上位,這事交給卑職吧!本來駐守六合就是卑職的事情,這一次給卑職一個機會,一定拿下真州!”
朱元璋略沉吟,雖然馮國用不是他從家鄉招募過來的最初班底,但此人文武全才,又有韜略,是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好!既然如此,咱給你兩個千戶,外加一些斥候兵,騎兵,你看如何?”
“多謝上位!”
馮國用領了命令,心中大喜。
這時候張希孟又道:“接下來就是至關重要的天長方向。此地正好在六合和高郵之間。原本張士誠曾經派人占領,后來張士誠縮回高郵,這里又落到了元軍手里,但是駐軍卻不多。只不過由于臨近高郵,一旦爆發戰斗,脫脫必定派人增援,如何擋住脫脫,又關門打狗,干掉也先帖木兒他,很是考驗個人的能力本事,等閑馬虎不得。”
張希孟說話之間,目光就不斷掃過徐達,畢竟只有他把握最大!
徐達也不負張希孟的寄望,他果斷站起,向老朱請令。
“既然如此,徐達統領本部兵馬,立刻從來安出發,兼程行進,搶占天長。”老朱又道:“他們兩個領兵出去,剩下的兵馬,就隨著咱一起,圍殲六合的也先帖木兒!”
朱元璋大手一揮,決定了作戰方針。
所有人都積極準備去了,張希孟卻把徐達叫住了。
“不足五千兵馬,會不會太單薄了?”
徐達知道張希孟的好意,他想了想道:“兵馬貴精,人數多了,我怕添亂。不過先生要是有心,能不能讓彭早住和繆大亨去攻擊淮安?”
“攻擊淮安?”
“對,淮安是脫脫南下的大本營,囤積了海量的輜重。只要淮安受到攻擊,脫脫必然回兵!而且,連淮安都保不住,朝中對脫脫的非議,也必然增加。”
聽到這話,張希孟忍不住驚駭大喜,要知道分析脫脫處境的時候,徐達可沒有在場。此刻的他竟然能說出利用元廷矛盾的高論,實在是進步飛速。
戰爭最是能提升人的本事!
“好,我現在就去和主公商議!”
徐達再三感謝,隨即和張希孟告別。
他率領本部人馬,星夜兼程,突襲天長,另一邊,馮國用也已經動身,不顧險阻,撲向了真州。
至于中路,自湯和以下,主要千戶將領,悉數在列,全都跟隨朱元璋出征。
這一次堪稱朱家軍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
空氣中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張希孟也隨軍參贊軍機,他們并沒有大張旗鼓,而是依次出發,向著六合,包圍了過去。
可就在朱家軍主力,即將抵達六合,展開攻擊的時候,一封絕密信件經過賈魯之手,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脫脫不滿也先帖木兒遲遲無功,另派三萬人,馳援六合。”
朱元璋看了看日期,忍不住吸了口冷氣。元軍已經出發了兩天,前鋒兵馬,或許已經離著天長不遠了。
如果徐達的動作遲緩一些,怕是要落在元軍的后面。
張希孟面對著這封信,也是額頭冒了汗,喃喃道:“又來了三萬人,這是一桌菜,來了兩桌客人啊!”
朱元璋瞳孔收縮,一股巨大的無形壓力,落在了肩頭。
是繼續打?
還是改變計劃 此時兩路人馬派出去,主力也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只不過突然出現的三萬元軍,讓戰爭難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老朱沒有思量多久,就堅定道:“兩桌客人就兩桌!把他們一鍋燴了!”
張希孟見老朱態度堅決,他也松了口氣,“主公,既然如此,就立刻集中兵力,先破了也先帖木兒,隨后揮軍北上,和元軍主力碰一碰!”
老朱淡定道:“就這么傳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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