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揚州百姓奪了城門,請上位入城!”
“什么!”
老朱大喜,什么也不顧了,邁步沖出去,果然見到揚州方向火光大作,喊聲震天……他當機立斷,派遣幾位大將領兵,直撲城里。
就在他們要動身的時候,張希孟趕了出來。
“主公,此次入城,非比尋常,比起滁州還要緊要三分。城中的元軍殘部需要肅清,市面要維持,最最重要,不能侵犯民宅,不能殺人放火,不能丟了民心!”
朱元璋深以為然,用力點頭,對馮國用為首的諸將道:“你們可聽到了先生的吩咐?誰敢違反軍令,咱定斬不饒!”
馮國用連忙點頭,“卑職謹遵命令。”他說完之后,又對張希孟道:“先生,如今城中缺糧,我們是不是要立刻賑濟百姓?”
張希孟搖頭,“還不行,城里有幾十萬人,如果沒有個妥當的規矩,只怕就立刻亂套了。你們先貼出告示,要求所有人在家中等待,我們登記造冊,分門別類,發放糧食。那些確實沒有吃的,身體病弱,難以維持的,可以先送出來,我們在軍營準備一些粥。”
這倒不是張希孟違背諾言,舍不得給饅頭,那些有力氣自己跑出去的,自然沒問題,而老弱病殘,早就身體虛弱不堪,給兩個大饅頭,一碗紅燒肉,那不是救命,那是要命!
馮國用是個精細的,他記下了張希孟的吩咐,立刻率領人馬,撲向了揚州城。
而此刻的大元鎮南王孛羅普化已經又氣又急,魂不附體。
他領著八千精銳出城,還想著拼一把,可剛出城,后路就給斷了。他掉頭想要殺回去,卻發現有不少部下干脆就跑了,有人提著兵器,直接到了朱家軍這邊,跪在地上領饅頭了。
剩下的元軍也人心惶惶,想殺回揚州,那是萬萬不能了。
“走,跟本王去高郵,去投奔脫脫丞相!”
孛羅普化帶著人想離開,可沒跑出去多遠,就有一支人馬沖過來。
胡大海沖在最前面,手里提著利斧,跟見了獵物的一群惡狼似的,嗷嗷叫著撲上來。他們砍瓜切菜一般,將孛羅普化的人馬分割成兩段,留給孛羅普化的還不到兩千人,這位王爺嚇得倉皇逃走。
可沒跑出多遠,又接連遭到了花云,馮國勝,陸仲亨等人的圍攻,兵馬幾乎所剩無幾。
孛羅普化的屁股上還挨了一箭,疼痛難忍,只能伏在馬背上,下半身都麻木了。
也不管什么了,只要能見到丞相就好,求丞相出兵,給自己報仇啊!
孛羅普化跑去找脫脫不說,朱元璋這邊已經是全力以赴,每個士兵都忙碌起來,到了什么程度呢?
李貞老爺子帶著廚房的人都上來了。
“千萬要堵住元兵,盡量不許他們潰散到鄉村,也不許他們禍害百姓,更不能放火搶掠……”
張希孟連珠炮似的交代,李貞大笑道:“好嘞!俺知道了!”
這位提著菜刀,指揮著手下就沖向了元廷潰軍。
誰也想不到,這幫從廚房出來的,戰斗力驚人,各個身強體壯,掄起手里的刀槍,所向披靡,哪塊元軍多,就往哪里沖。
總共一百多人,愣是抓了兩千多俘虜。
李貞心滿意足,“你們都老老實實的,回頭給你們開個小灶,有肉吃!敢不聽話,或是偷偷跑了,可別怪俺沒提醒你們,落到了饑民手里,你們可就是鍋里的肉了!”
這幫俘虜嚇得戰戰兢兢,連忙答應。
李貞見他們很乖巧,就又吩咐道:“這樣吧,你們自己挖個壕溝,圈出一塊營地,自己在里面待著,活兒干得好,給你們饅頭吃,干不好,吃拳頭,懂嗎?”
“懂,懂!”
又一個名場面出現了,元軍俘虜挖壕溝,建營地,自己把自己給關起來了,那叫一個聽話啊!
張希孟四處巡查,見到了這一幕,也忍不住笑出聲了。
其實看到了這一幕,也就明白了為什么元廷換了脫脫,幾十萬大軍就原地崩潰,大局直接不可收拾……元廷早就爛透了,從韓山童起義算起,已經到了第四個年頭,前面又有接連不斷的天災人禍。
已經把元廷的積累消耗光了,底子早就所剩無幾了。
就拿孛羅普化率領的這支人馬來說,他順利從張士誠手里拿到了揚州,但是接下來就出問題了,他沒有攜帶多少糧食,本來是讓江南的元軍提供輜重。
但是對不起了,江南也有二十萬人,要吃要喝,還要給大都運送糧食,你們還是等等吧!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
這一下子直接把孛羅普化給坑了。
他不得不從揚州百姓身上榨油,不得不就近掠奪,即便如此,軍中還是吃不飽,怨聲載道,軍心民心都損失了干凈。
到了這一步,想不崩潰也不行了,老天也不答應!
想來高郵城外的元軍,也和揚州的差不多。
只不過仗著脫脫的本事和威望,在勉力維持罷了。等到拿下脫脫,人心渙散,頓時不可收拾。
想到了這里,張希孟什么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此刻繼續突襲揚州,情況會如何?
能不能擊敗脫脫的幾十萬人?
順利解圍?
如果辦成了這事,豈不是一統兩淮,提前成就元末的王者格局?
這個念頭是何等誘人,以至于張希孟都想立刻去找老朱,好好談談。
可還沒等他動作,殘酷的現實就打破了張希孟的幻想……從揚州城里,扶老攜幼,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城門出來,撲向了城外。
怎么會這么多?
不是吩咐過,只許一些缺糧的老弱婦孺出來嗎?
馮國用到底是怎么辦事的?
就在張希孟要發怒之際,馮國用親自出來了,他滿臉的駭然惶恐,能把這位文武全才嚇成這樣,就知道事情有多恐怖了。
“先生,我們搜出了一處土地廟,里面有二十幾個元軍躲進去,還沒等去抓人,這幫元軍自己跑出來了,一個個臉色慘白,跟見了鬼似的。我們詢問,他們連話都說不利索,最后還是我進去查看了一下,里面,里面有一大堆骨頭,都,都是人的!足有好幾十口子,還,還有小孩子的頭骨啊!”
馮國用聲音都在顫抖。
船夫老七說城里吃人,大家伙還以為是個別現象,可實際查看之后才明白,揚州城已經凄慘到了極點,幸虧此時朱家軍趕到了,不然這八十萬人,能活多少,還真不好說。
“先生,你看該怎么辦?”
張希孟深深吸口氣,“這樣吧,告訴城里的作坊商鋪,先立刻開門營業……原來在哪個商鋪作坊干活的,就立刻返回。哪怕沒有事情做,我們也會分配糧食過去。先讓大家維持生計,隨后我們會重新登記情況,核實之后,會按照人頭發放糧食。”
“那,那流民呢?”
“流民就讓他們出來,安排他們去真州,六合,滁州等地屯田,沒有正經事做的,就不要在揚州守著了,我們也養不起閑人。”
馮國用按照張希孟的吩咐,又去落實。
此刻朱元璋那邊也忙得差不多了,初步核實,城中元軍有三萬八千多人,除了少部分戰死,還有一些逃跑的,大約三萬二千多人,都被俘虜。
由于來不及捆綁,也沒有房舍帳篷,只能先畫地為牢,草草看管起來。
一天不到,就俘虜了這么多人,就算是三萬多頭豬,也沒有這么容易抓啊!
足見元廷是多么不得人心!
只不過雖然如此,也不代表著這些人就愿意無條件歸附朱家軍。
張希孟過來找老朱商議下一步的行動,恰巧遇到了一伙元軍俘虜,他們大約有三五百人的樣子,正在吵鬧。
“你們撒謊!不是說有饅頭嗎?紅燒肉呢?燉大鵝呢?什么都沒有!就給老子喝白粥?把老子當猴子耍啊?”
有人帶頭,就有許多俘虜跟著鼓噪,紛紛對朱家軍的小戰士口出惡言。
這個小戰士也氣壞了,“你們是俘虜!不是大爺!還想吃饅頭,吃燒肉,沒有!拳頭管夠,你們要不要!”
這時候那個帶頭鬧事的,又嚷嚷起來,“瞧見沒有?什么王師,根本是騙人的,大家伙別上當,跟著我,咱們殺出去!重新找條明路!”
幾萬俘虜,數量比朱家軍還多。
有聽話的,自然就有不聽話的。
鬧事的可不止這一處,張希孟立刻催馬過來,見他到了,后面還有許多朱家軍的士兵,這幫俘虜總算是老實了。
張希孟把小戰士叫過來,詢問情況。
小戰士委屈巴巴,把事情說了一遍,“先生,都是他們不講道理,明明是俘虜,還不聽軍令,應該嚴懲!”
張希孟笑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們雖然是俘虜,但是不能疾言厲色,要和氣,要講道理,做事要有規矩。”
張希孟批評了兩句,一扭頭,對著這些俘虜道:“你們不滿意白粥咸菜,我想問問,你們平時都吃什么?可是有更好的?”
他連著問了兩遍,沒人回答,張希孟就走過來,抓起一個瘦小的俘虜,笑道:“你說說看,平時你們在軍中,都吃什么?”
“吃,吃黑面餅子,爛,爛菜湯。”
“那,那你覺得白粥咸菜不好?”
俘虜的臉上帶著為難,嘟囔了半天,只說道:“俺,俺沒說不好,是……”他的眼角掃向了那個帶頭鬧事的,卻是沒敢說出來,就低下了頭。
張希孟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了。
“你是元廷的將官?以前是干什么的?”
帶頭之人有些遲疑惶恐,半晌才道:“俺,俺是個千戶,俺,俺是主動投降的,是,是有功的!”
張希孟一笑,把他扔在了一邊,反手抓起那個朱家軍的小戰士,領著他走到了其他士兵中間,而后語重心長道:“你看明白沒有?這些普通士兵,才是咱們的人,你剛剛疾言厲色,把他們也都嚇到了。這不是做事情的辦法。”
說完之后,張希孟又抬頭道:“弟兄們,朱家軍是一支窮苦人組成的隊伍,我們之中,就有許多元廷的兵馬,只要是善良淳樸的士兵,就是我們的兄弟手足。大家也是通情達理的人,米糧肉食,不能一時間都送過來,還請大家體諒。”
這些俘虜見張希孟語氣和善,又說得有理,便紛紛點頭。
“大人這么說,我們就明白了。”
張希孟又笑了笑,“還有一點,我要跟大家說,元廷軍中的那些大官,將領,萬戶,千戶……他們本來就是壓榨大家伙的人,這里面不乏有良心的,但是為非作歹,挑唆生事的,也所在多有!他們不甘心失去權力,還想鼓動大家伙,給他們賣命送死,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那個千戶聽到這話,突然瞪大眼睛,感動了不妙,他起身想跑,就聽張希孟一聲斷喝。
“拿下!”
瞬間就有人撲上來,把這個千戶拿下,他哪里會服氣,扯著嗓子怒吼,“你們撒謊,你們說了不算數!老子上了你們的當!”
他破口大罵,卻有士兵捂住了他的嘴,直接拖了下去。
張希孟笑容不減,看了看其他俘虜,笑道:“大家伙不要怕,只要記住一點就好,你們也是窮苦人,咱們都是一樣的,剛剛這個人在軍中有什么為非作歹的,大家伙只要站出來檢舉,確有其事,立刻嚴懲不貸!”
張希孟目光掃過所有的俘虜,最后落在了那個瘦小的俘虜身上,鼓勵道:“說吧,我給你們做主!”
年輕的俘虜沉吟了再三,終于道:“他,他克扣我們的糧餉,還,還打死了十幾個人,吃空餉……這,這些算嗎?”
張希孟大笑,“自然是算的,現在就把他帶過來,跟你們對質——大家伙有膽子嗎?”
這些俘虜互相看了看,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遲疑糾結的神色,他們偷眼看張希孟,似乎有些不信任,其中有一個俘虜,仗著膽子道:“你,你真能給我們做主?”
張希孟一笑,“那你不妨想想,我們為什么要包庇元廷的走狗鷹犬?”
俘虜糾結了半晌,終于道:“那,那俺們就信你一次!要說起這個畜生……他干的壞事可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