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誠擺出了作戰的架勢,朱元璋也不客氣,這個結果他和張希孟推論了不止一次。元廷一旦兵敗,他跟張士誠之間,就必須分出個勝負,斷然不可能和平共存。
老朱也在厲兵秣馬,準備趁著張士誠最虛弱的時候,一擊致命,奪下淮東。
就在這時候,老朱的軍營外面,來了兩個人,是一對母子,一個半老的婦人,一個不到二十的小伙子。
一來到,就嚷嚷著要見“我叔”。
這可不是太平的時候,大戰在即,水兵不會隨意放進去,因此必須仔細盤問,而對方頗為不耐煩。
“我叔就在里面,是你們上位,快讓我們見他,有要緊的事情。”
正在爭論之際,徐達正好路過,他看到了年輕人和婦人,怔了片刻,突然想起,這不是朱家大嫂子嗎!
沒錯,來人就是朱元璋的大嫂和侄兒!
在那一場摧毀朱元璋家庭的劫難之中,朱元璋的大哥,還有大哥的長子,全都死了,只剩下大嫂王氏帶著二兒子返回了娘家,勉強過活,拉扯兒子長大。
一晃過去了好些年,王氏辛辛苦苦,好容易看著兒子長大成人,這孩子身形矯健,很像他們老朱家的人。
十幾歲的時候,就學習射箭,舞刀弄槍,幾年下來,等閑三五個人,打不過他。
王氏也算是老懷大慰,覺得可以對朱家有個交代了。
孩子大了,正好可以回老家,見見叔叔,認個親戚,總算朱家不至于絕后。
王氏想得很簡單,她就十分留意,四處打聽,最初一無所獲,可后來濠州朱公子的名氣越來越大,尤其是最近,有個善待窮苦人的菩薩兵,就號稱朱家軍。
聽人說那個首領,叫朱元璋,怎么有點像自己的小叔子王氏找了幾個商戶,跟人家打聽,在幾次碰壁之后,還真別說,有個人告訴王氏,這個朱將軍就是濠州鐘離人,家里頭很苦,親人都死了,自己出身寒微,起兵之后,對窮人最好……王氏耐心聽著,漸漸的,她確定了,這人就是她的小叔子朱重八!
知道了這消息之后,王氏喜出望外,這正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小叔子不但活著,而且還有了出息,經營起來這么大的基業。
王氏立刻找來兒子,娘倆商量之后,立刻來投奔朱元璋。
這才有了軍營外面的一幕。
徐達認出了大嫂王氏,說了幾句話之后,就立刻帶著他們娘倆進來,一直到了中軍帳。
“上位,你瞧瞧,是誰來了!”
朱元璋先是一怔,隨即驚喜交加!
“大嫂!”
王氏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認。
朱元璋的輪廓雖然在,但是他的氣勢完全是兩個人,孔武有力,神色威嚴,這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位都要跟張士誠爭兩淮之主了,又豈是尋常!
過了好一會兒,王氏終于確認了朱元璋,頓時泣不成聲,哭得稀里嘩啦。
“重八啊,我把你侄兒送來了,還給你們朱家,我,我對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王氏淚如雨下,哭得幾乎昏厥。
朱元璋也陪著落淚,心肝寸斷。
侄子比朱元璋只小了八歲,在老朱十幾歲的時候,這個侄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拖著兩筒鼻涕,小叔小叔,叫個不停,十足的跟屁蟲。
后來朱家完了,大嫂帶著他走了,朱元璋和二哥安葬父母之后,也分手了。從那時候算起,已經整整十年了!
不久前朱元璋遇到了姐夫和外甥李文忠,如今又遇上了嫂子和侄兒。
親人重逢,喜悅自不必說。在這個亂世,人命如草芥,能夠活下來,都不容易。十年間,大嫂吃了多少苦楚,光看她頭上的白發,就能知道一二。
可不管她吃了多少苦,都把這個兒子養大了,十九歲的青年,身體高挑,筋骨結實,長得也相當過得去。
朱元璋真是意料之外,驚喜交加。
“大嫂,咱都不知道怎么感謝你了!”
王氏擦了擦眼淚,“說這些干什么。他是朱家人,難道不是我的兒子?我現在把他帶來,一是投奔你,二也是希望你給這孩子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寫進朱家族譜,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氏希望讓兒子進入朱家族譜,可不是她貪圖什么未來的宗室身份,事實上她到現在也不知道朱元璋到底有多大的勢力。
她一個婦人,在丈夫死后,辛辛苦苦拉扯兒子長大,絕對值得自豪。入朱家族譜,更是說明她沒有改嫁,沒有讓兒子改性,更沒有忘記祖宗……這是她的驕傲,非常非常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寫入族譜,讓朱家承認了這一點,她十年的辛苦,也算是有個著落,片刻慢不得。
朱元璋明白嫂子急迫的心情,只是張希孟沒在身邊,起名的事情可都是他負責的。
“大嫂,你看能不能等兩天?”
“不能等!”王氏竟然十分堅持,“你的侄兒,你起個名字就行!”
老朱太理解大嫂的心情,該怎么辦呢?
他想了想,就說道:“大嫂,我那個外甥起了個新名字,叫文忠,讓我這個侄子也叫文……文什么呢?”朱元璋想了想,“做人要正直,做事要正道,不如就取個正字,叫文正吧?”
其實這個正字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贊嘆大嫂,做人正直,十年苦守,未曾改嫁,此心如一。
王氏念叨了兩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一伸手,拉過來兒子。
“文正吾兒,快給你叔父磕頭!”
朱文正連忙跪下,嘭嘭嘭,就給老朱磕了三個頭兒。
這下子可把朱元璋高興壞了,他拉起來侄兒,仔細端詳,孩子孔武有力,英氣勃勃,的確很好。
“你練武了?”
“練過!”朱文正干脆答道:“箭術,刀法,拳腳,都不錯!”
老朱笑了,“這軍中的高手也不少,你往后要跟他們好好學。不過武藝雖然厲害,到底還要讀書識字才行。”
提到了讀書,朱文正咧嘴了,“叔,我都這么大了,怕是晚了吧?”
“不晚!”
老朱格外認真,“咱比你大了整整八歲,咱在兩年多之前,才開始正兒八經讀書。這個事情啊,關鍵就要有名師,回頭咱跟張先生說一聲,讓他指點你,咱可告訴你,這位張先生學問極好,是咱的左膀右臂。”
朱文正一聽讀書,就咧嘴了,但是他又不敢反駁,只能諾諾而已。
王氏卻來了興趣,“這位張老先生是誰啊?他的本事真那么大?”
“老先生?”朱元璋哈哈大笑,“他比文正還小好幾歲呢!不過別看他年輕,但是學問不年輕。人家是書香門第,世代讀書人,可比咱們家都是農人強多了。”
王氏大吃一驚,“那個——重八,你現在到底有多大的勢力?怎么有這么多人聽你的?”
朱元璋笑道:“勢力算不上多大,濠州,泗州,滁州,和州,揚州,全都在咱的治下。”
“哎呦!”王氏忍不住驚呼出來,“這,這不是整個淮西,都是你的了?”
老朱矜持一笑,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王氏想了想,笑著道:“既然這樣,我也就不要這張老臉,說兩句過分的話。你這么大勢力,能不能給你侄安排個好點的位置,讓他給你效力?”
這倒也不是王氏非分之想,實在是情況如此,別說是獨霸一方,就算是開個作坊,做點生意,親戚來了,求個位置,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還是親侄子。
放在歷史上,老朱必定會一口答應,而且還會給個頂大的官職……比如在歷史上,洪都大戰之前,朱文正就是大都督府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
再往上一步,就是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了。
老朱把侄子擺在了高位上,而朱文正又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這就是悲劇的禍根。
而在這個時空里,由于張希孟的教導,老朱看問題更冷靜了一些,侄子雖然好,親情雖然重,但是不能壞了規矩。
“大嫂,外甥文忠現在可是跟著張先生讀書,他表現相當不錯。咱手下位置不少,但是每個位置都要有足夠的本事才行。文正是咱侄兒,咱把他當成親兒子,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不管如何,還有規矩在,這也是咱讓侄兒多讀書的道理所在,他能勝任,咱才好給他的位置,還請大嫂諒解。”
王氏想了想,嘆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么大事,又鬧笑話了。的確該讓這小子多讀書,多漲本事!”
這個話題雖然過去了,老朱卻是不想虧待侄兒,就跟朱文正道:“你既然武藝不錯,有沒有膽量,跟叔父見一個人。”
“什么人?”
“張士誠!”
鼓角聲聲,兩軍列陣,朱元璋和張士誠,就在高郵城外,各自率領幾萬人馬,相互對峙。
東風獵獵,大旗飛揚。
兩邊各自出來了兩騎,朱元璋在前,侄兒朱文正緊緊跟隨,在另一邊,出來的是張士誠,還有他的弟弟張士信。
雙方相距不過百步,這是老朱和張士誠第一次面對面,王對王!
“誠王,咱要恭喜你,脫困而出!”
張士誠呵呵冷笑,“朱元璋,你來打秋風,未免也太過分了吧?我苦守三個多月,熬死了脫脫,你現在卻來撿便宜,還有半點道義嗎?”
老朱失聲一笑,“誠王,你要知道咱做了多少事情,就不會抱怨了。咱過來只想邀請誠王,一起同心北伐,滅掉逆元!”
“什么?你要北伐?還要跟本王一起?”
“沒錯!元廷昏聵,罪孽深重,他們霸占了咱們漢人的天下,誠王可愿意和咱一起,恢復山河?”
張士誠聽到這里,簡直想笑,“朱元璋,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什么份量!本王乃是大周國主,又擊敗了百萬元軍,還輪不到你給我發號施令!”
朱元璋深深吸口氣,竟然輕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看起來咱們還要分個高下!”
張士誠冷笑,“沒錯!姓朱的,你要是覺得比脫脫還厲害,就只管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