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進駐銅陵,順利地甚至有些超出他的預計。
經過了解之后,張希孟才清楚,原來彭黨和元軍在沿江一帶撕扯過,銅陵、安慶、池州,都遭過兵災,老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望治。
而朱家軍名聲也算是傳開了,如今南下秋毫無犯,自然得到了百姓擁戴。
張希孟很是振奮,但他也清楚,眼下他的實力并不夠,說穿了,他還是一支偏師,是替朱元璋瓦解長江防線的。
所以說攻取金陵,還真是高看他了。
但是順流而下,拿下太平倒是要緊的。
太平位于金陵上游,扼守要地,既是金陵的陸上門戶,又是元軍水師駐扎的要地,元軍在這里屯駐了重兵。
“都督,據老夫所知,如今屯扎在太平路的元軍首領是平章完者不花,手下大將有萬戶納哈出,萬鈞,另外還有漢將張旭,達魯花赤普里罕忽里,總管靳義等人,精兵強將,數萬人馬,想要攻下來,怕是不容易啊!”
陶安感嘆道:“不知都督帶了多少人馬?”
張希孟咧嘴苦笑,“扣除水師之外,只有一千五百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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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安和李習都驚得不行,他們以為張希孟能一鼓而下銅陵,自然是兵強馬壯,一兩萬人還是有的,結果只有一千多人,這也太少了點吧!
李習勉強道:“兵馬多有兵馬多的打法,少有少的打法,不能力敵,就智取,是吧?”
這話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不能力敵,可不就是智取。
問題是誰有這個智慧啊?
張希孟初來乍到,這倆老頭讀書還行,讓他們打仗,出謀劃策,那就問道于盲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陣,突然陶安一拍大腿,“我想起一個人,他準行!”
“誰?”
“楓林兄啊!”陶安笑呵呵道:“他可是一肚子韜略,只可惜不得其主,蹉跎至今,只能在家中教書,如果他能出山,江南之地,反掌可定!”
陶安把這位楓林兄說得跟活神仙似的,張希孟也十分好奇,這位到底是誰,有這么本事,魔法師活神仙劉伯溫?
李習就主動跟張希孟介紹,這位楓林兄很湊巧,是老朱家的一家子,也姓朱,叫朱升,字允升,號楓林。
朱升這人可謂是出身名門,他和朱熹是同宗,類似張希孟和張養浩的關系。母親也是大家閨秀,朱升八歲讀書,師從名士,早年間就有不少著作。
他不慕名利,也不貪圖功名,只是做了池州學正,后來兵荒馬亂,朱升就返回了歙縣,閉門耕田,教導學生,自得其樂。
想要讓這老頭出山,可是不容易。
“哎,其實我們心里也都清楚,楓林兄才華橫溢,當世少有。他十九歲就中了秀才,后來蹉跎到了四十六歲,才考中舉人,當了幾年學正就辭官了。他不是考不上,而是不屑于給元廷為官。偏偏人生世上,又要光宗耀祖,不得已考功名。說起來楓林兄也很苦悶。”
“他如今年過半百,不服元廷,卻當了大半輩子的元廷百姓。他胸懷韜略,卻又沒有明主,真是可惜了一身才華。”
李習顯然對朱升了解更多,此時此老代表了許許多多儒生的心態。
對于大元朝,他們是矛盾的,對于起義軍,更是矛盾的。
到底該怎么選擇,他們更是舉棋不定。
張希孟默默聽著兩個老頭的介紹,表面上耐心聽著,可實際上早就心潮澎湃了。
朱升!
提到了此人,就躲不開那九字真言: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毫不夸張講,正是朱升點破了朱元璋奪取江山的關鍵。
其實張希孟跟老朱聊得內容,規劃的政策,也不脫這九個字。
朱升這老頭,絕對值得拉攏。
而在歷史上,朱元璋為了得到此老,也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首先朱升幫助朱元璋,勸降徽州守軍,避免了生靈涂炭。
但是朱升并沒有立刻歸附朱元璋,而是返回了歙縣,隨即朱元璋攻打婺源,又遭遇麻煩,就又想到了朱升。
他這一次親自登門拜訪,朱升玩了個絕的,他人走了,只給朱元璋留下了一個錦囊,結果朱元璋依照錦囊,打下了婺源。
這回老朱急了,這個人一定要得到。
他喬裝成商隊,突襲朱升,把老頭堵在了家里,問他如何平定天下。
朱升說出了九個字,隨即被老朱請出山,輔佐朱元璋……
看到這段故事,是不是很眼熟……諸葛亮只是寫過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史書也只是寫了凡三往。
三國當中,經典的三顧茅廬又是哪來的?
大約就是仿照朱元璋拜訪朱升的經歷……湊巧的是這兩段故事,都給出了平定天下的方略。只不過人盡皆知的那一次,中道崩殂,并未成功。
倒是不為人知的這一次,開創出赫赫揚揚的大明朝。
所以說三國演義好壞姑且不論,但真是混淆了不少歷史。
要怎么把老頭弄出來?
張希孟思索再三,他肯定沒工夫玩三顧茅廬,而且他又不是朱元璋,他去了估計也沒啥用。
像朱升這種老儒生,什么都清楚,正如分析的那樣,他是不喜歡大元朝,但是他當了大半輩子大元朝的人,想讓他出山,對付大元朝,必須要給他一個足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朱元璋是拿真心誠意,打動了老先生,張希孟反復思量,卻是沒有這個本事。
但他轉念一想,似乎又有了思路。
“陶老,李老,我可以給楓林先生寫一封信,大約能請他出山,希望你們能派個領路的。”
陶安見張希孟頗有把握,他也沒說什么,就把楊天陽叫來。
張希孟這邊又把藍玉叫來了。
很顯然,藍玉已經成了張希孟的專用跑腿的,送信小哥了屬于是。
“先生,人家可說了,朱老頭古怪著,你有什么把握,能讓人出山,不會白跑吧?”
張希孟瞪了他一眼,“白跑就白跑,你還敢跟我講條件?趕快滾蛋,耽誤了大事,我拿你姐夫是問!”
藍玉無奈,只能帶上張希孟的信,跟著楊天陽,疾馳前往歙縣,去拜訪朱升。
一封信就能把人調來,陶安和李習都是不那么相信的。
道理很簡單,朱升這把年紀,早就有了定見,不是那么容易沖動的。而且此老一生糾結,弄得脾氣很古怪,等閑人物看不上,你跟他來硬的,他比你硬,你求他,他又不屑一顧。
就這么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老頑固,如何能打動他的心思,這倆人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只能說如果張希孟干成了,他們五體投地!
不過雖然朱升來不來,還要一點時間,但是張希孟在銅陵的行動,著實干凈利落。
常遇春率先攻破銅陵,斬殺元兵三百多人,又俘虜了上千人,同時元廷的知縣以下,一共幾十名官吏,都被俘虜了。
很難得,常遇春竟然沒有大肆殺戮,而是交給張希孟決斷,終于有了進步。
張希孟沒有客氣,根據百姓的反應,他處死了二十幾個罪大惡極的,把頭顱都掛在了旗桿上……隨即張希孟宣布,根據土地大綱,開始著手重分田畝,各地百姓可以返回老家鄉鎮等候,很快就會有專門人員到各個鄉村,核實人丁田畝,重分土地。
這一條命令下去,立刻得到了熱烈回響,那些流民紛紛返鄉,并且喜氣洋洋,有菩薩兵給我們做主,我們誰也不怕了!
別看朱家軍被百姓稱為菩薩兵,但是須知道,雖然有菩薩低眉,卻也有金剛怒目!
在鏟除官吏之后,張希孟又根據陶安、李習、陳迪,還有在百姓那里的走訪,將銅陵的豪強分成了三六九等。
其中有二十五家都跟元廷有過合作,主要負責協助元廷征稅……有人說元廷采取包稅制,可也有人說元廷并不存在包稅制,說包稅制的都是外行,不值得討論。
就像很多歷史公案,難以爭出個結論,但是元史確實明明白白寫著,元廷征收商稅,凡倉庫院務官并合干人等,命各處官司選有產有行之人充之。有產有行者,不就是有一定產業,人品又好,說白了,不還是各地豪強嗎!
讓他們幫忙征稅,到底算不算包稅制,就看怎么定義了。
反正在張希孟這里,幫著元廷征稅的,自然算作要鏟除的豪強,至于用不用殺頭,還要看他們的平時行為,如果并沒有太多惡評,或可以逃過一劫,但查實卻有罪行,斷然沒有活路。
張希孟以霹靂手段,短短兩天,就讓銅陵縣城煥然一新。
無家可歸的流民返回了鄉里,亂七八糟的人被清楚。
整個縣城,都煥然一新。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老頭,在兩個年輕人的陪同之下,氣喘吁吁,趕到了銅陵縣城。
來的人正是朱升!
這老爺子還真來了!
當看到了朱升,陶安和李習都傻了,“楓林兄,你,你怎么來了?”
朱升連看都沒看他們,只能氣哼哼一聲,“你們干的好事!”
隨后老頭就往里面走,進了二堂,迎面正好看見了張希孟。
“您老就是楓林先生吧,快請坐!”
朱升翻著老眼,勉強坐下,但是卻連茶水也不喝,只是把那封信掏出來,壓在掌下。
“這是誰寫的?”
張希孟笑容不減,“楓林先生,如果晚生說這是我寫的,您信嗎?”
朱升認真看了看張希孟,略顯糾結,說實話,他不覺得一個年輕人能寫出這十六個字,但是這十六個字又確確實實,打在了他的心頭。
想到這里,朱升不由得緩和了語氣,“老夫本是朽木死灰之人,無心俗務,可是這十六個字,著實非同小可,老夫不能無動于衷。我想請問,這到底是出自誰的手?是寫著玩,還是另有深意?”
張希孟一笑,“楓林先生,這的確是我寫的,但也是我家主公的心聲,我可以向楓林先生保證,我家主公必定按照這十六個字,穩步推進,以至于最終達到目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夠阻擋我家主公!”
朱升聽到這里,不由得一怔,老頭思忖了良久,終于一聲長嘆,仰頭望著,“誠如是,老夫當為犬馬,竭盡全力!”
張希孟一喜,“楓林先生,如今要攻取太平等地,解和州之危,可有妙策?”
朱升道:“強攻太平,勝算不大。老夫可以去池州,招降那里的兵馬,隨即從池州發出求救書信,調動太平元軍援救,而后在半路擊殺,則勝算大增!”
張希孟一聽,眼前一亮,這老頭在池州當了多年學正,根基深厚,絕不會瞎說的。
招攬此老,當真是賺大了。
而此刻朱升緩緩抬起手,在他的掌下壓著一封信,上面只有十六個字,赫然寫著: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均分田畝,救濟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