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銅陵駐扎大軍之后,隨即派遣常遇春率領三營兵馬,開赴池州。與此同時,又調動水師船隊,逆流而上,擺出水陸并進的架勢,兵鋒遙指安慶。
但是朱元璋并沒有主動發起攻勢,最多只能算積極防御。
一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忌憚陳友諒的實力。
“上位,我們追隨彭祖師,前后傳道練兵幾十年,積累無數,兵馬強盛……如今在陳友諒手上,水陸軍兵至少有四十萬之多。”
聽到這個數額,朱元璋的臉色很不好看。
朱升忍不住道:“當真有這么多?并無虛數?”
丁普郎咧了咧嘴,“若說諸將部下,或有虛報,但總的兵力,卻是不會少算,或許還要更多!”
朱升瞠目片刻,終究無言。
張希孟低著頭,暗暗盤算,也沒有多說什么。
這個數字絕不是吹噓。
彭和尚準備最久,門人弟子,不計其數。
這里面不少人嘯聚一方,手下都有不弱的兵力。
比如趙普勝,在彭和尚戰死之后,他據守巢湖,坐擁兩三萬人馬,像他這樣的彭黨中人,不在少數,稍微聚攏,就是十幾萬人。
倪文俊連戰連捷,恢復天完之后,他本身也有數萬人馬,又兼并了不少元軍俘虜,他的兵馬數量超過十萬。
陳友諒全盤繼承了倪文俊的實力,同時他不斷征戰,也有不弱的力量,再加上徐壽輝的部下,還有些地方勢力。
這些人加起來,就有三十萬以上。
還不要算陳友諒招兵買馬,增加的數量。
湖廣和江西,地域遠比后世兩個省廣大,人口也多,洞庭湖周圍又是產糧重鎮,雖然遭到戰亂破壞,但是還能勉強夠吃,情況比起張士誠、方國珍等人要好得多。
所以簡單估算一下,陳友諒旳兵力超過四十萬,這并不是吹牛皮。
而且陳友諒還有個優勢,他可以肆無忌憚,擴充兵力,這是朱家軍很難做的。
張希孟經過簡短盤算,沉聲道:“主公,我們總兵力要少于陳友諒,而且由于處在四戰之地,我們最多調動二十萬人,相比之下,陳友諒擁有至少兩倍的優勢兵力。如果認為陳友諒不堪一擊,部下都是烏合之眾,那就未免一廂情愿了,屬于嚴重低估對手,我們不能靠著猜測應付最大的敵人。”
最大的敵人!
張希孟已經用了最嚴厲的詞匯形容陳友諒,在場君臣都沒有異議,顯然大家都默認了這個事實。
雖然丁普郎和傅友德選擇起義,加入朱家軍。
但他們兩個的情況都比較特殊,不能一概而論。
事實上作為一支職業造反家帶出來的隊伍,天完的兵馬相當有戰斗力。畢竟弱雞早就被淘汰了,這幫人都油滑狡詐,兇戾敢戰,十足的悍勇之士。
他們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唯一一點,那就是不能低估他們的戰斗力。
“從兵力對比上,我們的確處于弱勢,但是陳友諒同樣危機重重,劣勢明顯,首先最重要的,他兩次噬主,人心不穩……丁將軍他們已經投靠過來,另外諸如巴蜀明玉珍,只怕他未必會聽從陳友諒調遣。”
張希孟話音剛落,傅友德就道:“張相,卑職經過巴蜀,明玉珍的確傲慢張狂,不能容人,我看他未必愿意被陳友諒擺布。”
“那是自然。”
丁普郎把話接了過來,“明玉珍這人心高氣傲,當初他領兵獨霸一方,調集重兵過去,逼迫著他,才愿意歸附。對了,這個明玉珍,他目生重瞳,人人都說有霸王之相,偏偏他身高八尺,膂力過人,的確有楚霸王的勇猛,要不是瞎了一只眼睛,還真是霸王在世……”
丁普郎侃侃而談,把明玉珍扒了底兒掉。
這位身高八尺有余,目生重瞳,有一次打仗,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他拔下箭矢,繼續廝殺,部下無不拜伏……
就是不知道在拔箭的時候,他有沒有把眼珠子給吞了!
“這么看明玉珍也是個梟雄之輩,陳友諒噬主奪權,明玉珍心中不服,怕是要背棄陳友諒,自立門戶!”
朱元璋緩緩說道:“明玉珍據守巴蜀,雖然未必能牽扯陳友諒多少精力,但是缺了巴蜀的糧食,陳友諒兵馬眾多,沒準還會成為負擔……這算是他的一個弱點。”
張希孟頓了頓,又道:“主公,根據最新的消息,湯將軍和劉學士他們,已經在五溪等地扯起隊伍,兵馬發展到了五萬,不出意外,也可以牽制一部分陳友諒的兵馬。”
張希孟提到了湯和跟劉伯溫。
當初他們收攏了楊完者的苗兵,隨后進行了改造。
湯和跟劉伯溫不辭辛勞,帶兵秘密前往五溪等地收攏苗兵,對付天完。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發展,他們已經積累了相當程度的力量。
這一路走來,艱難險阻,不必多說,但好歹還是成功了。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是大驚,“五溪,五溪的苗部,是,是咱們的人馬?”
張希孟點頭,“也不能說都是,畢竟那些苗部貴胄,還是愿意聽陳友諒的。”
丁普郎張大嘴巴,半晌無言。
他在起義之前,就聽到了很多次,說是苗兵又起來了,有一支苗兵很是能打,而且專門對付豪富大戶,每次攻破山寨鄉鎮,對窮苦百姓秋毫無犯,對于那些大戶,則是毫不留情,動輒殺戮,隨后平分家產,許多窮人都主動追隨,聲勢越發壯大。
甚至有人提議,讓丁普郎過去剿匪。
但是徐壽輝并沒有答應。
這位天完大帝不愧是布販出身,生意經修煉到了十八層,算盤珠噼里啪啦亂想。
那些苗部頭人本就不愿意聽他的號令,此時有人在他們背后鬧,這幫人受不了,才會投靠過來。我要是幫你們剿匪成功,還不一腳把我踹開?
所以啊,就這么拖著吧!
大聰明徐壽輝給了湯和落地生根,發展壯大的機會,也算是給陳友諒挖了一個坑。
話說到了這里,其實還只是外面的疥癬之疾,陳友諒真正的麻煩還在內部。
“陳友諒投靠紅巾很晚,又不是彭黨中人,他靠著自己的本事,兩次噬主,奪得大位,并且改天完為大漢,自號漢王……除了他手下人之外,真心臣服陳友諒的人,只怕不多,他縱然兵多,也是人心渙散,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也就是說,他只能勝,不能敗。一旦戰敗,就很可能瓦解冰消,一敗涂地。”
張希孟依次點出了陳友諒的三大軟肋,大家伙也都贊同。
在這次會議之前,丁普郎的信已經送出去了,就是要拉攏彭黨老人。
只不過說得再多,分析得再精辟,也改不了陳友諒坐擁幾十萬人馬,水陸兩軍,兵鋒犀利的事實。
跟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交手,必須慎之又慎。
曾經有人認為俄國不過是一棟破房子,只要踢一腳,就會散架子……結果從屋子里沖出來的大漢,把小胡子按在地上摩擦不說,還順道把祖宗龍興之地的東普魯士給搶走了。
一個奧地利落魄畫家,把德國的起家寶地,奉送給俄國人……什么叫坑死人沒商量啊!
同樣的,也有一群昭和男兒,發動偷襲,珍珠港一聲炮響,從此昭和男兒成了人家孝順無比的好大兒。
雖然陳友諒不是那倆超級大國,但是也不容許隨意犯錯。
文武大員,悉數都在思索著對策。
過了良久,朱元璋突然緩緩道:“陳友諒此賊果決桀驁,志大氣驕。如果拖延下去,比為心腹大患。因此必須要畢其功于一役,重創陳友諒,一戰必勝!”
聽到朱元璋的話,眾人都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真是好大的氣魄!
大家伙最多盤算著怎么擊敗陳友諒,朱元璋就想著徹底消滅他了,這手筆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比,要不說怎么他能當吳王呢!
老朱卻也不是亂說的,他斟酌道:“陳友諒軍心不穩,力求速戰。只要咱們能把他逼出來,讓他遠離老巢,主動出擊。陳友諒必然會有破綻,到時候可以一擊必殺!”
朱元璋信心滿滿,對著部下說道。
現在就剩下一個問題,如何把陳友諒弄出來。
朱升思量道:“上位,能不能給陳友諒寫一封戰書?”
真是好高明的主意!
這是春秋戰國的手段了吧?
朱升笑道:“主意雖然未必多高明,但是管用就行,這不是有張相在,請他揮動大筆,妙筆生花,不愁陳友諒不上鉤啊!”
張希孟翻了翻白眼,你老還怎瞧得起我!
靠著一封書信,休想把陳友諒弄出來。
不過能不能送點別的東西,比如一套女裝?
告訴陳友諒,你不出戰,就是婦人,就是縮頭烏龜……這一招諸葛武侯都用過,也算是激將法的終極手段了。
但是很可惜遇上了司馬懿那個油鹽不進的榆木疙瘩兒。
萬一陳友諒也不上鉤怎么辦?
到底什么東西,能把陳友諒弄出來呢?
張希孟想了再三,竟然真的冒出了一個主意,“主公,給陳友諒送個帽子如何?”
“帽子?王帽?”朱元璋反問。
“是白色的帽子。”
“白色的帽子?”老朱還在糊涂,朱升卻明白過來,笑道:“上位,如今陳友諒是漢王,戴上白帽子,可就是皇了。”
張希孟笑道:“楓林先生果然厲害,陳友諒想要稱帝,就要過咱們這一關!”
老朱頓了頓,終于點頭,“那好,就給他送去一頂白帽子……如果他接不住,自然有德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