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鄭雨婷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早晨起床的時候,整個人都混混噩噩的。
今天,蘇松屹沒有再騎單車去送她。
她也沒有再期待了。
只是和室友們一起去食堂買早餐,去買他給她帶過的,自強超市的豆漿。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買了兩杯。
然后和早八點的學生們一樣,匆匆地趕往教學樓去上課。
走在教學樓的路上,她低著頭,不說話。
“嗨!早上好!”
袁樺看到了歐陽源,很熱心地打了招呼。
“嗨!”
歐陽源笑著招手,朝她那里走了過來。
陳輝也跟在一旁。
江岑也放慢了速度,蘇松屹戴著耳機,默默地走著,臉上沒什么表情。
鄭雨婷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抿了抿嘴唇。
蘇松屹低著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走過去,將那一杯豆漿遞到了他面前,沒有說話。
蘇松屹沒有抬頭看她的眼睛,想了想,伸手接過。
“謝謝。”
鄭雨婷微微頷首,刻意放慢步子,跟在了他的后面。
蘇松屹在前面走,她就跟在后面,踩著他的影子。
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像是在夢游。
去教室上課的時候,蘇松屹和室友們坐在一起。
鄭雨婷沒有去他身邊的位置,倒是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上午的四節課,她聽得很認真。
似乎沒有因為蘇松屹那句話,影響到自己的心情。
人在難過的時候,就讓自己忙碌起來吧。
一旦忙碌起來,人就會很健忘。
停下來,就會被煩惱追上,然后淹沒。
這是鄭雨婷學會的,和這個世界和平共處的最好方式。
課間時間,她出了教室去上廁所。
回來的路上,正好和蘇松屹迎面相遇。
兩人的目光短暫接觸了一會兒,又很默契地一起移開。
上午四節課結束,一行人一起去食堂就餐。
“一份雞蛋豬肝炒河粉,打包。”
蘇松屹今天不打算在食堂吃飯了。
一旁的蘇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堂食的陳輝和歐陽源,也跟著說道:“師傅,我的那一份也打包。”
“你和蘇松屹,是不是鬧矛盾了?”
沈怡繁小聲問道。
尚悠咀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豎起了耳朵。
陳輝和歐陽源也看了過來。
鄭雨婷只是搖頭,不說話。
眾人這時都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勁。
回宿舍的路上,蘇松屹和江岑走在一起,各自拎著打包的餐盒。
“上大學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打包回宿舍吃飯的。”
江岑像是如釋重負地送了一口氣。
“我也是,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蘇松屹點了點頭。
他能夠理解,有些人喜歡待在一個屬于自己的小空間。
“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要強迫自己和大家走在一起了。”
“很多時候,一個人生活,沒有人打擾也挺好的。一個人又不是不能生存下去。”
江岑笑了笑。
“一個人是生存不了的。”
蘇松屹搖了搖頭。
“人是社會動物,具有社會屬性,不管是怎樣的個體,都無法脫離人類社會而單獨存在。”
“魯濱遜在荒島上不也一個人過了很多年嗎?”
江岑立刻反駁道。
蘇松屹繼續搖頭。
“魯濱遜雖然是一個人離群索居,但他身上屬于人類社會的印記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他牧羊的方法,制作陶罐的技藝,還有開槍射殺野人,教星期五學的語言。這些都帶著人的印記。”
“沒有這些印記,他和野人星期五無異。”
“所以他從來就沒有脫離過人類社會。”
“更何況,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離開那個地方。”
蘇松屹說完,很是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江岑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說一個人很好,那為什么要和我走在一起呢?”
蘇松屹繼續問道。
江岑愣了愣,沒有說話。
“因為你害怕孤獨,人是無法獨自生活的。”
“長久的孤獨,能讓一個人的精神隨時處在崩潰的邊緣。”
“不要再說什么一個人很好了,為了心理健康,即便是再喜歡獨處的人,也要回到人群里去。”
蘇松屹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江岑輕輕應了一聲。
宿舍里三個室友,蘇松屹和他相似的地方最多,也有很多共同語言。
和陳輝和歐陽源相比,江岑覺得蘇松屹更適合做朋友。
回到宿舍,兩人各自坐在位置上吃飯。
然后討論了一下關于今天《憲法學》課程中的幾個問題。
江岑平時話不太多,但是在思考一些問題的角度上,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討論的過程中產生了分歧,兩人都以各自的角度闡述了觀點,并給出了依據。
我覺得有些地方,你說的對,所以我欣然接受。
我也歡迎你指出我的錯誤。
但是我有些觀念和你不同,我還是選擇堅持自己的想法。
你不用去說服我,我也不用去說服你。
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身上,求同存異就好。
江岑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很舒服。
不像有些性格很強勢的人,一定要將自己的觀點和價值取向灌輸給別人。
“晚上沒課,一起去圖書館嗎?我看到了很多詩集,雪萊的,還有席樂和海涅的。”
蘇松屹隨口問道。
“好啊!正好我也想去借閱幾本書。”
江岑欣然應允。
“我昨天還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了,今天想再借來看看。”
“你也看托翁的書”
江岑頓時來了興致。
“《罪與罰》,我看了三遍。”
“嗯,他和托爾斯泰的書,是我覺得俄國文學家里面最有韻味的。越是了解他們那個年代的歷史和背景,就愈發覺得托翁偉大。”
兩個人在宿舍里聊了很多,從詩歌聊到文學,從文學聊到歷史,又從歷史聊到戰爭。
陳輝和歐陽源沒有回宿舍,兩個人去操場上打球了。
鄭雨婷那邊的宿舍里,很安靜。
袁樺和尚悠在午睡,沈怡繁和鄭雨婷伏在桌上整理今天的筆記。
鄭雨婷復習了今天上午的課程,然后開始做老師留下的作業。
幾道比較復雜的案例分析題,需要運用課上學到的法律知識去解答。
手機放在一旁,遇到了不確定的地方,她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準備給蘇松屹發消息。
聊天記錄依然停留在那一行字上,“我們,以后還是保持一點距離吧。”
她想了想,將手機熄了屏,沒有回信。
但是沒一會,她又覺得放不下。
于是又拿起手機,點進了他的空間。
蘇松屹很少發動態,沒有新的內容,她就往前翻,看以前的內容。
“大學生活開始了!”
時間是軍訓的第一天,附上了兩張自己的軍裝照。
這是時間最近的一個動態。
那兩張照片,現在還放在她的收藏內容里。
繼續往下翻,是暑假的時候,她和覃敏、閔玉嬋、方知嬅一起在店里工作的照片。
還配上了“我們店里的員工顏值”的文案。
再往后就是一些生活瑣事。
是高中的時候,他坐在操場上,給鴿子喂著玉米粒。
“鴿子真能吃,和知嬅姐一樣。”
方知嬅在評論區回了一個“小鯊魚停止了思考”的表情包。
時間再往前,都是高二的時候了,是一張美術生集訓的名單。
那個動態沒有配文字,只是配了一個省略號,心情讓人捉摸不透。
退出空間,然后偷偷刪掉訪問記錄。
鄭雨婷關掉手機,繼續開始做作業,只是寫著寫著,又時不時地看看,等待著手機屏幕亮起。
他會不會突然給自己發消息呢?
墨菲定律告訴我們,你越是期待一件事,它就越不會發生。
晚上,圖書館。
她沒有去之前經常和蘇松屹坐的位置。
她怕在那里遇到了蘇松屹,會情不自禁。
如果又忍不住朝他靠近,沒有控制好距離,會讓他嫌棄的吧 離館的時候,她去借閱了《追憶似水年華》的前面六卷。
這本書在名著里算很長的,一百多萬字,可以讀很久了。
匆忙又充實的學習生活中,時間悄然流逝。
蘇松屹和鄭雨婷很少說話了,平時走在路上碰面了,也只是點一下頭,然后別開視線,各走各的。
像是有了一層隔膜的薄冰。
中秋和十一國慶節的假期連在一起,八天的假期一次放個夠。
尚悠一邊和家里人打著電話,說著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對著鏡子撩起頭發,看著額頭和臉頰上的色差,嘟著嘴有些抱怨。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沈怡繁拖著一個粉色的行李箱,揮了揮手就出了門。
“袁樺你不回家嗎?”
鄭雨婷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隨口問道。
“我家里沒什么意思,爸媽工作又忙,回去沒人照顧。而且來回一趟的機票就上千,回去干嘛。”
袁樺翹著腿,趴在床上玩著手機,淡淡地道。
鄭雨婷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給蘇松屹發了消息。
“一起回家嗎?”
蘇松屹這時正在和呂依依打電話。
“幾點的票啊?我去車站接你。”
“我過兩天回去,知嬅姐要來我這里,我想先陪她一下。”
“回來的車票買好了嗎?”
“沒關系的吧,這兒離楠城不遠,隨時都有票。”
“傻兒子,國慶人那么多,哪有票啊”
“啊?這個,我沒注意。”
在12306上看了看,蘇松屹這才發現已經沒有余票了。
楠城離學校不遠,如果想回家,平時不需要預訂,當天就有回家的動車票。
但是趕上人流量大的節假日,各個班次的票都會很緊張。
蘇松屹之前沒買過動車票回家,所以有些疏忽了。
“行吧,你只管照顧好你姐,到時候你給我打電話,我開車去接你們倆回家。”
呂依依溫柔地道。
“嗯嗯,謝謝媽!果然還是你最疼我。”
蘇松屹頓時心情大好。
“平時也不多打幾個電話回來。”
呂依依在開心之余,話里也有些埋怨的意味。
“平時課程很多嘛,學習上的任務也很重。偶爾會忘記,我以后會多聯系家里的。”
蘇松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國慶在外面玩得開心點,注意安全。”
“嗯嗯!”
掛斷電話,蘇松屹看著鄭雨婷發來的消息,回復道:“我要在學校先待兩天,知嬅姐要來找我玩。”
“我知道了。”
鄭雨婷沒有再問,收拾好行李,將之前在超市買的一些零食收好,拖著行李箱出了宿舍。
這些零食,有一部分是給弟弟買的,還有一部分,是她想和蘇松屹一起回家的時候,在路上分享給他的。
蘇松屹宿舍里四個人都沒有回家。
陳輝說想趁著假期的時間,在武漢多走走。
比如逛一下古琴臺,看看本地人都不想去的黃鶴樓,再去隔壁華科遛彎。
“歐陽,你呢?”
“我家回去火車就要坐十個小時,高鐵票又貴。我家里人給我的生活費不多,我找了個兼職。袁樺說想跟著我一起做。”
“江岑呢?”
“待在學校里也挺好的。”
江岑手里捧著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看得津津有味。
“今天,咱們宿舍吃頓火鍋怎么樣?”
“可以啊!”
歐陽源拍手叫好。
“寡人正有此意。”
陳輝連連點頭。
“去外面哪一家”
江岑頭也不抬地道。
“不去外面,咱們買鍋碗和食材,自己弄。”
蘇松屹笑著道。
“學校不是不讓嗎?被發現了要挨處分的吧”
歐陽源有些忐忑。
“小心一點就行了,只要咱們不像有些人那么高調,發到朋友圈被輔導員看見就好。”
陳輝挑了挑眉。
“不要香菜!”
江岑放下書本,很是認真地道。
“沒問題,現在就去超市!”
懷揣著激動的心情,四人一起出了學校,在附近的一家百貨市場里大肆購物。
“江岑,牛百葉和牛肚吃嗎?”
蘇松屹一邊挑選食材,一邊詢問江岑的意見。
“吃!”
江岑的回答很簡單,只是吃或者不吃。
“這個肯定要整點啊!”
陳輝顯得要熱情很多。
“那個肥牛卷和牛肉多拿點,很少的,根本不夠吃。別拿那個便宜的,那個便宜的嘗起來很怪,明顯就是用鴨子做的合成肉。”
“牛肉丸少拿點吧,這個也不怎么好吃。”
“江岑,幫忙拿一下火鍋底料和啤酒。”
“好的!”
參與到四個人的集體里,江岑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如果只是一個人對他說,我們今天做頓火鍋吧。
他會直接說,我想在食堂里吃飯。
但是大家都想吃火鍋,他莫名地,也對火鍋產生了一種憧憬和熱情。
“歐陽不能吃辣的,我們拿個清淡點的鍋底吧,這個日式豬骨的怎么樣”
江岑問道。
“我買了鴛鴦鍋,清湯和辣的都拿一樣!”
陳輝朝他招了招手,搖了搖手里的鍋子。
“啤酒呢?微醺德國黑啤”
歐陽源:“啤酒意思一下就行了,不需要買特別好的,幾罐雪花就好了。”
“最近新上了螃蟹,這個梁子湖的大閘蟹,十幾塊錢一只,又便宜又肥美,你們要不要吃螃蟹我請客。”
蘇松屹遠遠地喊道。
“吃×3!”
“行,今天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手藝。”
蘇松屹二話不說,開始挑螃蟹。
死的不要,肚子異常腫大的,是被蟹奴寄生的,也不能要。
所有食材都準備就緒,買好碗筷和電磁爐。
眾人回了學校,進宿舍的時候跟做賊似的,小心提防著宿管阿姨,生怕被發現。
在宿舍做火鍋的不在少數,查寢一波接著一波,處分一次比一次嚴厲,也澆滅不了學生們在宿舍煮火鍋的熱情。
架桌、燒水、洗菜、刷鍋。
煮熱的紅油里冒著熱氣,四人圍坐在火鍋的邊沿。
蘇松屹將處理好的螃蟹盛盤放在了桌上。
蟹肉鮮嫩無比,而且沒有一點腥味。
罐裝啤酒拉環拉開的一刻,發出砰的清脆聲,流出雪白的泡沫。
“干杯!”
看著沸騰的火鍋,江岑發現,一個人吃飯真的沒有四個人一起開心。
嘴上說著一個人很好,其實心里也喜歡和大家一起吃火鍋。
“松屹,你這手藝真是絕了。”
“你在家經常做飯嗎?”
“我家開餐館的,我爸是廚師,我從小就跟著他學做飯的。”
蘇松屹一邊說,一邊往鍋里下牛肉。
江岑說得話少,只是低著頭干飯,面前的螃蟹殼堆的最多。
“今天我們宿舍的火鍋聚餐(doge)”
蘇松屹拍了照,發給了閔玉嬋和方知嬅,還有覃敏。
覃敏:“想吃!(可憐兮兮)”
閔玉嬋:“可以啊,小日子過得不錯。趕緊的,明天給我做飯(doge)”
方知嬅:“別饞我了,我剛剛吃完飯,現在又餓了!(生氣)”
最后轉發給鄭雨婷的時候,他遲疑了片刻,還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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