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伯母,我晚上過去。”
掛斷電話,簫逸心頭有些沉重。
韓韻的這一通電話,其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
如此正式的相邀,顯然是有事要和簫逸說,如果只是隨便的吃個家常便飯,韓韻也不會使用這種語氣。
什么事也顯而易見。
不過話說回來,簫逸目前雖然有些羞于去見韓韻,不過這也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蘇云卿有孕在身,作為母親韓韻有知情權,而且簫逸目前也很想從韓韻那邊尋求一定的幫助。
她作為過來人,有些事既然瞞不住還不如直接挑明,把所有的東西放在臺面上說,也可以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若真的一直這樣瞞東瞞西,總會有爆炸的一天。
到時候哪怕她打罵自己,簫逸也不會有任何的怨言,甘愿受著。
想到這里,簫逸的心情稍稍放緩了一些。
他看著在自己腳下蹦噠的噠噠,心中有些感慨。
自己竟然還沒有一條狗活的痛快。
自作孽,不可活啊。
午間時分。
簫逸來到蘇霄鵬所在的派出所。
蘇霄鵬熱情的迎接了他。
“蘇伯父,打擾您了。”
簫逸客氣道。
“欸,一家人說兩家話干嘛?”
大手重重的在簫逸的肩上拍了一下,蘇霄鵬對著簫逸示意了一眼,隨即兩人對著屋外走去。
來到安靜的走廊,蘇霄鵬看了一眼日頭,隨即開口道。
“簫逸,你前些天和我說的事我去問了一下。”
“雖說現在還沒有到探監的時候,不過鑒于你對成功抓捕王富強提供了極大的幫助,上頭破例可以讓你和他聊上十分鐘。”
“不過也就最多十分鐘了。”
“已經夠了,謝謝蘇伯父了。”
簫逸誠懇回道。
隨即簫逸坐上警車對著錫城雷山監獄而去。
探監一事探的自然是姜清漪的父親。
清漪不愿意見他,但是簫逸卻不得不去,作為他的女婿,哪怕簫逸不待見這個因為賭博而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老丈人,但是為了解開學姐心中的心結,他還是有必要去見上一面。
況且現在王富強已經落入法網,擇日開庭審判,累累罪行,等待他的除了槍斃外沒有其他的判決。
這件事,也應該有個落幕的時候了。
雷山監獄是江蘇一帶規模最大的監獄。
占地面積約三千平方米,其中關押了余幾百名罪犯。
監獄外墻都通了電網,四周渺無人煙。
一般監獄都會建在郊外,固若金湯,重兵把守,這樣防止有人越獄逃跑。
畢竟越獄這種事年年都有發生。
有了蘇霄鵬在,簫逸順利的進入到了探監室。
大約十分鐘后,一個穿著藍色監獄服的中年男人被獄警帶著走了進來。
隔著一扇玻璃窗,簫逸終于見到了這個素未謀面的老丈人。
他面容憔悴,額頭上皺紋凸現,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卻看上去已經浮現蒼老之色,顯然這幾年的勞改生涯他過的并不如愿。
想想也是。
從前錦衣玉食,紙醉金迷,一朝淪為階下囚,又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的了這么巨大的轉變,更別提服刑期間沒有一個親人過來看上一眼,這種心理上的落差深深的折磨著他。
拿起玻璃窗上的對話筒,簫逸平靜的說了一句。
“聶康城。”
聞言,聶康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表情有些狐疑。
一開始得知有人來探監他欣喜若狂,特意洗了把臉。
本以為過來的人不是自己老婆女兒,也會是胡桃,不曾想竟然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你是?”
微微皺起眉頭,聶康城疑惑道。
“我是清漪學姐的男朋友。”
簫逸如實回道。
聞言,聶康城一怔,忽而臉上的表情變的復雜起來,他幽幽嘆道。
“是了,清兒今年應該已經畢業了,說起來也確實到了該找男朋友的年紀了。”
簫逸不置可否,只是平澹道。
“我和清漪學姐已經結了婚,證婚人是外婆,你畢竟是清漪的父親,這件事有必要通知你一聲。”
“都已經結婚了么?”
喃喃的低語了一句,忽然聶康城的語氣變的提高起來。
“那清兒呢,她怎么這三年來都不來看爸爸一眼?”
這個問題簫逸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見簫逸不說話,聶康城自嘲一笑,隨后又問了一句。
“紅月和清兒現在過得好嗎?”
“伯母已經死了。”
垂著眼瞼,簫逸不咸不澹的開口道。
什么?
聽了這話,聶康城整個人如同被雷噼了一樣,瞪大眼睛,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一時間老淚縱橫。
“你入獄之后,催債的人找上門,恐嚇威逼之余,伯母心力憔悴接受不了現實,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還了債,然后就從樓頂跳了下去。”
“這一切都拜你所賜,所以你也不用再期盼學姐能夠過來看你了。”
“我今天特地過來,只是有些事想告訴你。”
探監室里很安靜。
獄警持槍如同標桿一樣站在門口。
聶康城神態萎靡,好一會才落寞道。
“是我害了她啊。”
“她都沒有陪我過幾年的好日子。”
“這些感悟的話還是留著回到牢房里再自己慢慢體會吧,我們只有十分鐘的時間,沒有功夫聽你在這里廢話。”
按理說,聶康城再怎么不是,簫逸畢竟是他的女婿,態度應該好一點。
可是一想起學姐的遭遇,簫逸對這個老丈人就沒啥好印象。
聶康城對于簫逸這無禮的姿態也不在意,或許幾年的監獄生涯早就磨平了他的棱角。
深呼吸一口氣,簫逸緩緩道。
“王富強被抓了,過幾天就會被判刑槍斃。”
聶康城一愣,從那愧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你說什么?”
“我說王富強已經被抓了。”
突然,聶康城開始手舞足蹈起來,整個人彷佛年輕了好幾歲,重新煥發了生機似的。
“抓的好啊,抓的好啊。”
“要不是他,我能落到現在這個田地么?”
要不是他?
聽了這話,簫逸很想隔著玻璃窗對著他那張老臉來上一拳。
若不是你自己禁受不住誘惑,別人又怎么可能下套引你上鉤?
你倒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反而把所有的罪責怪罪到他人頭上?
但凡你有一點點責任心,也不會讓家庭遭受如此劇變。
自己入獄一了百了,結果高額的賭債卻由妻女來還。
你就沒有想過她們孤兒寡母有什么能力償還如此大的債務?
就在這時,獄警提醒了一下探監時間還剩最后三分鐘。
簫逸也懶得再和他廢話了,匆匆一面,幾分鐘的交流,他已經得到了很多想要的信息。
原本有些話突然也不想說了。
聽聞時間不多了,聶康城恢復過來,他看著簫逸急切道。
“小伙子,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以前我做生意的時候,有個人還欠了我三十萬的工程款沒有結。”
“你去幫我聯系他,只要能讓他把錢還了,還了錢你可以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麻煩你找到一個名叫胡桃的女人,將剩下的一半給她。”
“他的聯系方式是………”
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簫逸整個人都快聽笑了。
一開始聽你說這番話還以為你良心未泯。
結果卻是胡桃?
這時候還惦記著胡桃?
剛才掉的眼淚真就是鱷魚的眼淚么?
幾年的監獄生活還沒有讓你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么?
不過想想也是,他從入獄開始就已經和外界進行了脫軌,自然任何消息他都接受不到,包括妻子去世,也包括胡桃和王富強聯手給他下套的事情。
簫逸很想告訴他實情,可現在卻連和他交流的興趣都沒有了。
走出監獄,回頭看了一眼戒備深嚴,氣氛壓抑的鐵皮籠子,簫逸深深嘆了口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或許監獄這種地方才是他最好的歸屬。
見簫逸興致有些不高,蘇霄鵬安慰道。
“簫逸,你也別太傷心了。”
“王富強落網后,你給我的那些錄音文件和交易清單對聶康城很有幫助,可以證明他是被人設計陷害,雖說他確實參與了賭博和挪用公款,但是這些證據還是可以讓他獲得一些減刑機會,爭取早一點出來。”
聽了這話,簫逸擺擺手回道。
“不用爭取了,就讓他在里面呆著吧。”
蘇霄鵬一愣。
這叫什么話?
你費心費力的要來探監,結束了心情又很不好,難道這個人不是對你很重要的人么?
怎么連減刑的機會都不需要了?
蘇霄鵬著實有些看不透簫逸了。
見簫逸不愿多說,蘇霄鵬也就沒有再提這茬,而是笑著打趣了一句。
“簫逸,我啥時候能喝到你和允卿的喜酒啊?”
簫逸一呆,接不上話。
夕陽漸漸落幕。
簫逸收拾好心情來到觀山名筑。
別墅依舊一如既往的安靜,花園里百花已經凋謝,只有鳳仙和月季開的正艷。
韓韻坐在客廳里捧著一本書籍看的入迷。
這時仆人來提醒,簫逸到了。
韓韻這才放下書本,揉了揉胳膊吩咐道。
“去準備晚飯吧。”
“好的夫人。”
想象中的質問并沒有出現。
反而像是尋常長輩和晚輩敘話。
于客廳里坐下,簫逸和韓韻四目相對。
韓韻臉上帶著柔和的笑,隨即輕聲問道。
“簫逸,這段時間學習累么?”
“勞伯母掛念,不累。”
“那就好,你這孩子,之前就跟你說沒事多來家里坐坐,怎么這段時間也不見你過來。”
這話簫逸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只能撓撓頭訕訕一笑。
瞥了他一眼,韓韻又道。
“下個星期允卿就回來了,她應該會住在家里,到時候過來玩,也讓家里熱鬧熱鬧。”
“好的伯母。”
兩人聊了十來分鐘,大多是韓韻在問一些簫逸生活中的瑣碎事宜,簫逸都是畢恭畢敬的回答。
七點左右,晚餐正式開始。
長長的餐桌上擺上了精致的菜肴,潔白的桌布映著燈光璀璨。
示意了一眼廳內的仆人,幾人回避退下。
韓韻沉默良久這才平澹的說出了一句話來。
“簫逸,云卿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此話一出,簫逸心中的警報瞬間拉響。
“簫逸,你沒有什么想要和我說的么?”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與其讓她自己說出來倒不如自己主動坦白,這樣還能稍微博一點好印象。
提起一口氣懸在嗓子眼,簫逸目光誠懇道。
“伯母,云卿姐的孩子確實是我的。”
嗯了一聲,韓韻表情不變:“你倒是沒有像她一樣欺騙我。”
說著,韓韻又抬眸問了一句。
“那你是怎么想的?”
韓韻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來有絲毫的惱怒,可越是如此,越讓簫逸心中忐忑不安。
他倒寧愿她的語氣惡劣一點。
思索了一下,簫逸也沒有用對付允卿的那種話術和韓韻交流,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而是原原本本將他和蘇云卿錯誤的一夜如實相告。
當然了。
簫逸把蘇云卿走錯屋說成了自己酒醉后誤入了云卿姐的房間把她當成了允卿,結果湖涂的發生了一夜。
這個時候簫逸需要做的自然是把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沒有哪個母親愿意聽到別人說自己女兒的不對。
聽了簫逸的回答,韓韻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似乎沒有想到簫逸竟然會這樣說。
她沉默了幾息之后,這才正色道。
“簫逸,我不管是你的問題還是云卿的問題,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云卿又不愿意打掉孩子,我也阻攔不了她。”
“但是有些話我不說你也應該清楚,允卿很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她不止一次在我耳邊憧憬著和你未來的生活。”
“我前幾天在想,干脆讓她直接和你分手,可是我知道允卿根本接受不了,這和在她身上用刀子剮沒什么區別。”
“所以思來想去,我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你需要把它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
當成從來沒有發生過?
簫逸不解。
“從今天開始,你斷絕和云卿的所有來往,云卿也不會再和你一起弄那個什么電影公司,孩子生下來也不會跟你姓,自然會有人把她撫養長大,你需要做的是認真的陪在允卿的身邊。”
斷絕和蘇云卿的所有來往?
那豈不是意味著簫念卿以后沒有爸爸了?也不姓簫了?
“不行,我不同意。”
簫逸想都沒想直接回道。
聞言,韓韻的眸子也是逐漸轉冷。
這是簫逸第一次見到一向和和氣氣的韓韻冷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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