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苗疆的天色與往日不同。
云朵是彩色的,其中交織著毒氣、瘴氣和蟲豸,仿佛回到了古籍記載之中的那段蠻荒時期一樣。
那個時候,苗疆上空各色毒障遍布,遮天蔽日,瑰麗中暗藏著重重殺機。蠱物橫行,荒無人煙。
但是隨著蠱師們遷移到此,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就驅趕到山林更深處。上千年下來,如今的苗疆早已不復上古時期的風貌了。乍一看,就是一片山清水秀的旅游景點,連不懂任何避毒驅蟲知識的普通人也能進來游玩一番。
但是,這一切都僅僅只是表象。
那些曾經充斥著這片天地的蠱物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蠱師們的壓制下,隱藏了起來。就像是長白山的那些仙家一樣,它們越來越少出現在世人眼中,并不代表著自身已經消亡。
而在今天,一位有能力也有意愿喚醒它們的人,發出了號令。
“嗚”
與蚩曜的悠閑愜意不同,羅英在離開清河村后,立刻就爬上了一座山峰的頂端,然后掏出了那支世代傳承的法器蟲笛。悠揚清越的笛聲在法器的作用下蕩開,一圈圈肉眼不可見的音波以她為中心,在群山之間擴散。
驀然,她腳下的整片山林都仿佛動了一動,好像從沉寂之中蘇醒了過來。
轟隆轟隆 地面,山壁,樹梢,很多不細看以為是枯枝敗葉的東西都紛紛離開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朝著羅英的方向匯聚而去。
萬蠱引!
這是一首可以無差別喚醒周圍所有可御使蠱物的技法,清河村秘傳。
不過俗話說的好,魚和熊掌不可得兼。這涵蓋的種類多了,操控的精細程度自然就得下降一些。
所以,當聚蠱完成之后,笛聲的調子忽然一變,其他蠱物都沒什么反應,唯有空中的一大團烏云剎那間撲向了黑苗部的方向。
御蜂咒!
說是御蜂,但其實很多體型差不多的小型飛蟲也會被這種笛音驅使,這便是羅英用來搜尋敵蹤的主要手段。
與黑苗部蠱師的煉蠱入體不同,清河蠱師講究的是外御蠱物,雖然規避了蠱物入體的風險,但代價就是同樣也得不到蠱物的加持,因此他們極不擅長近身搏斗。
所以,羅英的選擇跟之前的歷代清河蠱師一樣,那就是自己縮在后面,讓蠱物遠程對敵,爭取在盡量不與對方照面的情況下結束爭斗。
當然了,因為這一次的對手蚩曜的名頭太大,所以羅英的做法還要更加穩健一些。她在派出蠱物索敵的同時,還準備同時打造一座保護自己的蠱巢出來,確保萬無一失。
不得不說,論穩健,她已經合格了。
另一邊,蚩曜認準了方向之后,就這么一步一步瀟灑愜意地往前走著,既不隱藏自己,也不御蠱索敵。
畢竟,對方肯定會主動找他的嘛!
“終于來了!”
小半天之后,遠方的天際出現了一片“嗡嗡”作響云彩。
蚩曜伸了個懶腰,小聲嘀咕道,“過了這么久才找過來,這一屆清河村的蠱師好像不太行的樣子。”
要是羅英聽到這句話保準要大聲叫屈。她的搜尋效率之所以比較低,一個是因為要分心構筑保護自己的蠱巢,另一個也是為了搜索得足夠仔細。
畢竟按照往常的經驗,黑苗部的蠱師為了能成功接近清河蠱師的本體,那一手匿蹤潛行的本事也是一絕,要是不仔細搜查的話,萬一漏了那可就糟糕了。尤其是羅英在出發之前一直被仿佛叮囑要謹慎謹慎再謹慎,所以她恨不得每一寸地方都來回檢查好幾遍才肯罷休。
搜得細致了,速度自然就快不起來。
但是沒想到,蚩曜這家伙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不僅不隱藏自己,竟然還吐槽她找得慢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
既然已經發現了目標,蚩曜腳下一拐,主動迎上了蟲云飛來的方向。
一般情況下,這苗疆斗蠱歷來都是一場拉鋸戰。最長時限一個月,大部分時候分出勝負都要等到半個月之后,因為苗疆的范圍實在是太大了。
哪怕是用飛行蠱蟲去搜,沒有個十天半月也很難覆蓋完全,尤其是在一方刻意隱藏的情況下,搜索難度極大。
但是這次不一樣,蚩曜壓根沒想著藏,他出了門就直奔清河村的方向去了。
黑苗部與清河村之間的距離并不算太遠,上一次蚩曜和蚩黎、鮮青三人徒步走回來也就花了三天,這里面還包括了睡覺的時間。所以說一直走的話也就兩天時間,而這段路如果用飛的,那就更快了。
所以,當蠱物傳回消息,說是已經找到了敵人蹤跡的時候,蠱巢才搭了個架子的羅英頓時有點懵。
“這么快就找到了?”
她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按照大蠱師和那些參與過斗蠱的前輩們給她講述的經驗來看,想要贏得斗蠱,最難的不是如何打敗黑苗部的蠱師,而是如何找到對方的蹤跡。
在前輩們的科普下,什么藏身蛇腹那都只能算是小兒科的行為,羅英可是狠狠的開了一番眼界。
結果現在,她背下的一千零一種識破敵人行藏的手段還有一千種都沒用呢,結果蜂群傳回消息,說是已經找到了?
什么叫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啊!
羅英當即就郁悶了,就像是一個發現自己辛苦背誦的知識點結果試卷上一個都沒有的考生一樣。
“不,不對!”
不過轉眼之間,她立刻警惕道,“蚩曜可是黑苗部千年以來的第一天才,他怎么可能被我如此輕易地就找到蹤跡?那個該不會是假象吧?”
順著這條思路,她越想越覺得靠譜,“果然不愧是第一天才,竟然突破了黑苗蠱師們過去的樊籬,想要用誘餌來引我上鉤!哼哼,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惜我羅英也沒那么好騙!既然誘餌在那個方向,說明他的本體肯定不在那里。”
想到這里,她口中的笛音再度變化,讓遠方的蜂群改變搜索方向,原本的前進方向已經被排除了。
“這誘餌不僅騙不到我,還幫我減少了一大片搜尋范圍,這第一局,看來是我贏了。”
羅英在心底得意洋洋地想道。
就在蜂群轉向的時候,正在優哉游哉朝著蜂群前進的蚩曜傻眼了。
“不是,我這么大個人就站在這里,這些馬蜂是瞎的嗎?”
他郁悶無比地吐槽到,甚至還主動跳上了一顆參天大樹的頂端,朝著蜂群大聲揮手示意,“喂,我就在這里,你們快回來啊!”
但可惜,這除了讓對方飛得更快之外,并沒有產生任何正面作用。
而且因為蜂群離得還遠,僅僅只是能眺望到,還遠在心蠱的作用范圍之外,所以蚩曜想要強控一手都夠不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蜂群就這么無視了自己,直接拐到了別的方向上去,越飛越遠,心中頓時有一口老血哽住。
而自覺已經贏了蚩曜一場的羅英則是變得干勁十足,就連搭建蠱巢的效率都提高了很多。
“這個蚩曜這么狡猾,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讓他摸到我身邊來,”
羅英一邊指揮著各類蠱物,一邊嘀咕道,“不過等他過來之后,發現這里已經被我改造成了一座蠱巢,會不會直接嚇傻了?嘿嘿”
想到對方千辛萬苦找過來,卻被自己提前準備好的蠱物瞬間淹沒的樣子,她不禁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不得不說,羅英也只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自從斗蠱之期臨近一來,她的耳邊天天被念叨蚩曜、蚩曜的,雖然嘴里答應的好,但是也會有逆反心理。
如今在先勝一局的情況下,這種心理頓時就爆發了出來。她現在不僅僅是想要贏,而且更想以最酣暢淋漓的方式來告訴所有人,她,羅英,比蚩曜更強!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冒出來了一瞬間,就被她重新壓了回去。
“不對,還是不要被找到藏身之地好,沒必要的風險不能冒。”
羅英甩了甩頭,“斗蠱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還關系到整個村子的秘密。”
遺失圣物可不是什么小罪名,這件事情被清河村隱瞞了這么多年,一旦暴露的話,可能會讓村子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
“嗯,還是按照最穩妥的方式來贏得這場斗蠱吧!”
另一邊,試圖白嫖對方蠱物引路失敗的蚩曜也燃起了斗志。
“哼,難道沒有你們這些小東西,我就找不到人了嗎?”
他啐了一口,直接掏出了新入手的法器蟲笛,“本來不想鬧太大的動靜,不過既然簡單模式失敗了,那也只好如此了。”
他將蟲笛置于唇邊,悠悠吸氣之后,重重吐氣開聲。
頓時,專屬于嗩吶的嘹亮之音響徹群山,那高亢激昂的音波一圈又一圈地沖擊著周圍的一切,隱匿與群山之間的萬千蠱物頓時發生了暴動,紛紛朝著他的腳下匯聚。
蛇蟲鼠蟻,五毒俱全,天空地面,一樣不落。所有蠱物都翹首以盼,就像是在朝見它們的王。
萬蠱引,蚩曜也會。
將蠱物聚攏過來以后,蚩曜以心蠱之力跟可控范圍內的所有蠱物全部建立連接,然后發號施令:“去,找到她!”
心蠱的控制精細程度可比羅英的音律御蠱要強得多了,那些接到命令的蠱物頓時分批次,有條不紊的沿著他指示的方向層層遞進,就像是一張正在移動的蟲云蟲毯。
“還是得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啊!”
蚩曜坐在一條巨蟒的頭頂感慨道,“不知道小黑什么時候才能長到這么大,嘖,光長實力不長體型可要不得啊!”
小黑跟隨長白山的柳坤生等仙家也學了兩年了,實力確實是噌噌地長,可惜個頭就是長不起來。蚩曜原本還想著小黑要是能有柳坤生的體型,斗蠱的時候他就直接騎著小黑從天而降,那多威風?
可惜了,這小家伙一點也不懂事。
蚩曜這邊的動靜很快就被羅英給注意到了,畢竟這萬蠱同行的場面可是壯觀非常。
“又是那個方向,到底怎么回事?”
懷疑蚩曜又了弄什么幺蛾子的她連忙派出飛行蠱物過去偵查。
“這是……”
羅英有些懷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透過蜂群看到的景象。
一支蟲笛駕馭萬蠱一直以來都是清河村的標志,也是他們能在斗蠱之中無數次壓制黑苗蠱師的根源。但是現在她看到了什么?
蚩曜,一位根正苗黑的黑苗蠱師,竟然也使出了同樣的手段!
甚至看那蟲毯向前推移時候的平穩有序,比她自己操縱還要更加精細幾分。
“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羅英不由自主地咬緊了下唇,心底忽然冒出來一股慌亂的情緒。這被敵人掌握了自己最大底牌的感覺,真不是多么好受的滋味。
慌亂之中,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發動攻擊。
于是,她鼓蕩其全身炁勁,將手中的蟲笛吹得格外凄厲刺耳,召集了音波所到之處的所有蠱物,匯集成一股股龐大的蟲潮,向著蚩曜的方向蜂擁而去。
千軍萬馬一波流!
不得不說,這種Allin戰術的確是永遠的神,遇事不決就梭哈,舍棄所有的花招和技巧,硬拼雙方的實力。
她這一波動靜鬧得比蚩曜剛才還要更大,理所當然的,受羅英操縱的蠱物數量也是蚩曜的數倍不止。
如此之多的蠱物大軍,終于是幫助羅英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安全感,讓她變得冷靜下來。
“哼哼,”
她遙望著已經從三個方向朝著蚩曜包圍而去的蠱群,冷笑道,“就算被你偷偷學去了我們清河村的秘法,但是在絕對的數量面前,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有被徹底碾碎的份!”
覺得天晴了雨停了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的羅英按捺不住心底想要看到蚩曜吃癟的沖動,于是不顧自己是個近戰弱雞,也選擇跟蚩曜一樣,被蠱物帶著來到了包圍圈的外圍。
當然了,為了避免被蚩曜直接實施斬首戰術,她待的位置比較靠后。
但是這么點距離并不影響雙方的交流。
“束手就擒吧,蚩曜。”
羅英在后面喊話道,“我的蠱物數量是你的十倍不止,打起來你沒勝算的。這些都是我們苗疆的蠱物,沒意義的損傷還是能避則避吧!”
“你說的沒錯,”
蚩曜從巨蟒的頭頂悠然起身,眺望著四面八方重重疊疊的蠱群,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都是咱們苗疆的蠱物,無意義的自相殘殺還是能免則免得好。”
對方這么通情達理是羅英沒有想到的,不過既然如此,她便繼續說道,“既然你同意了,那這次……”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蚩曜的舌尖綻開了一聲低喝:“來!”
下一秒,羅英腳下那頭被她當成是坐騎的巨蜥忽然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動了起來,一個前竄帶著她朝著蚩曜所在的方向沖去。
“欸?”
羅英一驚,蟲笛的音頻連連變化,卻始終制止不了巨蜥的動作,于是只好從它背上跳下,落到了旁邊一條巨蟒的身上,同時質問道,“你做了什么?”
面對她的質問,蚩曜勾起嘴角,“也沒什么,就是看你的蠱物不錯,拿過來玩玩而已。”
以心蠱的力量跟羅英比御蟲,那簡直就是降維打擊。毫不夸張的說,別看羅英聚集了十倍于蚩曜的蠱群,但是這里的任何一只蠱物,只要被蚩曜看上一眼,立刻就會變成他的形狀。
“你!”
羅英氣急,因為她新換的巨蟒坐騎也開始帶著她朝蚩曜發起沖鋒了。
天可憐見,她一個不擅近戰的清河蠱師,主動朝著黑苗蠱師發起沖鋒是什么智障操作?
但是沒辦法,現在羅英的麾下可以說是全員內鬼。無論她怎么換,都只能被動地朝著蚩曜越靠越近。
而蚩曜甚至連動都沒動,就這么以戲謔的眼神盯著羅英,看她在自己的內鬼大軍之中苦苦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