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成功說服了張旺的唐妙興再一次將蚩曜請進了唐冢,這次除了他們幾個之外,周圍還站滿了唐門內外兩門的優秀弟子,使得原本還算寬闊的唐冢都變得有些擁擠起來。
唐冢這個禁地,還從來都沒有這么熱鬧過。
不過這也是唐門的傳統,觀看同門修行丹噬也是自己修行過程中必須要經歷的步驟之一。
“來吧!”
唐妙興甩掉外套,只穿一件背心盤坐在地,擺出了五心向天的姿勢。
蚩曜在眾人的矚目下,緩步行至他身后,伸手虛按在了他的頭頂之上。
情蠱,發動!
剎那之間,唐妙興感覺自己的心情變得無比淡漠,期待、緊張、渴望等等一切都消失不見,甚至就連因為遲遲不能掌握丹噬而產生的心魔都漸漸消去了,剩下的唯有平靜,仿佛一切都索然無味。
好似福至心靈一般,他順勢便開始了丹噬的修行,體內的炁息沿著丹噬圖刻畫的路線緩緩流動。
一點靈光從眉心和胸口這上中兩大丹田同時亮起,然后順著經脈一路盤旋流轉,最終匯聚到下丹田的位置。
緊接著,他的身上開始浮現出一種令人感到十分壓抑和煩躁的氣息,說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卻會讓人寒毛直聳,不自覺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一點,近在咫尺的蚩曜感受最為清晰。
因為在發動情蠱的同時,他也開始了天蠱望氣術。在望氣術的視野之下,他觀察到,唐妙興的體表正在緩緩出現一種結構十分奇特的炁團。
初始階段,這東西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炁團,松散而沒有什么威力。但是隨著唐妙興的炁息流轉,這些原本普普通通的炁團漸漸變得內斂隱秘起來,即便在天蠱望氣術的加持下,蚩曜也逐漸丟失了它們的蹤跡,只是能模糊感覺到大致的方位而已。
此時的唐妙興在他眼中已經沒有了人形,仿佛整個人就是一個充滿了災厄的大漩渦,一不小心就會吞噬掉靠近的一切!
其他大部分唐門弟子也基本都是這種感覺,
大差不差,
不過唯有兩個人例外。
張旺和唐秋山的臉上不僅沒有警惕和不適,
反倒充滿了驚喜!
他們兩個雖然自己不會丹噬,但好歹也是從上一個時代走過的,不論是前任門主楊烈,
還是再往前數的唐門前輩,掌握丹噬的并不在少數。
因此對于丹噬,
他們并不陌生。
而如今出現在唐妙興身上的這種氣息,
如果沒看錯的話……
張旺與唐秋山對視了一眼,
互相確認了彼此想法——
那就是丹噬!
他成功了!
沒錯,自己成功了,
唐妙興睜開眼睛,感受這這些都漂浮在自己身邊的細小炁團,一股難以言說的喜悅頓時涌上心頭。
就在他想要朗聲大笑一番的時候,
這股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倏忽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他的臉色再度回歸到波瀾不驚的平靜狀態。
睜開雙眼,
站起身來,面對沖過來的張旺和唐秋山,
唐妙興古井不波地點點頭:“成了。”
他能這么淡定是因為剛剛被抽空了所有情緒,如今還未恢復,但是張旺和唐秋山就不行了,
兩人一邊一個緊緊抓著他的一條手臂,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幾乎說不出話來。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啊……”
他們兩個并不只是因為丹噬重新被傳承了下來而激動,
更是因為唐妙興本人的完好無損而開心。
聽到他們的談話,圍在外面一些的唐門弟子也紛紛好奇地嘀咕起來。
“喂,
你聽見了嗎?門長已經練成了!”
“當然,我又不是聾子。”
“沒想到傳說中的丹噬居然真的存在,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他的話才說道一般,就被一位內門弟子冷聲打斷:“門長練成丹噬固然可喜,但若如此你們就輕視其中難度的話,等待你們就只有死亡一途!”
“啊?有這么夸張?”
那位外門弟子有些不信。
“哼,你之前不是還問我觀海、阿璨他們去哪兒了嗎?”
唐堯伸手向前一指,“喏,都在那邊呢。”
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正是唐門弟子埋骨之處!
“你的意思是……”
“沒錯,作為無解之毒,要真是那么好練的話,咱們唐門不早就成天下第一了?好好想想吧!這次門長能成功,多半恐怕還是那位蚩曜先生的功勞。”
唐妙興在安撫了一番兩位師弟之后,轉身對著蚩曜就是一躬身。
“唐門長這是做什么?”
蚩曜微微一驚,連忙伸手阻攔,但是唐妙興卻堅持完整地鞠了一躬才重新直起身體。
“你對唐門恩情我等沒齒難忘,區區一禮,難表萬一,請不要推辭。”
唐妙興雖然成功了,但是他并沒有急著讓蚩曜也幫助其他唐門弟子修行,而是表示自己需要閉關一段時間來消化和熟悉丹噬。
在他出關之前,唐門事物通通交由張旺處理,包括配合苗部蠱師游說西南諸多門派的事情。
離開唐門之后,蚩曜正準備回苗疆,卻意外接到了張楚嵐的電話。
“喂?”
“蚩曜大哥,聽說你到唐門去了?”
“嗯,
剛出來。”
“這個,
我和寶兒姐也正好入川了,找地方坐坐?”
“哦?行啊,我請你們。”
作為東道主,
雖然沒在大學里待多久,但是這附近的美食小吃他可都門兒清!
帶著張楚嵐和馮寶寶來到一家老字號的串串店,一邊燙菜一邊揶揄道:“你們倆不是華北的臨時工嗎?怎么把業務都拓展到這邊來了?莫非是徐四想要奪權?”
“曜哥,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的話,四哥肯定要抽我的。”
張楚嵐一聽立刻丟下手里的串串辯解,“我們呢,這次來就是想跟你打聽一點有關于唐門的事情。”
他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瞬間就換上了一張悲戚的面容:“我爺爺的事情你應該大致也了解一些?他老人帶著我顛沛流離逃亡了大半輩子,卻在十二年前突然離去,一路引出了諸多正邪兩道的高手,最后同歸于盡。”
蚩曜點點頭,沒有說話,這段歷史很多人都知道。
“但是有一點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爺爺當初第一站前往的就是唐門!”
張楚嵐咬牙切齒道,“而且我最近才知道,唐門之中還隱藏著一位當年的三十六之一,他還活著,所以我想要去問問他有關當年的事情。既然曜哥你剛從唐門出來,那么不知道有沒有關于這位許新的消息?”
“唔,這個嘛……”
蚩曜略作沉吟之后,搖了搖頭,“沒有。”
張楚嵐的失望是肉眼可見的,不過既然蚩曜說沒有,他總歸也沒有直接看破人心的能力,所以除了失望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雖然沒能從蚩曜這里得到有用的答案,但是張楚嵐并沒有就此放棄,而是決定自己去唐門一探。
不過后面發生的事情蚩曜就來不及操心了,因為他現在已經踏入了綿延不斷的峨眉山脈。
過了這么久,尤靳終于完全適應了新的法器手臂,做好了重返師門的準備,邀請蚩曜同行至此。
踏過怪石嶙峋的山路棧道,兩人一邊走一邊聊。
“我所在的門派名為蜀山齋,算是這峨眉山上一個中等規模的劍修門派,”
尤靳難得地主動介紹其自己的師門情況,“蜀地山脈綿延悠長,自古以來便是不少高人隱士的居留之所,因此留下的傳承也既多且雜。經過整合,最大的兩個劍修門派是青城與峨眉兩大劍派,但是不屬于他們的大小門派還有將近十指之數,蜀山齋便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里,他自嘲一般地笑了笑,“雖然青城劍派已經是蜀地數一數二的劍修門派了,但是青城山上最出名的門派卻不是他們,而是全真龍門派,呵”
通過他的訴說,蚩曜也漸漸明白了他當年為什么會離開師門,跑去公司當一個什么保障都沒有的臨時工。
這固然是對他實力的一種肯定,但是總的來說并不算是一個好的出路。
畢竟以他的天賦實力,若能一直留在門派之中修行,將來成為一派之長豈不是更好?
就比方說蚩曜自己,他就從來沒想過去給公司當什么臨時工。
這個職位再怎么神秘強大,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給公司干臟活的人罷了,對于出身便自帶勢力的人來說,沒有半點吸引力可言。
但是,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尤靳倒是想一路安安穩穩的修行,可是奈何別人不允許。
前面說過,青城劍派作為蜀地兩大頂級劍派之一,卻始終被同在青城山的全真龍門派壓了一頭,這種情況他們怎么會無動于衷?
就好比同在嵩山,只要有少林寺在,嵩山劍派就始終難以出頭一樣。
而青城劍派的選擇與彼時的嵩山劍派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他們視全真龍門派為最終大敵,但卻奉行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打算先整合附近的中小劍派擴充自身的實力。
尤靳出身的蜀山齋作為一個不大不小的中型劍修門派,恰好又距離青城劍派很近,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們整合的目標。
不過呢,大家都是名門正派,就算要吞并,手段卻也有些講究,總不能直接打上門去強行征服。青城劍派的選擇是提議組建一個以自己為首的劍修聯盟,然后再慢慢用手段消化其他門派的勢力。
消化的手段中最簡單的無非就是在那些門派中扶持親近自己的人上位,這樣一來,那些不受拉攏,但卻又足夠優秀會對他們的人選構成威脅的弟子就成為了眼中釘一般的存在。
很不幸,因為自己出色的天賦,尤靳有幸成為了青城劍派的諸多眼中釘之一。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無非就是各種陰謀詭計,誘使尤靳犯下過錯,然后再派人推波助瀾,最終令他被逐出師門。
當然了,這些內幕尤靳當年是不清楚的。
年輕氣盛的他只是覺得因為自己的過錯導致師門蒙羞,對于師門驅逐自己的決定并無怨言,而且對于師父力排眾議沒有廢除自己武功的行為大為感激。
直到他在公司做了許多年的臨時工,接觸到更多的陰謀詭計,再細細回想當年,才覺得隱隱有些不對。
然后充分調用手中的渠道調查,終于面前還原出了當年的真相。他師父或許也明白些什么,但是形勢逼人,能保留下他的一身技藝已經恐怕盡了最大的努力。
“所以你這次回來,是為了找青城劍派報仇?”
蚩曜聽完整個故事之后問道。
“不,”
尤靳搖了搖頭,“他們雖然是幕后的策劃者,但是當年的確是我自己沒有堅守本心,犯下的錯誤也不怪別人,這個懲罰我認了。但是……我決不允許師門落入那個小人手中!”
他口中的小人自然就是接受了青城劍派的扶持,在整個事件中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那個蜀山齋弟子,也就是他的師弟——余海。
蜀山齋的當代掌門,也就是尤靳和余海的師父如今已經年近百歲。
劍修之道剛猛酷烈,殺力無人能及,但是在延年益壽之道上卻所有欠缺,極少有能夠成功跨過百歲大關的強者。
也可以理解為,他們用壽命換取了更為強大的力量,與唐門的炁毒、苗疆的蠱術等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換句話來說,就是蜀山齋的掌門已經到了不得不更替的時候。
“如果真的讓他成功上位,那么我怕蜀山齋這個名號會很快湮滅在那個小人的手里,”
尤靳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煞氣,“無論如何,師門養我教我,師父帶我恩重如山,我絕不能允許此種事情發生!”
“那你打算怎么做?”
蚩曜頗為好奇,“以你如今的身份,就算你師父依舊視你為徒,但是又能以什么理由去摻和掌門之位的更迭呢?”
就算曾經是門派大師兄,但如今也不過是一個離開了數十年的棄徒罷了,他說的話能起到什么作用?
余海的背后畢竟有青城劍派的支持,又在門派之中苦心經營這么多年,僅憑尤靳單人只劍,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很簡單,劍客之間的事情,自然是用劍來說話。”
尤靳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渾身劍氣沖霄。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