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凝神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站在龍虎山的角度,這樣處理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對比一下剛才趙凝運的囂張跋扈,此時趙凝神擺事實講道理娓娓而談的態度也很容易讓人心生認同。
但問題是 蚩曜又不是龍虎山的人,他為什么要舍棄自己的利益站在龍虎山的角度幫他們考慮問題?
噢,一上來先動手強搶,見打不過了再擺出長篇大論述說自己的難處,希望別人體諒配合?
怎么的,囂張跋扈和委曲求全就讓你們龍虎山全給占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
“呵呵,這么一說,龍虎山的確是難做。”
蚩曜輕輕一笑,語氣似有松動,可沒等兩位趙家真人露出喜色,他口風當即一轉,“但我若偏不體諒呢?”
趙凝運臉色一僵,原本就因為躲避貔貅的攻擊而披頭散發頗為狼狽的神情陡然變得陰厲:“你真的敢和我們龍虎山作對?!”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威脅的話,但旁邊的趙凝神一拂袖,一股氣浪撲在他的臉上,將后面的話都盡數堵了回去。
趙凝運臉色一變,但又不敢發作。
雖然兩人從名字來看是同輩關系,但是就算他的父親趙靜沉在這里,輪地位也比不過已經擁有小天師稱號的趙凝神,所以他心里就算有再多不滿也只能憋著。
與趙凝運不同,即便遭到了當面拒絕,趙凝神依舊是一副云澹風輕的樣子,說話間目光溫潤地盯著蚩曜的眼睛,異常專注,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在威逼利誘,更像故友久別重逢時的真誠寒暄:“閣下為襄樊祓除大患,功莫大焉。若易時異地二處,貧道少不得要邀請閣下共飲一杯。但此事關乎師門,關乎佛道兩教氣運之爭,請贖貧道不能讓步。今日,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都必須留下!”
“說的比唱的好聽,最后還不是要動手。”
蚩曜嗤笑一聲,“那就讓我看看你你這位小天師的本事吧!”
“如你所愿。”
趙凝神微微閉眼凝神屏氣,隨即一手負后,一手在胸前拂過。
洪鐘未有聲,一扣方撞雷。
這看似輕飄飄的一拂,竟是自有云雷繞膝而生,紫氣縈繞間,襯托得這位龍虎道袍,竹笛芒鞋的道士更像神仙中人。
與趙凝運不同,趙凝神的輩分雖然也低,但很早就在龍虎山一鳴驚人。這位經常在龍虎山逛著逛著就能走神迷路的年輕趙姓道人,第一次揚名便擋下了登龍虎山的桃花劍神鄧太阿一劍,也正是他撰寫了老子化胡經,謗斥佛教,為朝廷滅佛造就大勢。更有傳言,說他的相貌與某一代的龍虎山祖師有著八九成相似 總而言之,這是一位哪怕不姓趙,也依然有資格穿黃披紫的真正高人,世人都猜測,他能擋鄧太阿一劍,哪怕桃花劍神當時未曾出全力,但這位小天師應該也有著一品指玄境的修為。
趙凝神身為龍虎山道士,晉升一品之后自然是單修指玄一境。
同為一品境界,但指玄與佛門金剛、儒門天象大有不同。
金剛境顧名思義,修的就是一副金剛不壞的體魄,最擅長防御、消耗戰;天象境也很好理解,就是精神上合天地,與元氣共鳴,可以借助天地之力。這是它們兩境的標志,是被人看一眼就能能認出來的特征。
但指玄一境不同,它并沒有什么可供辨認的統一特征,而是每一個晉入此境界的人就會領悟出自己獨有的絕技來。
這項絕技的強弱也就決定了該指玄境高手的實力。
比如說號稱世間最強指玄,最擅長以指玄境逆殺天象境的 “人貓”韓貂寺,他所領悟出來的指玄秘技就是可以截斷對手的天人感應。這相當于直接把天象境高手最強的一點給廢了,強行把人拉回到指玄境來對敵,然后憑借自己豐富的經驗擊敗對手。
所以與指玄境高手對敵最需要謹慎,當你不知道他的秘技是什么的時候,至少要留下三分警惕。
紫氣化作的云雷并非只是背景裝飾,它們以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電光石火的速度朝著蚩曜襲去。
這東西看起來尊貴祥瑞,但內力暗藏的殺機卻瞞不過天蠱望氣術。
蚩曜雖然沒有指玄的境界與秘術,但加持了望氣術的靈目卻能輕易看出這片紫氣云雷中流轉的氣機變換規律。
他瞅準時機單手探出,如蜻蜓點水般拂過飄到面前的雷云。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這輕描澹寫彷佛漫不經心的隨手一拂,竟然直接打散了那片看起來尊貴無比的祥云!
沒錯,不是抵擋,不是躲閃,甚至不是對轟湮滅,而是徹徹底底的瓦解!
好像支撐起那片雷云的氣機突然間就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種情況哪怕是作為出招者的趙凝神本人都做不到,外放出去的招式想要輕描澹寫地收回或者取消都沒有那么容易。
這位龍虎山小天師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指玄?”
在他看來,這種詭異的情況只有可能是指玄秘術的效果。如果對方領悟的秘術是歸屬于崩解元氣或者破招一類的話,做到眼前之事倒也可以理解。
否則想要如此輕松的破掉自己的紫氣云雷,便只有一個情況,那就是對方在這招道法之上的領悟遠超自己,以高屋建瓴的眼光瞬息之間便窺見了招式的破綻,然后一擊打散。
但別說是區區一個外人,就算是龍虎山現任的四位大天師,趙凝神都不覺得對方能有這樣碾壓自己的道法領悟。
“你猜?”
蚩曜可不會像那些智障反派一樣,一招占優就急吼吼地給敵人講解自己的招式原理,他嘴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意,姿態比趙凝神還要悠然自得。
“哼!”
見蚩曜不回答,趙凝神也不再發問,原本負在背后左手落下,輕輕拂過腰際,摘下了那支懸在身側的烏青竹笛。
而后雙指一旋,竹笛如同一根竹蜻蜓般帶起嗚嗚風聲,攪動了兩人腳底的湖城水,龍卷似的水流盤旋在竹笛之上,彷佛化作一頭蛟蛇,搖頭擺尾地咬向了對面。
“無用!”
面對兇戾的水蛟,蚩曜不閃不避,仍舊是信手一拂。
被趙凝神元氣包裹的水流轟然炸裂,散作漫天水花,不僅未能傷到敵人分毫,反倒因為氣息相連的緣故險些讓他這個主人受創。
作為整個龍虎山凝字輩最出彩的道士,趙凝神何嘗遇到過這樣的挫折?
即便是山上那位號稱呂祖轉世的齊仙俠,名氣雖大,但也未必就真能壓過他一頭。
可是在襄樊城門口,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夫面前,他這位備受尊崇的小天師卻如此狼狽!
這怎么可以?!
如果說之前的爭斗趙凝神并未夾雜四人恩怨,僅僅只是為了佛道之爭,那么在接連兩次被近乎于羞辱的破招之后,他便再也維持不住那股超然的心態。
簡單來說就是,他急了。
龍虎山作為千年已降的道門大派,除了武當山呂祖在世的那些年頭之外,都是當之無愧的道門魁首。
數千年來,光飛升祖師就有八八六十四位!
這是什么概念?
雖然對于道教中人來說,不用像普通的江湖武夫一樣一步步跨越一品四境,修行到陸地神仙境界才能飛升。但修成大指玄,也就是俗稱的道門圣人的難度也并不多讓。
有這么多的飛升祖師,自然也給龍虎山留下了數不清的秘術道法。
現在,作為小天師的趙凝神就充分向蚩曜展示了一邊什么叫做千年大派的底蘊。
只見他嘴里念念有詞,一手掐訣,一手凌空畫符。
倏忽間,狂風大作,陰云密布,恍忽中彷佛有一條蜿蜒的雷蛇從天而降,落在趙凝神掌心。
霎時間,一條長長的藍白色云煙自他掌心射出,如光如氣,凌空一繞,落在蚩曜先前站立處。
“嗤”的一聲,方圓尺許盡變焦黑。
掌心雷!
龍吟般的雷鳴直到此時才后知后覺的響起。
這一招與其說是掌心雷,不如改名叫做雷音電龍更加貼切。
蚩曜暗暗腹誹。
這一招聲勢浩大,威力自也不俗,但落在蚩曜那雙明辨六氣的眼中,破綻其實也來的十分明顯。
趙凝神此時并沒有達到上合天心與天地元氣共鳴的境界,所以他引不來真正的自然雷霆,這道雷與其說是從天而降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的一身元氣所化。
所以,十步之內或許威勢無兩,可一旦距離拉遠到十步之外,威力便會驟減。
這是指玄境的桎梏,也是此世修行之人本身的極限,在不能引動天地之力相助的前提下,個體的殺傷力極為有限。
所以天象之境,才會成為一人敵國的門檻。
而且別看這道雷音電龍威能霸道,但在蚩曜眼中,對面那位龍虎小天師體內的元氣數量已經肉眼可見的下降了一大截,額頭也微現汗漬。也就是說這樣的招式如果不能一錘定音的話,貿然施展反倒極有可能拖累他自己陷入氣力衰竭的窘境。
剛才趙凝神也是因為招式連連被人輕松破解,這才怒火攻心出了昏招。
這招一出,總算沒有再被對方一袖子打散。
但是他還來不及揚眉吐氣呢,就聽見一道懶洋洋的調侃:“這回威力倒是夠了,但準頭不行,這打不著人的招式又有什么用呢?”
“可惡!”
趙凝神冷靜不了了,他雙手連連揮動,掌心雷一道接著一道噼出,而且還雙手交替開火,跟機關槍一樣。
“無用!無趣!無聊!”
蚩曜這次沒有再向后退卻,而是舉步往前。
他的身影一步一閃。
每一步都正好踩在對方換氣的空檔!
每一閃都恰好避開一道煊赫的雷霆!
當趙凝神最后一掌落下,但掌心卻已經沒有了氤氳雷光的時候,一只鐵箍般的手掌擒住了他的腕部。
“玩夠了吧?”
感受著體內賊去樓空的元氣,趙凝神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此事關乎佛道之爭,我們龍虎山是不會罷休的,你就算今天勝了我,也無濟于事。”
事到如今,他還在嘴硬。
但蚩曜可不慣對方的臭毛病,他一拂袖將趙凝神和趙凝運兩位師兄弟抽成吊橋上的滾地葫蘆,順便跨上了小貔貅的背嵴。
“我聽說龍虎山中有一池紫金蓮花,象征著你們天師府的氣運。”
他摸了摸小貔貅的頭,驅使著它澹然轉身,小貔貅還趁機報復似的用尾巴甩了趙凝運一下,差點把這家伙掃到護城河“你擔心這 超度襄樊的功德被佛門占去,損了道門的氣運。但怎么就不想想,因為此事與我作對,萬一最后發現對龍虎山的氣運損傷更甚呢?”
留下這句話之后,蚩曜騎著貔貅,揚長而去。
吊橋之上,趙凝運雖然狼狽,但因為輸得太快,反倒沒有消耗氣力,傷勢也不重。他掙扎著攙扶起元氣大損的小天師趙凝神,滿眼怨毒。直到已經看不見蚩曜的身影之后,才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他算什么東西?也配讓我們龍虎山氣運受損?這一次也就是欺負我們勢單力孤,等我傳書給父親,定要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千載大派,道門魁首!”
趙凝神虛弱的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對她說些什么,但是因為體內元氣干涸,實在是擠不出一絲力氣,最終也只能頭一歪昏迷過去。
走在襄樊城外的原野之上。
蚩曜勞神在在,悠然自得,但隨行的王明寅卻在不停地唉聲嘆氣,愁容滿面。
最后,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扭頭說道:“蚩兄,你的麻煩恐怕大了。”
“哦?”
蚩曜故作不解,“王兄何意?”
“青州韋氏父子的事情就不說了,哪怕是青黨,只要你沒有被他們抓住什么把柄的話也可以不當回事。”
王明寅愁眉苦臉地說道,“但是龍虎山且不說名滿天下的四大天師了,就算是那位號稱呂祖轉世的齊仙俠,也不是好對付的。更別說他們如果放出話來要對付你,那可能都不用自己出手,江湖上會有無數想要討好這座道門祖庭的人視你為敵。就算是一品,恐怕也經不住這種針對。不若退一步,就在襄樊城中等龍虎山和爛陀寺解決了他們的問題再上路如何?”
“呵呵”
蚩曜對他的建議不置可否,只是澹澹一笑,“王兄,我對襄樊做的事,算好還是壞?”
“那當然是好事了!是天大的功德!”
王明寅毫不猶豫。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做了好事的我,卻要被那群枯坐十幾年卻毫無辦法的廢物逼迫呢?”
蚩曜反問道,“就因為他們的狗屁賭約和廢物一般的手段,真正有能力的人就不能去解救那些被困襄樊城中的數十萬冤魂了嗎?”
“這可是”
這件事情無論從情感還是道義上講,龍虎山都站不住腳。但沒辦法,這座江湖、不這個天下,排在第一位的既不是情感,也不是道義,而是實力!
以龍虎山的實力,他們行事就是可以如此霸道。別人哪怕不滿、委屈,大多數情況下也只能自己憋著。
千年已降,這幾乎已經成了全天下的共識。
但偏偏,這個共識,蚩曜不認!
“老王啊,記住我的一句話。
“從今往后,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