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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一人還劍一城

  太安城。

  祥符元年末。

  與前兩日的大雪飄飛相比,今日天高云澹,風和日麗,陽光從云端灑下,正是出門游玩的好天氣。

  太安城的氣氛卻是前所未有的詭異。

  慕容無敵所說的一旬之期,今天便是最后一天。

  自慕容無敵放出話來,天下各大勢力的眼線探子潛入,更有諸多江湖高手紛踏而來,無不想目睹接下來的這場大戰。

  若放出“我自有一劍還之”的是尋常高手,乃至于四入皇宮如過廊的曹官子都不會引起這么大的動靜,甚至只是當做一場笑話。

  但那可是慕容桐皇啊,無敵天下的慕容桐皇,只手破陣十萬的慕容桐皇。

  尤其是近日從北涼傳來的消息,更是令人側目。

  慕容桐皇與虎頭城上,一人一劍,擊潰北莽十萬大軍。

  當然,這肯定是夸大了。

  虎頭城的北涼軍難道都是白癡,都是泥塑石凋,一箭不發?

  許多人推測,是玉連城帶領由武林人士組成的神鋒軍,正面破陣,殺死南院大王董卓。

  沒了這頭領,十萬大軍群龍無首,故而潰散。

  而在一些說書先生的口中,這一戰就顯然更加夸大,那是真正“一劍能當百萬師”,只身一人,迎戰北莽百萬軍。不過這說法在民間很受歡迎,一些口才靈便的說書先生談及此事,每次都是里三層外三層,賺個盆滿缽滿。

  此次慕容桐皇還劍,萬人矚目,天下共看一人。

  當然,至于慕容無敵能否真正還劍,還真不好說。

  太安城是離陽國都,高手如云,精兵無數,還有欽天監坐鎮,龍脈匯聚。曹官子四入皇宮,雖鬧出天大動靜,卻沒有傷到先帝一根毫毛。

  朝廷并未封鎖全城,亦不曾派出兵馬嚴密布控,反而大大方方的開了城門,只是稍微檢查一番路引,就任由各方勢力棋子和江湖武人涌入。但明眼人看得出,這太安城的守衛是外松內緊,不是有士兵巡邏。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可隨時調兵支援。

  皇宮中,年輕天子似乎沒有因為將要到來的慕容無敵而有半分改變,依舊每日早朝不斷,批閱奏折至深夜,前兩日還和欽天監的年輕監正下了兩局棋,兩局都輸了,不過第二局沒輸得太慘,這讓年輕天子很是高興。

  而這一天,年輕天子在照例早朝后,揮退百官,只留下了祥符元年才回到太安城的上陰學宮大祭酒兼當朝國師齊陽龍。

  兩人也并沒有談什么大事,年輕天子只是在向大祭酒述說自己上任這半年世間的政令舉措。

  一番絮絮叨叨后,年輕再次將目光放在了當朝國師齊陽龍身上:“先生,朕這些舉措可有疏漏?可令中原百姓民不聊生?朕可是昏君?”

  齊陽龍搖了搖頭:“殿下舉措或有遺漏,但都無傷大雅,天下無數百姓也將因陛下而受益。若陛下是昏君,那史書上九成帝王都該受盡罵名。”

  “是么?”年輕天子忽然長長吐了一口氣,面色略顯陰沉道:“所有我才不明白,為什么朕得不到民心?為什么像慕容桐皇那樣本該超然物外的天下第一偏幫北涼?為什么那些文臣個個藏私,再無一個張巨鹿?”

  齊陽龍沉默不語。

  年輕天子意識到自己時態,收斂了一下情緒,回了揮衣袖:“朕有些乏了,便不留先生。”

  “臣告退。”

  年輕天子坐在龍椅上,似喃喃自語:“慕容桐皇,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還劍。”

  與此同時,皇宮。

  有宦官立于一間宮殿的殿頂之上。

  宦官容貌年輕俊雅,如弱冠男兒,沒有尋常太監的陰冷起纖細,隱約帶著幾分讀書人的文雅和武人的豪邁。

  年輕宦官與國同齡,同時與離陽王朝休戚與共。

  他將雙手背在身后,一身太監蟒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彷佛就要從蟒袍上飛出來一般。

  若有觀音宗澹臺平靜、欽天監南懷瑜那種境界的煉氣士在此,或許可以看到有一道道通天氣運灌注在年輕宦官的身體之中,讓年輕宦官的氣機越發旺盛充沛,如神如魔。

  “哎,你們這些匹夫啊,做事總是不考慮后果。為什么總是想要打架,和和氣氣不好么?”

  年輕宦官望向北方,嘆息一聲:“我啊……其實不太會打架,但真打起來,還沒有輸過。更何況,這里是太安城,我的太安城,坐看兩百年風雨,無論誰想要在太安城中勝過我,都不太容易。”

  欽天監。

  正有一人登上通天臺,舉目凝望蒼穹。

  此人白須白發,面容蒼老,似乎與尋常老人沒有區別,唯獨一身氣質似與這片天地渾然一體,超越了天地極限。

  此人正是前任監正南懷瑜。

  “監正爺爺,這幾日你都待在通天閣望天,可是有瞧見什么啟示?”身穿監正官服的少年立在南懷瑜身邊。

  他曾是老監正的書童,如今成了新任監正,縱然地位崇高至極,可對前者的稱呼從未改變過。

  南懷瑜嘆息道:“那人要來了,我看見了殺戮與死亡。我看見了風雨飄搖。”

  年輕監正似漫不經心道:“監正爺爺,我們未必會輸。”

  老監正低下頭去,語氣越發低沉:“煉氣士本是方外之人,尋仙訪道,可我們北派的煉氣士卻從龍附屬,或許從一開始來說這條路就走錯了。當年老夫參與了白衣桉,而小書柜你也參與了那件事,他一定回來欽天監還劍。”

  老監正忽然抬起頭,一雙蒼老深邃宛大海星辰的雙眼閃爍,轉頭看著年輕監正:“小書柜,你逃吧。我們這一脈不能斷絕,過去種種舊賬,就由老夫這個早就該死之人來承受這一切。或許……對老夫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

  “監正爺爺,我們把老祖宗請下來,還有宮里那位與國同齡的宦官,據說蜀王陳芝豹也到了,他多半也是要出手的……我們不會輸。”

  小書柜語氣帶著倔強,監正爺爺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風輕云澹,無所不能。如此驚慌的監正爺爺,尚是第一次見到。

  “不!他是天尊,是冥冥莫測的高天,知天易,逆天難。在蒼穹高天之下,我們只是蒼天之下毫不起眼的螻蟻而已。”

  一家酒樓中。

  白衣陳芝豹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放在下方忙碌奔走的人群中,腦海中卻回想起數日前探子送來的消息。

  雖然那家伙能夠擊潰十萬大軍,的確是有虎頭城北涼軍的幫助。

  但與北涼軍相比,那一人一劍才是破敵關鍵。

  陳芝豹已能想象道那一襲黑衣的風采,以一己之力,匹敵千軍萬馬,無人能擋,無人能敵。

  若是沙城征戰,調兵遣將,他陳芝豹無論對上誰都可以說是胸有成竹。而換成武道爭鋒,不說年輕一輩,就算是全天下高手,他若愿意,也能躋身武評前十。但若迎上了那人……

  “接著。”

  一身文士裝扮的謝觀應走了過來,將一壺酒拋給陳芝豹,笑道:“你可得好好嘗嘗,這可是窖藏了四十年的女兒紅,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要不是我早些年和老板有些交情,只怕他都不肯賣給我。”

  陳芝豹也不用酒杯,隨手撥開酒壺,咕嚕嚕灌了幾口,抹去嘴角酒漬:“好酒。”

  “呵呵,你喜歡就好。”謝觀應笑了笑:“這次慕容桐皇還劍,注定是要惹出滔天動靜。你到京城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所以到時候怎么著也要出份力,就算是做做表面功夫好了。但千萬不要拼命,那家伙一人擊潰十萬大軍是摻了些水分,但當初一人獨戰天下高手,可是半點不假。”

  陳芝豹忽然抬起頭來,一眨不眨的盯著謝觀應,讓后者有些毛骨悚然,才徐徐道:“在那件事上,你也出了力,若非因為你,或許那一劍已被刀甲齊練華擋下來了,你難道就不怕慕容桐皇找你算賬,真是為了瞧熱鬧,連命都不要了?”

  謝觀應讓陳芝豹喝酒,他自己卻是喝茶。

  在聽了陳芝豹的話后,放下茶杯,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啊,境界很高的,雖然境界不代表打架厲害,但我逃跑的本事要說天下第二,便沒有人能稱天下第一。”

  鄧太阿也到了太安城中,他選了一座不算太貴的酒樓,坐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在店小二略帶鄙夷的眼神中,只點了一碟便宜的小菜和一壺不要錢的茶。

  取了一個茶杯,鄧太阿自飲自斟,和江湖中其他高手相比,這位桃花劍神總是這樣清閑。

  “三祿那家伙,一跑到蜀地,就沒個消息。今天的熱鬧瞧了,就去看看他吧,好歹是我鄧太阿的徒弟,可不能讓人欺負。”

  很快,一個人喝茶吃菜的鄧劍神遇到了一個熟人,那是一襲青衫的儒雅中年,瞧見了他,也不客氣,就直奔過來,坐在他對面,又向店小二要了一壺酒和兩碟小菜,才轉過頭笑道:“鄧太阿,又見面了。”

  鄧太阿一如既往的溫和:“曹官子,廣陵道上打的如火如荼,你不去主持大局,怎么有空跑這里來?”

  青衫曹長卿笑道:“和你一樣,是來看熱鬧的。”

  鄧太阿搖頭道:“少騙人,我是來看熱鬧不見,但若有可乘之機,我不信你會甘心只當個看客。”

  曹長卿呵呵笑道:“這是自然。若真能令太安城大亂,趙家小兒歸天,那我大楚倒還能支撐一二。”

  “你啊,還是被困在那座城里。”鄧太阿搖了搖頭。

  曹長卿笑道:“你這桃花劍神雖然踏出了那座山,但也只踏出來一只腳。也就比我好一點,要真論瀟灑,還得是徽山上陸地劍仙的李老前輩。”

  鄧太阿也是灑然一笑:“錯了,李老前輩也忘不了酆都綠袍,現在也不知跑哪去了。而這世間,又有誰是真風流,真瀟灑。”

  曹長卿向皇宮的方向望了望:“我想到了一年前,那時候還有王仙芝那個老匹夫,離陽王朝也是春秋鼎盛,文臣勐將如云如雨。但不想還不到短短一年時間,就發生了這么多變故。偌大一個離陽,竟給人有些風雨飄搖的感覺。”

  鄧太阿笑道:“豈不如你所愿?”

  “也是。”曹長卿敲了敲桌面,饒有興趣道:“鄧桃花,你給我說說海外的事,海外真有仙?”

  “當然,海外也有許多風流人物。”鄧太阿臉上浮現出一抹追思之色,忽然向城門的方向望了過去,眉頭一揚,露出凝重之色。

  曹長卿也望向城門的方向,澹澹道:“看來今天是沒時間聽你講了。”

  “無妨,只要你愿意聽,我這里隨時都有故事。”鄧太阿笑了笑,站起身子,付了賬,慢悠悠的向城門方向走去:“但慕容無敵還劍太安城,可是天下矚目的大事,誰不想瞧瞧呢。”

  一人從北而來。

  一人還劍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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