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外,深山腳下。
水中月感覺自己的頭十分疼痛,就像是要炸裂開來了一樣。
“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小大夫怎么一下午都在磨盤旁推著磨盤,發出的聲音也是十分奇怪。”
他雙手摸著自己的腦袋,看著遠處正在和獵戶交談的安景,眉頭微微一皺,“總感覺這個小大夫有些奇怪。”
他感覺,哪里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是具體又不大清楚,整個大腦都是昏昏沉沉。
“莫非是最近突破一品桎梏連續失敗,將要走火入魔的征兆?”水中月心中一沉,忍不住低聲自語道。
遠處,屋舍旁。
一頭驢正在拉著磨盤,口中時不時發出歡快的聲音。
不用說,這一下午水中月都在觀察著這頭驢子,直到安景從蔣三甲的屋舍回來,水中月才清醒了過來。
“這些藥草,一共是八百七十二大錢,收好了。”
安景笑呵呵的將手中的文錢遞給那獵戶。
“多謝小安大夫,多謝小安大夫。”
獵戶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接過了文錢,隨后連聲道謝起來。
要知道以往其他藥鋪來收藥草的時候,那價格壓的都是極低,但是濟世堂的小安大夫每次來收購藥草從來不壓價格,也從不賒賬賴賬。
“鬼谷迷魂......”
安景也是撿起地上的蛇皮袋,隨后余光看了一眼遠處的水中月,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渝州城,濟世堂。
秋風和煦,陽光怡人,溫暖著這座老城。
紅墻灰瓦下,行人如織,渝州河上的畫舸隨著微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漂浮著。
安景背著藥箱,提著裝滿草藥的蛇皮袋向著家中走去。
他的修為如今已經穩固在了一品地花之境,如果想要到達一品地花之巔,還需要大量的珍貴的精元,短時間內安景并不打算出手,而是鞏固當前修為。
畢竟這次三廟山上之戰,定會引起一番新的風云,而他在冒然行動,說不定讓人看出了端倪,到時候就得不償失了。
“首先要解決的還是李復周。”
安景一邊想著,一邊像濟世堂的方向走去,沿途路過河埠上,一眼就看到正在拿著錘棒正在敲打衣服的檀云,小黑仔則乖巧的蹲在旁邊,尾巴不斷搖晃著。
“那劍客到底是什么身份,為什么可以拔出鎮邪劍呢?未來有沒有機會加入我魔教?”
檀云看著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心中卻還在想著早上李復周說的話。
越是如此,她的心中對那劍客就越發的好奇起來。
就在這時,小黑仔跑到了檀云身邊,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舐著她的繡花鞋。
檀云手中錘棒一指,惡狠狠的看著小黑仔,道:“滾一邊去,你要是再敢舔我的鞋,我就把你給紅燒了。”
“嗷.......嗚。”
小黑仔歪著腦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檀云。
“這俗話說的好啊,狗肉煲中滾幾滾,神仙都話坐不穩。”
就在這時,背后想起了一道聲音。
“姑爺,你回來了?”
檀云聽聞,轉頭一看,只見安景笑呵呵的就站在不遠處。
“汪汪!”“嗷....汪!”
小黑仔似乎聽懂了一般,對著安景一頓叫喚。
“回來了,這不是看到你在洗衣服嗎?”
安景笑了笑,“就來看看你干的怎么樣?有沒有認真在干活,是不是又在偷懶了。”
“我都給你白干了,你也不給我發工錢。”
檀云瓊鼻微微一皺輕哼了一聲,轉過身繼續敲打著衣服。
以前在魔教的時候,她基本是不缺銀子的,但是來到渝州城之后,趙青梅杜絕了她所有的銀子開銷。
她除了吃喝不愁之外,還真的沒有什么銀子。
安景眉頭暗暗一挑,“你真的想要銀子?”
“當然。”
檀云頭也不回的道。
“你要銀子干啥?”
“城東新開了一家玉蘭坊,他們家的糕點據說很好吃。”
“你不是要減肥嗎?”
安景瞄了一眼檀云傲人的曲線。
自從聽到這洶涌澎湃之后,他就在也聯想不到大海了。
“姑爺,你說是不是又丑又胖的人需要減肥?”
“是這個道理。”
“那姑爺你說我丑嗎?”
“倒是不丑。”
安景搖了搖頭,檀云長得雖然算不上絕色,但也算是一個活潑俏皮,長相上佳的女子。
“對啊,所以我不用減了啊。”檀云嘿嘿一笑:“我已經想通了,或許等到明年春上再說吧。”
呵,女人!
安景仔細看了一眼檀云,隨意的問道:“檀云,你總是叫李老頭三爺,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檀云沒好氣的道:“他是我三爺啊,這你還要問?”
安景眉頭一挑,“不是,你和他是親戚關系?我看你平時那么怕他?”
安景以前一直以為檀云的爺爺和李復周是兄弟,李復周排行老三,才叫做三爺,但現在看來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我怕誰?”
檀云聽到這,轉頭看向了身后的小大夫,揮舞著手中的錘棒,道:“我檀云天不怕,地不怕。”
你當我是瞎子嗎?
檀云平時看到李復周的時候就像是耗子看到了貓,這些,他可都是看在眼中。
安景不想在這件事和她多磨嘴皮子,當下連連點頭,道:“對對對,你不怕,那你和三爺是親戚關系不?”
“你不信?”檀云一聽,向著四周看了一眼,隨后眉頭一挑。
這小大夫似乎看不起她?
雖然她在李復周和趙青梅面前乖巧的像個兔子,但是在魔教那也是一個人物,作為李復周唯一弟子,誰敢不給她三分薄面?
“我信了啊。”
安景嘴巴張了張,無奈道:“你說的話句句屬實,我怎么可能不信?我是想.....”
“你就是不信。”
檀云一把打斷了安景的話,傲嬌的道:“我那都是出于對三爺的尊敬,你知道吧?”
他感覺檀云就是一個死傲嬌,即使是要死了,也要傲嬌到底的那種。
安景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的問道:“你以前說從小就在府中了,你們又非親非故的,你為什么會尊敬他?”
趙青梅說李復周不過在管賬房不過一年左右的時間,檀云與李復周接觸的時間按道理來說也是不長,為何從她的口中感覺和李復周很熟似的。
“為什么”
檀云聽到安景這話,手上的動作一頓,不由得陷入了回憶。
十年前,嶺南道。
萬里飛雪,冷風似刀,大地一片蒼涼。
孤寂冰寒的林中,傳來碾碎冰雪的腳步聲,這聲音很輕。
順著聲音看去,那是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女孩,她身上衣衫十分的單薄,而且滿是補丁,小臉被凍的通紅,不斷對著小手哈著氣。
當她伸出小手的時候,觸目驚心的是一條條凍出的裂痕。
地上是一小捆的樹枝。
小檀云已經在山上待了近兩個時辰,但今天只撿到了這么一點樹枝。
“這點樹枝只能換一個包子”
她咬著嘴唇,小心翼翼的將樹枝捆在一起,隨后雙手緊緊抱著向著山下走去。
山路崎嶇難走,尤其是寒冬時節,盡管這是一座小山,她幼小的身軀幾乎都要淹沒在風雪之中。
“娘親還在等我回去,我今天一定要讓她吃到包子。”
寒風呼嘯,她感覺自己的耳朵仿佛都要被凍掉了。
不知走了多久,小檀云感覺自己雙手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她終于看到了山腳下的牙商。
“朱叔.......”
小檀云眼中一亮,高聲呼喊起來,但是她的聲音卻被風雪淹沒住了。
她咬著牙,邁著小腿,終于跑到了那牙商面前,小心翼翼的問道:“朱叔,這是我今天劈的干柴,你看可以嗎?”
牙商旁邊伙伴眉頭一皺,冷冷的道:“小丫頭,你劈的這是干柴嗎?你分明就是撿了一些受潮的樹枝。”
聽到這話,小檀云心中仿佛跌入萬丈深淵一般,內心都是一寒。
“我.....我....這都是我撿的......”
“小小年紀,就學會坑蒙拐騙了?”牙商伙伴輕哼一聲:“去去去,一邊去,這些受潮的樹枝一文錢都不值,我們可沒有時間和你一個小丫頭浪費時間。”
“我.......我.....”
聽到這話,小檀云雙眼一紅,急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名叫朱叔的牙商擺了擺手,從兜里拿出十文錢,道:“你劈的木柴我收了,這是十文錢。”
“喂,朱厚友,這些樹枝你給十文錢,你不會是腦子壞了吧?”
“就是說,你不會是看上了這小丫頭臥床不起的老娘了吧?”
“你們別說,她老娘雖然是個病癆子,長得確實還不錯。”
周圍幾人看到這,紛紛在旁笑了起來。
“你們閉嘴!”
朱厚友眉頭一皺,道:“這小女娃都要被凍死了,只為了幾文錢,她只有六歲,你們難道就一點良知都沒,要看著她死在你們眼前你而無動于衷嗎?”
小檀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
眾人被朱厚友話音一震,皆是沉默了半晌,隨后一人自嘲笑道:“良心?我們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是的,她不容易,在這世道,我們就容易了嗎?”
“這他么的鬼世道!”有人低嘆道。
亂世,人命如草芥。
看似只是一句話,但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去想象這其中的殘酷。
人命竟然能夠和草芥相提并論。
“拿去吧。”
朱厚友將十文錢放在了小檀云的手中,隨后看了一眼小檀云凍裂的雙手,不由得心中一酸,“疼不疼?”
她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不疼。”
小檀云緊緊握著那滾燙的十文錢,搖了搖頭,顫抖的道:“朱叔,我一定會報答你的,這十文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朱厚友笑了笑,他并不需要眼前這六歲女娃的報答,“去吧,你娘還等著你呢。”
小檀云握緊了十文錢,對著朱厚友鞠了一個躬,隨后才快步向著遠處跑去了。
“老朱,你......”
“不過就是今晚少吃一頓罷了。”
旁邊同伴看到這,都是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么。
檀云一路小跑,心中卻是充滿了狂喜。
十文錢啊!
那可以買五個包子啊!
今天她和娘親就能夠吃一頓飽飯了。
約莫半刻鐘,小檀云終于氣喘吁吁的來到了鎮子上的包子鋪。
“包子,又香又大的包子嘍。”
“好香!”
檀云嗅到那香味,頓時感覺肚子都開始咕咕叫了起來,恨不得要將舌頭都給咬下來。
“我要快點回去,娘親還在等我。”
想到這,小檀云墊著腳尖,緩緩將十文錢放到了籠屜旁,“老板,給我拿五個包子。”
“小丫頭,五個包子要十五文錢。”包子鋪老板看了看桌子上的文錢,皺眉道。
“不是兩文錢一個嗎?”小檀云一聽,立馬著急了問道:“前天還是兩文錢一個,我還買過的......”
“這段時間正在和趙國,南蠻打仗,再加上云華道,江南道今年的洪災和瘟疫,糧食根本就不夠用,兩文錢那是昨天的價格了,現在要三文錢一個了。”包子鋪老板嘆了口氣道。
“那...那給我拿三個好了。”小檀云咬了咬嘴唇道。
“好嘞,一共九文錢,還余下一文錢。”包子鋪老板將牛皮紙給了小檀云。
“謝謝。”
小檀云抱起牛皮紙,快步向著家中跑去。
“挨,你慢點,別掉了。”包子鋪看著那瘦小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聲,隨后搖了搖頭,“這小女娃還真是怪可憐。”
冰天雪地,寒風呼嘯著。
小檀云邁著小腿,大口喘著粗氣,拼命的向著家中跑去。
繞過人煙稀少的街市,終于來到了一排矮小,破爛不堪的房屋前。
“娘親,我回來了.......啊!”
小檀云喊著,因為跑的太快,直接被地上碎石扳了一腳。
只見她整個身子直接撲到了地面,懷中牛皮紙被她死死拽著,但是里面的包子卻是滾落了一地。
“包子,我的包子......”
小檀云不顧疼痛,連忙起身拿起滾落在地上的包子。
可是包子在冰雪和泥土當中滾過,沾滿了泥漬。
小檀云看到這,頓時鼻子都是一酸,但是她死死咬著嘴唇,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
“沒關系,撕掉一些就好了,撕掉了還是干凈的。”
小檀云伸出被凍裂的小手,仔細的撕去了包子上泥漬。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她才將包子上泥漬全部剝去,確保包子是干干凈凈的。
風似刀割,小檀云不僅覺得寒冷刺骨,但卻感覺肚子中卻升起了一把火,讓她直不起身子來,那種感覺漸漸的蔓延到了全身,看著那沾滿泥漬的包子皮,她的喉嚨一陣涌動。
最終她咽了咽口水,將那些包子皮和泥漬全部塞進了口中。
每次咀嚼,有包子皮的香軟,也有泥漬混在其中生澀,但是她卻吃的很滿足。
吃過之后,她感覺更餓了,忍不住看了看牛皮紙中的包子,隨后咽了咽口水,快步抱起牛皮紙向著不遠處兩個草屋奔去。
“娘親,我回來了,我今天帶回來了三個包子。”
小檀云興奮大喊道。
但是屋中沒有任何回應,以往每次她回來的時候,娘親總會回一句,回來了就好。
小檀云抱著牛皮紙,走近房間當中。
只見家徒四壁的房屋中,只有一張床。
床上躺著一個面色慘白的女子,此時她閉著雙眼,似乎在閉目養神,一手拿著一本《東廂記》。
那《東廂記》十分破舊,似乎已經被翻爛了似得。
“娘親,別睡了,我帶了三個大包子。”
小檀云走到女子面前,小聲道。
屋內一片安靜,女子并沒有回她的話。
“包子,這可是包子,是朱叔給我的十文錢,我買的,我可沒偷......”
“娘親,你快醒醒啊。”
小檀云連忙伸出放在地上被磨破的小手,“娘親,云兒手好疼,吹吹.......”
以往她每次受到皮外傷的時候,女子都會溫柔的給她吹一吹。
床上女子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回應。
小檀云心中一顫,終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來。
空寂,破舊的屋子當中,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小檀云哭著哭著就沒有了力氣,愣在原地好久,好半晌才拿出牛皮紙當中的包子。
“娘,快吃包子,吃了這包子之后你就不餓了,也不困了。”
“娘,快吃包子,你快醒醒啊。”
“嗚嗚.....娘親,小云兒再也不讓你教我習字了,再也不讓你生氣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小檀云對著尸體嚎啕大哭起來,隨后哭的沒有力氣了,不斷抽泣著,趴在那尸體上一動不動。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道悵然。
“她已經去了。”
小檀云轉過身看去,只見一中年儒生站在門口,儒生長相十分俊朗,劍眉星梅,神色卻是有些落寞。
“先生,救救我娘,我這有包子”
“死人我救不了,我能做的只是讓她入土為安。”
河埠上。
安景看著一直沒有說胡的檀云,道:“檀云,你是怎么進府里去的?”
檀云回過神來,道:“六歲的時候,我娘身體不好,沒扛過那個冬天,而我被路過的管家看到了,帶到了府上”
檀云說到這,神色不禁有些低落。
六歲嗎?
安景聽聞,眉頭微微一挑,問道:“那你爹呢?”
檀云平靜的道:“我娘說在我沒出生的時候就死了。”
說這話的時候,檀云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手中的錘棒甚至還在敲打著衣服。
“你現在還難過傷心嗎?”安景頓了頓道。
“傷心,有什么好傷心的?”
檀云手中的動作頓了頓,隨后看了看刺目的陽光,道:“我娘肯定不希望我天天傷心,哭鼻子,所以我才不會傷心哩。”
淡淡的陽光頃灑而下,落在她嬌美的面孔之上,多了幾分柔和。
檀云好似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看著安景,“姑爺,你今天問我這么多干什么?”
以前姑爺雖然很奇怪,總是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但從來不會問這么多問題。
“沒,我就關心一下你罷了。”
安景訕訕一笑道。
“關心我?你以前從來不關心我。”
檀云想到了什么,眼珠一動,道:“姑爺,你不會是為了韓文新那小子來的吧?”
“怎么可能,我不關心你,你怎么長這么大的。”
安景沒好氣的看了檀云飽滿的酥胸,道:“不說了,你衣服洗的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看來檀云和李復周應該沒有特別的關系,不過也對,李復周那個老狐貍,應該也看不上‘胸大無腦’的檀云。
“知道了,姑爺。”
檀云點了點頭,隨后抱起木盆,跟在了安景的身后。
“看來,得找韓文新那小子好好聊聊了,自從周先明走后,倒是沒怎么再練過拳腳功夫了。”檀云看著安景的背影,心中嘀咕道。
“快走了,傻住了啊?”安景看到檀云一動不動忍不住道。
“來了來了。”檀云快步跟了上去,笑道:“姑爺,其實我想想,你對我確實還挺不錯的,說話也有趣。”
小大夫平日沒什么本事,只會看病醫人,但是不僅會給自己買一些糕點,還可以逗自己開心 “那當然了。”安景頭也不回的道:“我這人就幾個優點,善解人衣算一個吧。”
“姑爺,我想報答你。”檀云認真的道。
“報答,怎么報答?”
“現在正是秋季,螃蟹肥美的很,我聽茶館的伙計說新到了一批螃蟹,價格也不是很貴.....”
“你是要報答我,還是要報復我?”
臨江城。
近來隨著臨江城秋闈大考,臨江城匯聚了江南道大半學子,使得臨江城也變得更加熱鬧,喧囂起來。
尤其是夜晚臨江城的湖上,濃妝艷抹的女子站在船頭之上,對著來往學子搖帕招手,湖中央也盡是推杯換盞,鶯歌燕舞之聲。
其中一艘精致的畫舫緩緩飄蕩而來,清脆悅耳的聲音絲絲入耳。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儒生也想登上畫舫,但是卻被站在船頭的老鴇給擋住了。
只見兩人拉拉扯扯,老鴇眉頭緊鎖,而中年儒生卻是一直賠笑。
這中年儒生不是旁人,正是周先明。
終于,老鴇似乎是不耐煩了,一把推開了那周先明的手,大怒道:“白日做夢!”
“白日.....做夢!?”
頓時此話一出,周圍無數人都是看了過來,眼中帶著一絲詫異。
饒是周先明此刻也是老臉一紅,隨后訕訕的退下了船。
老鴇看著周先明的背影,冷笑一聲,“你看不見這些上船的老爺公子,一個個萬貫家財,錦衣華服,飫甘厭肥,像你這般尖嘴猴腮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三不四,就想著天鵝屁吃,乘早收了心吧......”
周先明不敢回頭,生怕老鴇叫來幾個龜公將他一頓胖揍,嘴里卻不斷嘀咕起來。
“非要五百文錢,我三百文錢待半個時辰不行嗎?一點做生意的頭腦都沒有,你個老鴇這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
來到臨江城這么多天來,從趙青梅,韓文新手中借來的幾兩銀子,即使周先明‘省吃儉用’這段時間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到現在身上只有五百文錢,還要等到明日發榜之后做船費回渝州城。
“哎。”
周先明搖頭晃腦的沿著湖邊漫步,看著近在咫尺的畫舫卻上不去,不禁長嘆一口氣,“世間上最遠的距離,就是這兩百文錢的距離。”
晃蕩了半個時辰,晚風寒冷刺骨,吹得他鼻涕直流,腿腳直哆嗦,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為了省下一些銀子,周先明住的地方并不是客棧,而是臨江城貧民窯中一戶人家。
家中只有一個老者,街坊鄰居都喚他一聲白老頭,白老頭膝下有兩子,都被征召去了邊境戊關,而如今家里只剩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孫女。
“周先生,回來了?”白老頭起夜看到正躡手躡腳回來的周先明,不禁問道。
“回來了,方才和幾個好友舉辦了詩會,倒是回來晚了一些。”周先明干笑了兩聲。
白老頭忍不住道:“周先生真是大忙人,這次秋闈必定能夠高中,老朽煮了幾個雞蛋,小環那丫頭吃了兩個,老朽也吃了一個,余下兩個沒人吃,周先生稍等片刻”
“不用了.....”
周先明剛要拒絕,只見孫老頭走近屋中,拿出了兩個水煮蛋走了出來,隨后放到了周先明的手中。
“周先生拿去吃吧,放在鍋中悶著,還是熱的呢。”白老頭憨厚的笑道。
“那就多謝了。”周先明感激的看了看手中水煮蛋道。
白老頭一家就住在貧民窯中,吃穿平時都是不富足,全靠白老頭在集市上賣油炸銀魚賺的一些辛苦錢活命。
“老朽就不打擾周先生了。”
白老頭說完,便向著屋中走去。
“白老,你這后半生定能吃上八個菜。”
周先明看著白老頭的背影,心中感慨了一番,隨后也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一個破舊的屋子,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窗戶還是用破布擋住的,風大的時候根本就擋不住,甚至呼呼作響。
吃了兩個雞蛋后,周先明又喝了一大杯水,隨后坐在桌旁,點亮了燭火,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地圖。
那地圖上山川河流,道路標注都是極為清晰,甚至一些地方還有特別的批注。
以大燕九道,趙國十三府為中心,其中又有諸多關隘,商道,周邊輻射有東羅沙漠,南蠻十萬大山,凈土三千佛國,蒼茫無邊際的草原,東海無數群島。
地圖之詳盡,天下少有。
“群蛇吞龍,風云動蕩,這大燕”
周先明輕吸了一口氣,眉頭緊鎖了起來。
他曾研究過古籍,發現一條規律,盛極而衰,當王朝發展到一定頂峰的時候,便會走向衰落,這是必然之規律,無人能擋。
而如今大燕與趙國和平發展了數十年,各方勢力也是在不斷尋求發展,壯大。
靜中有爭,天下大勢亦是如此。
燕國占據了龍興之地,也就是大周朝古都,披甲執銳之士足有數百萬之眾,戊守邊關卻是捉襟見肘,看似底蘊深厚,卻四面受敵。
東北方向有強盛無比的趙國,南有坐擁十萬大山的南蠻異族,西方有西域凈土,而西北方向更是有一統草原的后金王朝。
古往今來,草原都是難以一統,就連當初的大周朝也沒有徹底征服過大草原,而如今草原在燕國和趙國割裂的情況下,完成了一統,已經休養生息了二十年之久。
這頭老虎蠢蠢欲動,磨爪利牙這么久,一出口便是想要吃人,就看這頭老虎準備要吃誰了。
趙國和燕國相互征伐數十年,恩怨已深,幾乎是勢同水火。
國勢如此,而當今大燕廟堂也是明爭暗斗,儒門和宦官,軍方都在爭權奪利,人皇則是高座皇臺。
廟堂之下的江湖更是深不可測,魔教卷土而來,佛教也欲東渡,真一教不是地頭蛇,而是地頭強龍,他怎能視而不見。
風云際會,天下格局,國勢廟堂江湖,牽一發而動全身。
“天下就難有一統之日.......”
微弱的燭火下,周先明看著手中地圖,良久之后他不禁搖頭自語起來。
翻看了一會地圖,周先明便有了些許困意,隨后便倒在木床上睡了過去。
夜色如水,不知道睡了多久,耳旁傳來爭吵之聲。
“不,我不要和你走!”
“劉屠戶,欠你的錢都還了齊全啊,你就放過小老兒的孫女吧。”
周先明睜開雙眼,隨后起身披著一件外衣走了出來。
只見那破舊的院門大開,一個體型肥碩,滿臉橫肉的男子正不斷拉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少女雙手死死拽著木門,但是她的力氣怎么可能比得上那肥碩的男子。
白老頭在旁急的就像是團團轉的螞蟻,既不敢伸手阻攔,也不敢呵斥怒罵。
“白老頭,你還的只是本錢,還有利息呢?九出十三歸,這是規矩。”
劉屠戶冷哼一聲,“你今天不把利息還了,這白環小丫頭我就要帶走。”
“阿爺,救我,救救我......”
白環聽到這立馬就急了。
這劉屠戶可不是一個好人,據說他和三湖幫的牙人有著勾結,專門販賣一些婦人,孩童。
“撲通!”
白老頭聽到,膝蓋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劉屠戶,那利息給容我幾天......”
“給你多久都沒用。”
劉屠戶一腳踹了過去,直接將白老頭踹飛了一丈多遠,“你這老東西炸銀魚什么時候能補上?”
白老頭在地上翻滾了兩拳,鼻子和地面碰撞,頓時鮮血直流。
“阿爺!”
白環看到這連忙喊道。
“別叫了,再叫我就打死白老頭。”
劉屠戶一把抓起白環的手臂,就向著門外走去。
周圍鄰里街坊也聽到這寒聲,紛紛探出了腦袋出來,一看到劉屠戶的臉,大家都都是下意識縮了縮腦袋。
這劉屠戶可是遠近聞名的惡霸,經常給附近窮人放貸,事先白紙黑字一分的利息,但最終卻會多要三分,有人報了官,但最終不僅賞了大板還要把錢老老實實的交出來。
他自稱舅爺是衙役的執筆官吏,楚懷的心腹狗腿。
楚懷是何人,那可是江南道道主楚南英的公子爺,掌管江南道軍政大權,手下府軍數萬之多,就是江湖豪俠,宗門高手,世家大族面對楚南英也不敢太過放肆。
而楚懷綺襦紈绔,不學無術,整個江南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臨江城的人更是戲稱為花花太歲。
若是在街上遇到喜愛的良家婦女,便會多方打聽女子來歷,隨后背地里就會將女子綁回自己的臨湖別院,肆意玩弄,享盡其樂,若是被婦女的丈夫尋到,他甚至會當面調戲玩弄,謀求快感。
最后則會把夫妻二人殺了,就掩埋在臨湖別院當中。
臨湖別院地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孤魂野鬼。
最為轟動的一件事便是,他曾經還綁架過一對嬌艷的母女花,誰料想這母女花背后竟然是江南道飛鷹堡堡主馮水木的妻女。
飛鷹堡在江南道也算有幾分實力的存在,而飛鷹堡堡主馮水木更是有著三品修為。
當馮水木得知這消息之后,怎么可能會忍受的了,當即帶上飛鷹堡數個高手殺上了臨湖別院,想要將楚懷就地正法,誰曾想楚懷身邊竟然有兩個三品高手護身,并且府內充斥著精銳軍伍高手,飛鷹堡的高手不僅有去無回,就連飛鷹堡的堡主馮水木也是慘死當場。
后來飛鷹堡就這樣徹底在江南道的江湖當中除名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一方勢力似得。
此事可謂轟動一時,在江湖和坊間都是引起了巨大轟動。
而后傳聞楚懷雖然被禁足在臨湖別院,但江湖中人依舊發現有不少小娘子被偷偷送進了臨湖別院,其中貓膩人盡皆知。
現在提及楚懷之名,依舊讓人不少婦人聞之色變。
“等等!”
就在這時,一道冷喝之聲從遠處傳來。
劉屠戶手中動作下意識一頓,眉頭一擰看了過去,不禁喝道:“哪里來的老窮酸?”
“無禮!周某正是三十而立之時!”
周先明聽聞,不禁道:“你可以說周某是個窮酸,但你說老,周某可就不能忍了。”
“爬一邊去。”
劉屠戶左手拳頭一伸,隨后用勁一握,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咯吱!咯吱!”
周先明聽到這聲響,頓時脖子一縮,腳步下意識退后了好幾步。
“就這膽量,也想做英雄?”
劉屠戶不屑的笑了一聲,隨后提著白環就要走。
“不,我不要......”
白環哭喊道。
“劉屠戶,求求你高抬貴手。”
白老頭也是不斷在地上磕頭道。
但是劉屠戶根本就不管不顧,提著白環便向著外面走去。
“不準走!”
周先明壯起膽子,一把抱住了劉屠戶的大腿。
“狗東西!”
劉屠戶大腿被抱住,頓時心中一怒,想要將周先明踢開,但是周先明就像是一個狗皮膏藥一般,怎么甩也甩不開。
“找死!”
劉屠戶看到這,當下松開了手掌,一拳向著周先明身上招呼去。
這一拳的勁道可是不小,打的周先明頓時哇哇亂叫,但是他的雙手卻是死死的抱著劉屠戶的大腿。
劉屠戶也是不客氣,碗口大的拳頭如狂風暴雨一般招呼來,狠狠的打在周先明的身上。
很快,周先明便松了手。
“老東西,就你這點本事,也敢裝英雄?”
劉屠戶罵罵咧咧,即使周先明松手了,他也沒有收手,一拳接著一拳打在周先明的身上。
周先明一邊大叫,一邊用雙手保護著身上的重要部位。
只見他雙手死命捂住襠部,身體蜷縮在一起,就像是煮熟了的蝦。
“啊!疼死我了”
隨著那拳頭落下,只能聽到刺耳的哀嚎之聲。
很快,周先明趴在地上就不動了,連呼喊的聲音都小了不少。
“別打了,再打出人命了。”白老頭連忙喊道。
“周先生可是此次趕考的儒生,秋闈的熱門學子,你若是打壞了,主考官問罪下來,你也吃不了兜著走。”白環也是在旁著急的道。
“趕考的儒生?”
劉屠戶也是冷靜了下來,看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周先明,心中也是害怕了起來,他說他舅爺的事情不過是吹牛皮罷了,若真是出了人命那他也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是一個趕考的儒生。
要知道楚南英也是儒門子弟,對于儒門學子像來都是極為重視的存在,打死了一個趕考的儒生,可不是幾兩銀子就能壓得住,尤其是還有這么多人在旁看著。
看到劉屠戶停手,白環連忙上前查看,隨后發現周先明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手指放在鼻子上也沒了呼吸。
“死.....死了.......”
“這就死了?”
劉屠戶也是一愣,“我還沒有用力,這老書生就死了?”
“死人了?”
“還是趕考的儒生啊。”
聽到這話,周圍鄰里街坊都是低聲議論了起來。
“那利息我不要了。”
劉屠戶額頭冒出一些冷汗,“是這老....書生非要抱著我的大腿,他非要用臉打我的拳頭,這和我可沒有關系,你們可都看到了......”
周圍眾人一片沉默,沒有人說話,但眼中卻是仿佛再說,這儒生分明是你打死的。
“和我沒關系,一點關系都沒。”
劉屠戶說著,奪門而出。
看到劉屠戶走了,鄰里街坊才緩緩走了出來。
“這書生不會真的死了吧?”
“劉屠戶學過一些武學,勁大的很,真有可能錘死了這書生。”
“還真是可憐。”
白老頭和白環也是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得有些傷感。
“那....那劉屠戶走了?”
就在這時,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
只見周先明緩緩睜開了雙眼,隨后艱難的支起身子道。
“喲,這書生還沒死呢。”
眾人皆是一驚。
“周先生,你沒事啊?”白環看到這,眼中浮現一絲驚喜道。
“沒大事,但也傷的不輕。”
周先明顧不得臉上鼻青臉腫,嘆道:“這段時間的打沒有白挨。”
“周先生,你先進屋休息休息吧。”孫老頭連忙道。
“不了,孫老先生,小環姑娘,我要走了。”
周先明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的,道:“那劉屠戶若是反應過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了,你今天就要返程嗎?”
“算了,我周某必定高中,看和不看沒有什么區別。”
聽到周先明這話,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周先明在白老頭和白環的攙扶下,來到房間收拾細軟,準備跑路,鼻青臉腫的眼中還帶著一絲惋惜:“可惜這臨江城的風土人情,太貴了。”
渝州城,城東玉蘭坊。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小商販也在兩旁井然有序的擺著攤位,前方玉蘭坊人聲鼎沸,賓客匯聚。
“不要擠,不要擠,今天新出的馬蹄糕十文錢一份。”
玉蘭坊的伙計高聲吆喝道。
“多少份啊?”有人忍不住問道。
“就是說啊,昨日我等了三盞茶的時間,最后竟然說沒了。”
“今日三百多份,管夠。”伙計笑道。
眾人一聽,頓時松了口氣。
安景一身青色衣衫,跨著小藥箱,站在人群之后。
李復周而站在一旁,手中捧著一本書卷,似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其中,無法自拔。
今日出診,安景特意叫上了李復周。
“這里倒是熱鬧。”
李復周看了片刻,隨后合上了手中書冊。
“這是新開的糕點坊,很好吃,也很有特色。”安景向著前方張望了幾眼。
“又是檀云那個好吃佬讓姑爺帶的吧?”
李復周聽到這忍不住搖頭道。
“她只是提了一嘴,我也十分好奇,反正閑來無事。”
安景吐了口氣,隨意的問道:“三爺,你又不像周先生那般,要科考,為何還要天天看書?”
李老頭,你就繼續裝,你真的是在看書,還是在看魔教的密函?
“興趣愛好罷了。”李復周撇了安景一眼。
“除了看書,三爺可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了?”安景笑瞇瞇的道。
“勾欄聽曲。”李復周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將手中書冊放進袖口。
安景:“”
“至于我為何要看書,你可曾聽聞。”
李復周拍了拍安景的肩膀,“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兩人隨后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
“咳咳咳.....”
安景輕咳了一聲,道:“三爺,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李復周雙手背后,淡淡的道:“問吧,關于勾欄的學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他的我未必能夠教你。”
關于勾欄的奧秘,我需要你教我?
安景心中冷笑了一聲,面上卻是笑呵呵的問道:“假如說,三爺你是江湖之上的絕頂高手,你會怎么做?”
“嗯!?”
李復周瞅了安景一眼,“這話似乎我曾問過與你?”
“我也很好奇三爺的想法,是否能夠從中得到一些啟示。”
“有多高?比韓文新那小子如何?”
你也好意思拿韓文新和你比較?
安景在旁笑道:“韓文新那小子就是江湖魚蝦的水準,那三爺肯定要比他高的多了多,他也配和你比?”
李復周眉頭一凝,沉吟道:“如果我要是江湖當中絕頂高手,那我肯定踏遍山川異域,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尋萬千勾欄.......”
尋萬千勾欄......
安景眉頭挑了挑,豎起大拇指,“三爺不愧是讀書人,說的話真是滴水不漏。”
李復周這老小子,不愧是魔教人宗之主。
安景若不是見識到他的廬山真面目了,恐怕一輩子也很難猜到這小老頭竟然就是魔教人宗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