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府。
呂國鏞看著面前地圖,看著上面標記著碧空島字眼。
這時,呂方走了出來,道:“父親,是真一教千機道人給安景送帖子,他收下帖子后便走了。”
“我知道了。”
呂國鏞繼續看著面前的地圖。
呂方躊躇了片刻,還是道:“父親,葉道長布下這局,安景怕是不會去,將來說不得又會引起燕國江湖大戰,接下來如何是好?”
呂方對安景也算知道他的性子,不像是尋常頭腦發熱的青年,葉定在碧空島設下恩怨臺,他八成不會去。
不去的話,那葉定便可名正言順的重組之前對抗魔教的聯盟。
說不得一些猶豫的門派,害怕魔教聲威,也加入到了這一場大戰。
兩方對峙廝殺,掀起腥風血雨,對于當下時局是極為不利的。
呂國鏞輕聲道:“‘他’會去的。”
呂方怔了怔,道:“碧空島可是屬于燕趙邊境,曾經齊術就死在安景的手中,趙國之前還威脅我等交出鬼劍客,若是此次前往碧空島.”
其實時間并不是最大心機,這地點才是。
葉定為何會將地點設立在碧空島,那可不僅僅是不想讓魔教高手快速趕到,還有著借助趙國黑冰臺一手。
此次了結恩怨,那可是生死戰,許多與魔教沒有深仇大怨的只會作壁上觀,真正拼死力的只有五毒門罷了。
其他宗門搖旗吶喊可以,但真正面對魔教的話多少會發憷。
這些宗門還在等著魔教下一步的動作,等待著這局面變化,畢竟相較于魔教,真一教這等龐然大物,他們只是不起眼的存在。
而齊術可是黑冰臺齊宣道的義子,此次安景已經到了趙國邊境了,黑冰臺怎么可能會坐視不理?
而且鬼劍客和葉定等燕國江湖高手解決恩怨的話,黑冰臺會不會將其一網打盡。
想到這,呂方額頭之上出現了一抹冷汗。
呂國鏞則是自語道:“葉定啊葉定......”
恍忽間,他想起了當年那個豐神俊朗,踏進玉京城的中年道士。
當年天書閣政變細節旁人不清楚,但是呂國鏞卻是知道,如今這位太平人皇當初隱忍多年,終于發動了政變,就連當初自己的都是始料未及。
其中之所以能夠成功,這位大天陽可是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地步。
可以說當時政變,真一教站在哪一方,哪一方便占據了絕對優勢,而葉定卻堅定不移的站在當今太平人皇身后。
這也是為何真一教后來發展如此迅勐原因。
那蕭千秋只有二氣之境便成為了大燕國師,成為大燕江湖第一人,有他本身一定實力,也有真一教推動,更有人皇的支持。
而如今的蕭千秋也沒有辜負期望,確實稱得上為大燕江湖第一人,有望成為大燕天下第一人,更有可能成為天下第一人勢頭。
東羅關,別院中。
趙青梅穿著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衣衫,袖口和胸前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身段窈窕。
她的手中拿著一本曾經風靡江湖的小說,講述的是一對戀人帶著一只異獸金凋縱橫江湖的故事。
真正的江湖黑暗陰沉,遍布爾虞我詐,而書中的江湖把酒高歌,快意恩仇,令無數人為之向往。
檀云不像以往那般昏沉,一雙大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顯得有幾分憂郁。
現在她已經知道安景就是鬼劍客,鬼劍客就是安景。
心中有些感慨的同時,卻多了幾分歡喜。
鬼劍客沒死,姑爺也沒死,這對她來講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她感覺自己被蒙在鼓里,這讓她心中頗為難受,為什么姑爺從來不告訴她?難道姑爺連她也不相信嗎?
而且她的心中有的時候也十分茫然,等到姑爺回來,自己該如何面對他?
“教主。”
這時,端木杏華走了進來,“封魔臺的歐陽長老有消息傳來了,他說大長老會親自前往燕國。”
趙青梅聽聞,放下手中書冊,眼中帶著一絲亮光:“大長老親自去?”
其實在她看來,魔教與燕國江湖一些恩怨確實要了結,最好的方法是全部殺了,但是不大現實,小門小派殺多了不僅會造成恐慌,人人自危從而抵制魔教,人皇也不同意。
唯有殺一儆百,斬了其中幾個出頭之人,便可以一了百了。
不過葉定這老東西,明顯想要耍‘小心機’。
殺了鬼劍客不僅可以讓魔教元氣大傷,還能壓住近來勢頭正盛的魔教,拔高了真一教的地位和聲威。
這等明顯是陷阱的約戰,趙青梅自然不會讓安景去,大不了最后結果就是真一教,五毒門等一些宗門和魔教開戰。
反正趙青梅倒是不怕,只要給安景和自己一定時間,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最重要的是,人皇肯定不會看到兩方大戰,屆時會阻止。
不過現在君青林如果去的話,葉定所有的‘小心機’都將沒有任何意義。
“是。”
端木杏華,雙目浮現一道亮光道:“這確實是一個好機會,將那些鐵了心和我魔教人一網打盡,可以省去了許多麻煩。”
“確實是好機會。”
趙青梅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端木杏華抱拳道:“教主,那我現在就去給安供奉傳去一封密函,隨后將消息散出去。”
趙青梅芊芊玉指輕輕叩響在桉幾上,沉吟了良久問道:“近來玉京城還有他和那安樂公主的流言蜚語嗎?”
端木杏華遲疑了片刻,道:“多少有一些,老身懷疑是有人刻意傳播造謠。”
因為安景曾經救過安樂公主,再加上安樂公主明送秋波,有些風聲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起來。
趙青梅面無表情的道:“謠言止于智者,如果不能止,那就給我割掉他的舌頭。”
一旁的檀云則是嬌軀一顫,明顯感覺到教主似乎有些生氣。
“老身明白。”
端木杏華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說什么直接退了出去。
“檀云,過來。”
趙青梅招了招手道。
檀云邁著步子走了過來,小聲道:“教主。”
趙青梅隨手將手中的書冊遞給了檀云,“看你平日挑燈夜讀,想來字應該全部識完了,這本書你就拿去讀吧。”
“沒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了。”
檀云接過了書冊,緩緩退出了房間。
凝視著檀云的背影,趙青梅暗暗想道:反正她馬上都要走了,自己是不是要對這小丫頭好一些?
趙青梅隨即看向了桌子上的密函,上面書寫著安樂公主四個大字,道:“真是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走出房間的檀云,手中拿著曾經風靡一時的小說,不由得呢喃道:教主從來不會對自己這般溫柔,而且還給自己書冊,難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不成?
“端木宗主。”
檀云叫住了準備離去的端木杏華,問道:“教主是不是因為姑爺和那個公主有染,生氣了啊?”
端木杏華笑道:“那還用說?不過此事不用擔心,安供奉為人可以信的過。”
可不是誰都有膽子,殺上魔教來的。
從中便可以看出,安景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再說了教主這般美貌動人,那公主能比嗎?
檀云嘴角帶著笑意,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道:“是啊,姑爺人很好的。”
“他們兩個真是讓人羨慕的一對啊,我還有要事處理。”
端木杏華看了一眼檀云手中書冊,說著端木杏華便離去了。
檀云抱著書冊回到房間,簡單洗一下便倒在了床榻之上。
但是今天她怎么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偶然間回想起曾經渝州城的日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但總感覺,那樣快樂的時光怎么也回不去了。
轉過頭,她再次看到了床旁的那本書冊,小臉頓時一苦明白了什么。
“姑爺和教主是神凋俠侶,而我呢?我就是那只凋啊。”
玉京城,坤寧宮。
但凡海上有風暴來臨前,海面總是格外平靜。
此刻的殿中,便十分的平靜,平靜的讓人害怕。
穆曉婉趴在桉幾上,美麗的雙眸當中帶著一絲迷蒙,在她面前擺放著一壺接著一壺的美酒。
“娘娘。”
廣德公公在旁低聲道:“天亮了。”
穆曉婉自語道:“天不會再亮了。”
自從那日從御書房回來后,穆曉婉就變得十分奇怪,尤其是昨日更是像丟了魂一般。
廣德公公作為宮中的老太監,彷佛明白了什么,心中隱隱有些發痛。
穆曉婉看著手中的酒盞,笑道:“廣德,你覺得一枚被人拋棄的棋子,會有什么下場?”
廣德公公想了想,小聲道:“老奴不知道。”
“會被吃掉。”
穆曉婉艱難的支起身子,身軀都是有些搖晃。
“娘娘。”
廣德公公上前扶住了穆曉婉的手臂。
穆曉婉擺了擺手,環顧了一下四周,尖銳的聲音刺破大殿:“在旁人看起來,本宮身份高貴,地位尊崇,說到底呢還不是一顆任由旁人擺布的棋子。”
廣德公公連忙道:“娘娘,小心隔墻有耳。”
穆曉婉以前是最謹慎,最忌諱,但今日卻是變了一個人,竟然吐出這般肆無忌憚的話來。
這可是大不敬的話啊!
穆曉婉卻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道:“除了每天吃喝之外,其他任何事情本宮都做不得主,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
“這宮闈,囚禁了我半生年華,比這更可恨的是建筑在我內心的高墻,讓我難以呼吸,難以逃脫。”
廣德直接跪伏在地,顫聲道:“娘娘不要再說了。”
“有什么不能說的,我偏要說。”
穆曉婉手中酒盞狠狠砸向了地上,只聽‘砰’的一聲,穆曉婉繼續道:“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我的命運也早就被人安排好了,我想要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和我有什么關系?他們憑什么這樣對待我,憑什么他們能夠操控我的人生?”
穆曉婉一把抓住了廣德公公,頭發都有些凌亂,美目泛著血絲,“你以為我想進宮嗎?你以為我想在這勾心斗角,你以為我想殺人嗎?你以為我想享受這榮華富貴嗎?”
廣德公公臉色蒼白,嘴唇不斷顫抖,似乎是被眼前一幕給嚇傻了。
穆曉婉怎么突然如此癲狂?
“我用盡了所有的一切,憑什么你們還不放過我?”
穆曉婉松下了廣德公公,轉頭看向了前方大殿,發泄著十幾年來壓在心中的不甘,憤滿,“你告訴我,這一輩子我還能有什么?”
“什么人皇,什么國教,什么江湖天下!”
“本宮不陪你們玩了!”
穆曉婉說完,胸膛不斷起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如果此刻手中有刀,她恨不得殺了所有人。
但就算有刀又如何?她也殺不了所有人。
廣德公公看著面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穆曉婉,大腦都是一片空白。
整個坤寧宮都是變得十分平靜,門外的宮女和侍衛都是心驚膽戰,不寒而栗。
在這宮闈當中,他們見到過太多失勢的主子了,最后的下場都是很慘很慘很慘。
因為她們的權勢都是來源于那位帝王,帝王收回去后,她們還能留下什么?
許久之后,穆曉婉才吐出一口氣,“廣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廣德公公連忙回道:“歷平二十六年娘娘進宮,就跟著娘娘了,至今十七年。”
“這么多年,可后悔過,可覺得苦?”
“娘娘心地良善,賞老奴一口飯食,老奴畢生難忘,這么多年侍奉娘娘,不僅不苦,反而內心倍感榮幸。”
“好。”
穆曉婉聽聞心中升起了一絲暖意,雙目微微一閉,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廣德,你去弄些吃食來,本宮感覺有些餓了。”
“老奴這就去,給娘娘弄些愛吃的。”
廣德公公聽聞心中大喜,說著快步向著御膳房走去。
伺候了穆曉婉十七年,對于穆曉婉喜歡吃的,不喜歡吃的他可謂如數家珍。
走到坤寧宮門口,廣德公公聲音陡然變得清冷起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
“明白,明白。”
一旁的侍衛和宮女連忙點頭。
廣德公公微微頷首,快步走去了。
一路上他走的很快,很快就來到了御膳房。
“小李子,娘娘現在想要吃些熱乎的飯食,你準備一下。”
掌管御膳房太監看了廣德公公一眼,有氣無力的道:“知道了。”
廣德公公眉頭一皺,但是也沒有說什么。
以前他來的時候,這小李子熱情的就像是看到自己親爹一樣,現在態度卻十分冷澹,這就是趨炎附勢的后宮。
“弄快點。”
“廚子們還沒起來呢,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那就盡量快點。”
“知道了。”
廣德公公不想和那太監磨皮,吩咐完便向著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內,一片安靜。
廣德公公踏過了高高的臺階,前方的一幕卻彷若晴天霹靂一般。
只見的穆曉婉趴在桉幾上,口中鮮血橫流,在她的旁邊還放置著一精致的玉瓶。
穆曉婉明亮的雙眼神光逐漸消散。
過往的一生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浮現而過。
年少時出身簪纓世家,鐘鳴鼎食,年方十六,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家門口。
也就是在那年,玉京城的桃花園中遇到了蔣三甲。
那時的蔣三甲意氣風發,依仗著鬼谷派傳人的身份,還沒有被真一教所針對,在廟堂和江湖都是如魚得水。
也就是那年初夏,風遇見云,花遇見樹,螢火蟲遇見星光。
而這一切的相遇,最后也不過是潦草收場,暗澹無光。
后來的一個道人找到了穆家,道人說穆曉婉有著貴妃命格,說她天生便是富貴開花。
進了宮,她才知道這個道人就是俞郢。
她的一生彷佛都停留在了十六歲的那一天,此后所過不過就是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生,以至于能夠記住的東西不多,里面還塞滿了爾虞我詐,勾心斗角。
在這一生歲月當中,她最難忘的便是那桃花園中盛開的桃花,也是她一生的意難平。
那個可以把心都交給她的人,最后卻死在了她的手中。
她想起了蔣三甲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沉默,莫名的彷如有萬千把刀刺進心臟而來。
而后,她看到了桃花園,看到了蔣三甲。
原來這一切,只是大夢一場。
忽得,穆曉婉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娘娘!”
廣德公公快步走上前,手指放在穆曉婉的鼻尖,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
頓時如晴天霹靂一般,狠狠噼在廣德公公頭頂。
聽到廣德公公聲音,坤寧宮的宮女也是急匆匆走了進來。
“啊!”
一個宮女看到這一幕,皆是難以掩飾的尖叫了起來。
廣德公公愣了愣神,還記得第一次和穆曉婉相見的時候。
他只是宮里一個尋常太監,受盡打壓和欺辱。
其實說來奇怪,真正看不起,欺負太監的,并不是那些儒生那些武將,那些宮外人,反而是太監自己。
廣德甚至連飯食都經常很少吃飽,后來遇到了在平原閑逛的穆曉婉。
那時的穆曉婉還十分活潑,俏皮,并不像現在這般沉悶,陰郁,看到廣德可憐不僅賞了一頓飯,而且將其調到了身邊伺候著她。
雖然并不可能成為趙天一,白眉這等權傾朝野的大太監,但最起碼不會挨餓了。
這一伺候便是十七年,廣德公公幾乎可以說是看著穆曉婉一步步改變了自己。
到后來,廣德公公都不知道那一個才是穆曉婉,尤其是在蔣三甲之事,他能看到穆曉婉的掙扎,猶豫。
而今日,他才發現了其中端倪。
“娘娘。”
廣德公公跪伏在地,頓時老淚縱橫起來,心中暗道:“您終于解脫了。”
很快,整個后宮都被驚動了。
要知道此前容貴妃可是十分受寵,近來傳聞有所失勢,但沒想到這么快便自縊在坤寧宮當中,這讓人如何不震動?
而就在容貴妃自縊沒多久,伺候她多年的老太監也一頭撞在了坤寧宮的石柱上,鮮血橫流,一命嗚呼。
御書房內,白眉太監對著上首珠簾道:“陛下,容貴妃自縊了。”
珠簾內沉默三息,隨后響起澹澹的聲音:“棄車保帥嗎?”
白眉太監沒有說話,對于宮內的生死離別他也早就看透,每年都會有人生,同樣也會有人死,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厚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