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特工滿被氣流沖飛出去的時候,凱拉深深的皺起了眉,她看向阿爾弗雷德的臉色,然后問他:“你不好奇那個人是誰嗎?”
阿爾弗雷德搖了搖頭,說:“我只是一個年邁的老管家,這個世界上即將發生的大事,都與我無關了。”
“你之前說的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凱拉走到阿爾弗雷德的身邊看向他,在說完那番話之后,阿爾弗雷德的狀態就顯得有些疲憊。
如果是普通的老人,凱拉可能會覺得他是累了,畢竟思考和說話都是很消耗精力的,可阿爾弗來德依舊很健壯,雖然已不再年輕,可凱拉毫不懷疑自己根本打不過這位老管家。
“瓦來麗亞,你在之前的信中問我,我對于你人生未來的規劃有什么看法,在我的回信當中,我沒有提到這一點,不是因為我沒有看法,而是恐怕,我的看法你不太想聽……”
凱拉偏了一下頭,不懂阿爾弗雷德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思考了一下,然后說:
“你是擔心我不采納你的建議嗎?沒關系,我認為任何事都是兼聽則明,即使某些建議和我預期的不符,我也樂于把它當做參考,并且感謝給我建議的人……
“這就是你為什么能夠進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但同樣,也會是你為什么不想聽我這個建議的原因。”
凱拉以為阿爾弗雷德還在擔心她不接受建議,她走到阿爾弗雷德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哦,潘尼沃斯先生,你真的不需要有這種擔心,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老師和教父……”
“……我的建議就是,盡快將你的家人接來美國,然后去找一份其他的工作,安穩的度過下半生,不要再提起你前半生的某個身份,對任何人都不要。”
凱拉的眉頭緩緩的皺了起來,她的胸膛起伏的頻率開始變快,看得出來,她變得有些生氣,但她還是盡可能耐心的問道:“為什么?”
沒等阿爾弗雷德回答,凱拉還是有些忍不住了,她說:“我怎么能背叛我的事業?怎么能背叛我的理想?貝加爾湖畔是我的家鄉,我終究要回到那里。”
她越說越激動,想起家鄉讓她變得更加感性,她語氣顫抖的說:
“是的,我知道,大部分人對西伯利亞的印象都不好,覺得那里是永凍之地……”
“可那同樣也是偉大母親懷抱中的孩子,貝加爾湖是她額上的珍珠、眼角的淚滴,那是我的故鄉,我在那里出生,也一定會在那里死去。”
“冷靜點,瓦來麗亞,我沒有否認這一點,所以我才說,我的建議你可能并不喜歡聽。”
“你總得告訴我理由吧?阿爾弗雷德,不然你讓我如何接受這個荒唐的建議?”
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他說:
“在幾十年以前,我也和你一樣滿腔熱血,滿懷理想……”
“甚至,直到我按照指示完成運送名單的任務的時候,我都在為偉大事業能夠實現的美好愿景而陶醉著……”
“但這一切,都終止于我的一個決定。”
“那是什么?”
“我記得,我提到過,在藏好名單之后,我沒有直接回到英國去找我的上司和聯絡人,而是前往莫斯科。”
凱拉皺起了眉,她說:“之前我就想問了,直接前往莫斯科應該是違規的吧?就算我是蘇聯人,都不能輕易這么做。”
“沒錯,可我當時別無選擇,因為我知道,只有莫斯科的科學家們,才有可能能解決那個怪物的蛋。”
“從貓頭鷹手上獲得那顆蛋的過程異常艱險,在過程當中,我們見識了許多常人沒有見識到的事,我意識到,某種黑暗力量可能正在威脅著這個世界,而我們必須想出辦法阻止它。”
“當時,我覺得危機已迫在眉睫,相比之下,規定并沒有那么重要,于是,我想辦法來到了莫斯科。”
“然后呢?”
“我被捕了……當然,這并不出乎意料,畢竟是我違規了,可是之后……”
阿爾弗雷德嘆了口氣,然后說:
“那個時候,菲爾比已經回到了莫斯科,他為我做保,莫斯科方面決定不再追究我違反條例的過失。”
“但當我將這一切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如何解決那個怪物蛋和那股神秘的黑暗力量,保障世界人民安全,他們把這理解成了美國新研制的一種武器……”
“他們向我詢問這種武器的詳細參數,希望能夠得到更為詳盡的情報,我反復向他們強調那個東西的危險性,以及我們必須解決它,為全人類消除隱患這件事。”
“可我得到的答案令我大失所望。”
“和我溝通的負責人告訴我,為了確定這種新研發的武器不會被美國用來對付他們,他們會派其他特工去調查這件事。”
“而如果那只是一個不受控制、不能被利用的怪物,那先遭殃的也是美國,他們樂見其成。”
凱拉有些沉默了,這些故事從阿爾弗雷德的嘴里說出來的時候似乎輕描澹寫,可她能對那種失望和憤怒感同身受。
“其實當時我努力的說服了自己,比如,蘇聯當時的財政狀況也比較堪憂,沒辦法大力投入在一個虛無縹緲的項目上,比如,可能是我沒有拿到更加確實的證據,沒辦法證明那個東西的危險性……”
“或者,我也想……可能歸根結底,誰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去拯救全人類。”
凱拉能聽到阿爾弗雷德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尤其是他在吐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那蒼老沙啞的聲音當中,帶著什么東西破碎了的清脆聲響,傳到凱拉耳朵里的時候,讓她也感覺到窒息。
“但真正令我失望的是,就在我獲準離開莫斯科的途中,我遭到了刺殺。”
“當時,我以為,肯定是潛伏在莫斯科的美國間諜想要干掉我,他們差點就成功了,動手的人很厲害,兩發子彈分別打在了我的小腿和胸腔上。”
“我僥幸逃過一命,可就在我傷愈,打算去追查這件事的時候,我發現,動手的人并不是美國間諜,而是……自己人。”
凱拉瞪大了眼睛,她說:“怎么可能??他們為什么要……”
“因為我所知道的那個怪物蛋,還有黑暗勢力的情報,一旦被散播出去,可能會極大的動搖軍隊的信心,他們不希望我出去散播恐慌……”
阿爾弗雷德閉上了眼睛,他說:
“曾經,我們走在一條永遠不會畏懼的路上,當我們想往前走的時候,我們不必繞過山,山會因畏懼而繞過我們。”
“這一切,都終結在我們開始猶豫的那個瞬間。”
“或許,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人有義務去拯救全世界,這一切都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可當我們放棄這種幻想的時候,就放棄了一切。”
凱拉看到,阿爾弗雷德臉上縱橫的溝壑在顫抖著,他突然發現,這位管家的蒼老,似乎并不是來自于肉體的衰敗,更多的像是精神曾崩塌又重建過后的頹廢和疲憊。
凱拉突然明白了,阿爾弗雷德并不是因為他和布魯斯的感情才放棄了這個職業,不如說是,在他放棄自己的信念之后,布魯斯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這樣想著,凱拉忽然有些焦急的說:“等等,阿爾弗雷德,本杰明之前弄到了你的資料,那上面記錄了你以前的履歷……”
“如果就如你所說的,你其實并沒有把小韋恩發展成組織的成員,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的過去,那你得趕快去把那些資料銷毀掉!”
“快跟我來,我帶你到那個房間去!”
阿爾弗雷德看向凱拉,他的眼神當中帶著一些驚訝,他說:“我以為你會痛斥我在編故事,或者會不滿于我故意抹黑她……”
“你不是那樣的人。”
凱拉向前走的動作停住了,她轉身,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回頭看向阿爾弗雷德,說:
“在艱難的時局當中,你和菲爾比這樣的人,頂著我們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想要力挽狂瀾,你們的確也做到了。”
“在你們臨死的時候,你們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凱拉停頓了一下,語調有些顫抖的說:
“或許,全人類不會被解放了……”
“阿爾弗雷德……”凱拉看向阿爾弗雷德的眼睛,她問道:“……但你會為曾經的事業而后悔嗎?”
阿爾弗雷德也看向凱拉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然后緩緩搖了搖頭。
凱拉轉過身背向他,停頓了一下,然后再次邁開步伐。
她的聲音回蕩在房間當中,就像一出戲劇的幕布提前落下時,仍努力把最后一句臺詞念完的演員。
“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