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恩先生,我希望你明白,通常來講,心理診療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病人和醫生都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場,一個無關的人在此旁聽,沒有人會真心實意的吐露秘密……你正在妨礙我的工作。”
布魯斯看到席勒轉過身,用眼睛盯著他,他發現,這位席勒比他認識的教授更擅長解釋,如果是以前的那位教授,他此刻只會得到一個“滾”。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對這種解釋的時候,他的大腦在提供安全感,可他的直覺卻在告訴他,這不是什么好事。
被人無視總是令人憤怒的,可被這樣一位教授專心注視并耐心解釋,卻好像更可怕。
因為他把你當做了同類,而他希望與你繼續保持友誼的方法,是更為徹底的合而為一。
“沒關系。”這個時候豬面教授卻開口了,他主動走向了擺在玻璃屏風墻前面的沙發區,并在茶幾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布魯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咯噔了一下,因為那里其實是席勒的位置,所有來訪的訪客,都只能坐在右邊的大沙發上。
席勒轉身之前,又看了一眼布魯斯,但卻沒有再說什么,而是也轉身走向了沙發區。
布魯斯終于松了一口氣,在他把手從門上拿開的時候,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哈莉咬著牙對布魯斯說:“闊老,你瘋了嗎?你還要霸占席勒教授多久?”
布魯斯左右看了看,伸出手一把把哈莉拽了進來,然后捂住了她的嘴,蹲下身看著她,說:“保持安靜,這不是你認識的席勒教授。”
哈莉緩緩瞪大了眼睛,她從布魯斯身后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席勒的背影,瞪圓了眼睛,壓低聲音說:“又換人了?可總不會比之前那個還糟吧?”
“有的時候,你得相信你的直覺。”布魯斯站了起來,放輕腳步走到了席勒的辦公桌前,從左側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錄音機、一個記錄本和兩支筆。
布魯斯拎著錄音機走到了沙發區,并把錄音機放在了茶幾上,而這個時候,席勒還沒有坐下,他偏頭看著布魯斯的動作,說道:“你看起來很專業。”
“不比您專業。”布魯斯把錄音機放下之后,立刻轉身走到了沙發后面,同時拽住了想要坐上沙發的哈莉,把記錄本和其中的一支筆。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目視前方,壓低了聲音說:“把你能記的東西都記下來,別出聲。”
說完,他如蝙蝠俠經常做的那樣后退了一步,跨入墻壁的陰影里,整個人的存在感被削弱到了最低,如果他不出聲,就好像是徹底融入了黑暗,從房間當中消失了。
哈莉左右轉頭看了看,而在她抬頭的一瞬間,席勒的目光剛好落到了她的臉上?
瞬間,哈莉頭發的發根全部豎了起來,她從頭到腳打了個冷戰,飛速的退后了一步,把后背緊緊的貼在墻上,開始低頭寫字。
席勒收回了目光,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單人沙發的旁邊,偏頭看著豬面教授瓦倫汀說:“如果可以的話,能請您坐到對面嗎?”
瓦倫汀抬頭,用豬頭面具后面的眼睛看著席勒問道:“為什么?”
席勒走到茶幾旁,拿起了錄音機,一邊調試一邊說:“通常來講,心理醫生辦公室的布置大同小異,一定會有一張用來寫字的木質辦公桌、一張讓人感覺到溫暖而舒適的地毯、一個溫暖的壁爐、一張床,以及兩個面對面的椅子或單人沙發。”
“這樣的環境布置,其實就是為了讓病人感覺到放松,因此。絕大多數的辦公室。都會采用木質地板和天花板吊頂。”
“天花板上也不會有過于明亮和繁復的吊燈,反而多采用自然火焰,讓屋內看起來有些昏暗,因為這更容易模湖現實與夢境的分界線,讓人們更好的傾吐自己的秘密。”
“那么,為什么你沒有選擇兩把單人椅子?”瓦倫汀頗有些刨根問底的架勢。
“每個醫生對于診療環境,都有自己的理解。”席勒抱著收音機,挨個的按上面的按鈕,接著說:“我認為。應該給病人一個更為寬闊的環境。”
“首先,許多精神疾病的患者可能會因服藥而產生肥胖,單人椅子或者沙發,可能會讓他們感覺到狹窄和拘束。”
“當他們的身體觸碰到扶手,或者他們的后背無法完全的靠在椅背上的時候,會讓他們過度的關注他們的外在體態,從而產生羞愧、拘謹的情緒。”
“我希望,我的病人能夠舒展肢體,不要感覺到自己被困在現實的牢籠里。”
席勒輕輕搖了搖頭說:“當一個單人椅或者沙發被生產出來的時候,不管擺在哪里,都是在用自己的形態告訴所有人,這個位置,只有一個人能坐上去。”
“這種暗示,會讓某些焦慮癥患者感到非常恐慌,不利于他們的治療。”
“絕大多數的精神疾病患者,都在希望自己能有逃走和躲避的空間,盡管他們實際上并沒有,但也需要類似的暗示。”
“如果他們坐在一張多人沙發上面,他們可以選擇坐在我的對面,也可以選擇避開我,坐到角落去,這是可以讓他們不必直面我,不必承擔自己正在被治療這樣的心理暗示,所帶來的壓力。”
“同時,我也可以通過他們選擇坐在椅子的哪個部分,來判斷他們病情的輕重,通過他們在做選擇時的神態和動作,調整我的治療方案。”
“我解釋的夠詳細了嗎?”席勒歪頭看著瓦倫汀,瓦倫汀點了點頭,隨后站了起來,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而他選擇的位置,是正面對著單人沙發的。
席勒重新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把錄音機擺到了桌子上,并看向瓦倫汀問道:“我可以錄音嗎?”
瓦倫汀點了點頭說:“當然。”
“謝謝您的配合,治療過程的錄音將僅用于我個人對于您病情的復盤,和其他類似的學術研究,談話的過程和內容將會被完全保密。”
“卡。”
錄音機的按鈕被摁了下去了,錄音帶開始轉動,席勒把身體向后靠,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看向瓦倫汀說:“能看得出來,你是第一次來看心理醫生,通常來講,心理治療有兩種模式,你說,或者我說。”
瓦倫汀瞇起了眼睛,雖然他戴著面具,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但或許也因此,他的眼神透露出的情緒非常清晰,他感覺到有些疑惑。
布魯斯站的這個位置,剛好能同時看到他們兩個的側臉,一位看起來十分沉著的心理醫生,和一個戴著豬頭面具的怪物面對面的坐著,桌子上擺放了一個發出細微聲響的錄音機。
這幅場景看起來恐怖又古怪,但布魯斯卻感覺自己非常投入,或者說,他在期待兩個人接下來對話的內容。
蝙蝠俠其實是第一次直面這些殺人狂們的內心世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這群冷漠、殘忍、毫無人性的天生殺人狂們,到底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我已經說過我自己的經歷了。”瓦倫汀開口說道:“但我現在來到這里,只是想知道你所說的,我從潛意識中沒有把他們當做豬,也沒有把自己當做屠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席勒搖了搖頭說:“如果你希望治療過程由你來主導,那么你要做的,不是向我提問題,而是表達你對于某件事的困惑,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你可以說說,讓你產生這個疑惑的邏輯,比如,你想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喜歡吃蘋果,那你可以說說,你發生的與蘋果有關的事,你是從什么時候接觸蘋果的?什么時候第一次對蘋果產生厭惡?吃了蘋果之后,你的味覺有什么樣的感受?”
“或者,你也可以從情緒出發,向我輸出你對于蘋果的激烈的厭惡情緒,不管是辱罵、哭泣,還是反復描述你所經歷的焦慮和難過,都可以。”
席勒伸出雙手在面前展開,然后說:“心理治療不是讓你來尋求真理的,心理醫生沒辦法給你一個客觀上的正確答桉。”
“你來這里是尋找理解的,我幫助你理解自己,也讓你去理解,心理醫生理解了你,并愿意幫助你。”
“如果非要說,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恨那些人的,那或許,是我母親死的那天。”瓦倫汀開口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我父親,他經常跟著工程隊東跑西跑,回家的時候,也只是不斷的抱怨工作忙、物價高。”
“他并不關心我和我的母親,他對我全部的教育,就是在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不耐煩的把我趕開,或者,對我冒犯了他的行為施以拳腳。”
“你父親有家暴的行為?”席勒問道。
“那個時候,人們沒有這樣的概念。”瓦倫汀回答道:“兒子是父親的財產,如果我被他揍了,那一定是我做的不好。”
“那個時候,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吃東西,每天去買廉價的面包、黃油和奶制品吃個不停,在他死之前,我的體型已經遠超同齡孩子,因此根本就沒有朋友。”
“你為你父親的死而感到悲傷嗎?”席勒問道。
“當然。”瓦倫汀點了點頭說:“但更令我感到悲傷的是,我母親說,我們的家庭收入大大減少,我不能再吃那么多東西了。”
“兒童暴食癥。”席勒輕輕的念了一句。
“我恨他們,因為在我母親死之后,再也沒有人給我提供那么多的食物了,我被送去了特殊兒童教育學校,但那里沒有人喜歡我,因為我太胖了,又總是不擇手段的偷吃。”
瓦倫汀在敘述自己童年經歷的時候,語氣中的那種冷漠,讓布魯斯感覺到毛骨悚然,他冷靜的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兒,完全不感覺到傷心和難過。
“他們幫我戒除暴食癥的方法,就是不給我任何食物,于是,我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瘦下來了。”瓦倫汀輕輕的點了點頭說:“從那以后,我對食物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我開始不再喜歡吃東西了,甚至是非常厭惡吃東西,可我又總是很餓。”
“后來,那家特殊兒童教育學校倒閉了,但在清點學員的時候,因為我太瘦了,學校的校長和老師被指控虐待兒童,我被轉入了一家社區小學。”
“因為我不喜歡吃東西,而那里的老師擔心別人誤會他們虐待我,所以一定要我吃東西,否則就只能在餐桌前干坐著。”
“很快,我就學會了該如何像一個常人一樣,用適量的食物控制適量的體重,可我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對于正常人類食物的興趣,但我又總是很餓。”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越來越餓,但是后來,我逐漸發現,那種饑渴的情緒,其實不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