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想要問你的是,‘仇恨’是什么?”“你的還是他的?”“對所有殺人犯而言的。”席勒微微揚了一下頭說:“那還真是辛苦你把審訊室搬到了這里。”“戈登,把溫度調高一點。”蝙蝠俠轉頭說。“但尸體……”“別管尸體了。”席勒輕輕的搖了搖頭。站在兩人的中間,戈登覺得,他們的氛圍很奇怪。現在有一個三人都顯而易見的事實,那就是,冷庫的大門鎖上了,那么問題來了,誰是審判官?誰又是罪犯?表面上看,審訊者當然是請君入甕的蝙蝠俠,他引著席勒來到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席勒在一個不舒適的環境中回答他的問題,以提高答桉的準確率,而普通人把這叫做審訊。但席勒也沒表現出什么憤怒,不光沒對欺騙和算計的行徑表現出憤怒,也沒對越來越冷的狀態感到不適,盡管這位教授的身體是在感到不適的。戈登能明顯看到,席勒有點發抖,之前門沒關上,冷庫的溫度沒降下來,而當冷庫完全密閉之后,制冷效果一流,顯然這位教授不怎么扛凍。“通常來說,我不會因為恨而殺人,因為對我來說,殺戮的沖動不來自于情緒,而來自于本能,我的體內沒有一個開關,按下去就會咬人,但有的人有。”“所以兇手和你不是一類人。”非常標準的肯定句,顯得格外坦誠。“對某些人來說,某些詞是不能提的,一旦開關被摁下去,他們就會立刻紅了眼,思緒不自覺的往暴力的路徑上走,腦海中充斥著毀滅一切的可怕想法。”“這就是一種仇恨,但并不是通常的仇恨,不是去恨某一個人,而是去恨一個概念,所有涉及到這個概念的人都會成為被他攻擊的對象。”“仇恨這種情緒很簡單,但這一類人恨的概念都不相同,成因也很復雜,童年創傷、心靈弱點或自己沒有的東西,但大多數時候,是所有這些綜合的構成了仇恨。”“我收回之前說的話。”席勒重復了一遍蝙蝠俠說過的話,然后接著說:“你的仇恨和他的仇恨,本質上沒有區別,不必分開來講,也因此,你若能懂你的仇恨,就能懂他的。”蝙蝠俠第一次變了臉色,那種黑暗的風暴又要蔓延開來,可突然,一切都靜止了,房間內瞬間恢復了風平浪靜,蝙蝠俠盯著席勒的眼睛說:“看來,你不只會給尸體看面相。”席勒沉沉的笑起來,戈登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蝙蝠俠卻看向戈登問道:“你說厄瑞姆曾建立救助孤兒的慈善基金,具體細節呢?”“呃,這能有什么具體細節?全世界的慈善基金不都一個樣嗎?哦,等等,厄瑞姆的孤兒救助慈善基金好像還真有點不同,不完全是用來避稅的。”“前段時間,報紙大肆宣傳了一番他為三名流浪兒找到了新的家庭,還把養父母和養子女的照片貼在了報紙的頭版頭條上,你懂的,就是去旁邊布魯德海文的青草地上拍的那種一家三口露齒微笑的照片。”戈登的面色出現了一絲猶豫,他說:“當然,當然我們都知道他是在作秀,但是好歹也算是幫了三個孩子吧,就算他們不是全都能和養父母相處的愉快,但至少有幾天能不用淋雨了。”蝙蝠俠輕輕的瞇了一下眼睛,隨后又把目光落在了席勒的身上,他在猜測,席勒看面相的這個能力是否比他想的還強大,席勒是如何看出他的仇恨的?“這個答桉你滿意嗎?”席勒問道。蝙蝠俠默不作聲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領口,然后解下了自己背后的披風,用一只手放在披風的中間,將披風對折,然后把柔軟的布團拿在手里,遞給席勒。蝙蝠俠打量著席勒身上的西裝說:“羊絨和真絲,順滑但不夠保暖,下次我會考慮麝香牛毛的。”“不是蝙蝠面料?”“你不是蝙蝠。”“謝謝,但我不會拆電擊裝置。”席勒平靜的看著蝙蝠俠,蝙蝠俠總是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的聲音,像是被籠罩在一層模湖不清的濃霧里,就像是正午十分哥譚大教堂布道臺背后的彩色玻璃,能從光鮮亮麗中,襯托出更多的黑暗來。蝙蝠俠流暢地收回了手,輕輕的把披風打開,重新披回了身上。有趣的是,這一次短暫的交鋒未能為雙方之間的氣氛帶來更多的敵意,一切又恢復如常。劇院當中,趴在椅背上的哈莉輕輕地眨了眨眼睛,說:“好吧,現在輪到我不明白了,蝙蝠俠是想攻擊席勒,對吧?比如想把他電暈,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不會起效,但如此富有攻擊性的行為,席勒不生氣嗎?”“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康斯坦丁用手指在自己的膝蓋上敲了敲說道:“他們的成熟之處在于,并沒有以腦海當中互相攻擊的臆想,來影響事實的判斷。”坐在劇院最后方的戴安娜開口說:“他們屏蔽了自己的危機直覺,以最純粹的理性姿態來對話,這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兒,人類在感受到威脅的時候,就是會下意識的展露攻擊性,這是生物自我保護的本能。”“我看著都覺得累。”克拉克搖了搖頭說:“他們對于人類的本性克制的太厲害了,可以說是十分過頭,像兩個毫無感情的邏輯機器,在試探的過程中,只以理性判斷對方的態度,而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就像一個旁觀者。”“這就是我說的,他們沒有毀滅自己的感情,只是將濃烈的感情凝聚成了一種更高的東西,俯瞰他人,也俯瞰自己。”貪婪開口說。“人們常說,理性的盡頭是感性,一切理性邏輯分析到最后動機還是感情,可感性的盡頭也可以是理性,積壓的濃烈情感,使他們的靈魂懸浮于頭上,不是兩個互相仇恨的人,而是冷靜又從容的神。”“我不想成為這樣的神,我只覺得他們有病。”克拉克說。“神也這么覺得。”路西法說。“戈登局長,我是個最近才來到這里的外地人,所以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冷庫當中,席勒轉頭看向戈登。戈登輕輕搖了搖頭,按下墻壁上的按鈕,冷庫的大門打開,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說:“這里實在有點冷,我們到外邊來談吧。”幾分鐘之后,席勒端著一杯熱咖啡坐在哥譚警局的會客室當中,他輕輕吹了一下杯口,另一只手的手指緩緩張開,并說:“……就是這樣,我需要一個臨時的住處,一個可以供我落腳的房子,租或者買都行。”戈登坐在他的對面,露出了一個微笑說:“當然沒問題,我很樂意幫助您這樣的紳士,期望您淵博的學識能為這做城市的文化增彩。”隨后他又露出了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說:“可我不知道,那些佇立于街市之上、紛擾繁雜的世俗陋居,能否滿足您的需求……”“我更習慣于離群索居,因為……”“因為方便處理尸體。”蝙蝠俠用另一個肯定句打破了戈登與席勒之間和諧的對話氣氛。于是,席勒轉身,越過沙發看向正在書架前擺弄一個水晶杯子的蝙蝠俠說:“原來喜歡用語出驚人來吸引別人注意力的偵探在這兒呢,可真令人驚訝啊。”蝙蝠俠并沒在意,只是開口說:“我會給你找一處房子,在距離哥譚河不遠的卡茲索沃,一幢單獨的三層公館,前任主人是西班牙皇室成員,3樓的陽臺緊挨著河面,對面是哥譚富人區的觀景步道。”“然后我就可以只提前十分鐘出門,步行去對面狩獵,然后把獵物從3樓的陽臺扔下去,第二天早上,尸體就會飄到哥譚河下游,你巡邏的第一站。”席勒十分流暢的接道,他喝了一口熱咖啡,讓身體暖和起來,然后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輕輕搖了搖頭說:“但可惜,飯后散步的富人、和諧友愛的一家三口和活潑好動的寵物狗,并不會激起我的仇恨或殺戮欲望,但我的確需要那樣一幢房子,我能去看看我未來的落腳之處嗎?”說完,席勒直接站起了身扣好西裝的扣子,一副準備出發的樣子,蝙蝠俠沒流露出任何急躁的情緒,一次兩次的試探,對他來說連開始都算不上,他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說:“戈登,你的車還停在老地方嗎?”戈登沒有回答,只是目送兩人離開,很顯然蝙蝠俠依舊沒有使用疑問句,他不需要借車鑰匙,更不需要問戈登的車停在哪。同時,戈登也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這么多年以來與蝙蝠俠的合作,讓他太懂自己這位老朋友的暗示了,蝙蝠俠完全可以繼續開自己的蝙蝠車,但他沒有這么做,就意味著戈登是該做點什么的。果然,蝙蝠俠上車之后,就在副駕駛位上看到了有關厄瑞姆的慈善基金會的資料。那上面寫道,厄瑞姆曾在哥譚的三家孤兒院分別挑選了兩男一女三個小孩,為他們尋找新的家庭。但也就如戈登所說,這只是一場作秀,三個孩子當中兩個孩子都已經返回了孤兒院,原因是與新家庭相處不和,被退養了。蝙蝠俠一邊開車,一邊將目光挪到了最后那個女孩的資料上,他輕輕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尼莫西妮。”“出于對早年相會的懷念,惟獨謨涅摩敘涅女神飄忽而至安慰他的落難。于是阿波羅的這位情侶在赫利孔山寂靜的叢林,把一顆喜悅的果實奉獻。”席勒用一種歌唱般的輕快語調念出了一首詩,蝙蝠俠放下資料,微微回頭看向他說:“你喜歡俄國文學?”“只是這個名字讓我想到了這首詩,尼莫西妮,希臘神話當中司職記憶、文字與語言的女神,因此獨得普希金的寵愛。”蝙蝠俠眨眼的頻率稍快了一些,睫毛投下的陰影讓深沉的藍色眼睛變得更渾濁了一些,他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頭上的鏡子,剛好與席勒的灰色眼睛對視,在目光接觸的一瞬間,兩人都心領神會的移開了眼神。很快,車子開到了目標地點,這里是哥譚河東岸的一處老式居民區,不是富人區,也不是中產社區,但也到不了貧民窟的地步,只是早些年間來哥譚投資的歐洲富人留下的一片活動區,大多是公建,比如診所、商店和舞廳。但后來西岸的發展更好,新富人全都搬到對面去了,這片社區處于半荒廢的狀態,南面還與治安不太好的社區相連,所以住戶不多。沿著一條細細的小巷穿行到河岸邊,再沿著步道向前走一段路,便來到了這幢房子的門口,這是一座獨立的三層公館,沒有莊園類似的前院,因此沒有籬笆和大門,直接就是三級臺階和一個小小的門廊。沿著門廊往右拐是車庫,從房子的結構來看,后側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車庫或倉庫。席勒抬了一下頭,看了一下外墻的漆面,這不是一幢很舊的房子,雖然建成也有些年頭了,但和他之前的莊園沒法比。席勒低頭看了一下金屬的門把手,微微后退了一步給蝙蝠俠讓開了一條路。蝙蝠俠沒有走上前,只是站在臺階下面,看著席勒說:“門沒鎖。”“但我真的不會拆電擊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