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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六百零四章 蕭蕭而下(五十三)

  “見鬼了,大晚上的鬧騰什么?……啊,局長,您來了。”

  原本嚴肅的高大警官臉上立刻堆上了笑容,戈登卻沒空和他嬉皮笑臉,一邊越過警戒線往里面走,一邊問:“怎么回事,怎么會爆發大規模火并,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高大警官露出了苦瓜臉,他說:“誰知道這幫混球發什么瘋?!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里打架。”

  “傷亡人數怎么樣?”

  “死了兩個,傷了十幾個,現在兩方正處于停火當中,我們的談判專家在兩頭勸,但是暫時還沒有什么成效。”

  戈登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那個高大的下屬立刻就感覺到心驚膽顫。

  這位走過了哥譚最黑暗歲月的警長早已不是會隨海浪漲跌而不斷沉浮的小石子,而是那海岸線上數百萬年屹立不倒的礁巖,高大,沉默,堅毅,不可撼動,不可摧毀。

  他身上帶著的驚人威勢仿佛被發掘出的巨獸的腳印化石,讓人能隔著歷史長河窺得那個動蕩年代百舸爭流的雪泥鴻爪。

  戈登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看著跟在身后的下屬說:“找個明白的本地人過來。”

  眾人立刻一哄而散,寧可去和地痞流氓打交道,也不愿意再跟盛怒中的戈登說半句話。

  很快一個人被帶了過來,他表現得有些戰戰兢兢的,但還是對著戈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戈登上下打量著他,那個拎著他的高大警官說:“黑皮馬丁,這邊的人說他是個萬事通。”

  “警長你好,你好。”黑皮馬丁點頭哈腰,還摸出煙來要給戈登點上。

  戈登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煙并說:“我可沒空跟你打哈哈,老實交代,這塊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打成這樣?”

  馬丁也露出了一副苦瓜臉,使勁撓了撓頭說:“我也覺得奇怪呢,警長,今天白天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我送完了一單貨回來就這樣了。”

  “白天的時候好好的?”戈登顯然不認可這個說辭,并說:“那昨天白天呢,前天白天呢?”

  馬丁立刻露出了一個猶豫的表情。

  戈登嘆了口氣說:“我可以告訴你,再這么下去,這市場就別想開業了,他們打多久我就把這里封多久,看看是他們先死完,還是你先交不上房租。”

  “別別別,千萬別,警長,你可是個大好人,你不能這么干!!”馬丁立刻提高了聲調說:“這市場里還有這么多攤販呢,總不能讓他們都餓死吧。”

  “你也知道他們不想餓死,那就趕緊說,那兩幫蠢貨到底是怎么回事?”

  馬丁嘆了口氣說:“要是追溯到那么久以前,還確實有點問題,大概是幾個月前……”

  “幾個月前?!”

  “兩三個月吧。”馬丁抽了口煙,清了清嗓子,往旁邊吐了口唾沫,腳尖在地上點了點說:“兩個半月前,沒錯,兩個半月……這附近出現了一伙陌生人,我指的是墨西哥人。”

  “我在這一片長大,這邊的墨西哥佬我都認識,有些是以前黑幫的打手,有些是和我一樣,近兩年過來的偷渡客,但總之都是熟人。”

  “可是兩個半月前,有伙來路不明的家伙過來了,他們看著挺有錢的,收購了一條街的攤位,還把靠近過來的小攤小販都趕走了。”

  “來路不明?”

  “對,我很確定他們不是偷渡過來的。”馬丁輕輕吸了口氣說:“你也知道,干美國偷渡的蛇頭大部分是墨西哥人,我們那邊的需求太旺盛了,我過來的時候特意和他們打好了交道,不能說是打通了全部人脈,也是認識了個七七八八。”

  “那伙人來了之后,我立刻打電話問了邊境上的人,他們都說沒見過,難不成這年頭還有走海運的?”

  “我搞不清楚,也就沒去招惹他們,不過本地人可沒那么好欺負,他們一上來就占地盤,又不拜碼頭,誰能忍得了他們?”

  “本地人陸陸續續去找了幾次麻煩,一開始兩方勢均力敵,后來不知怎么的,這邊一個老大的弟弟失蹤了,他們一直懷疑是那幫人干的,但沒證據。”

  “如果要我說這兩方怎么突然打起來,我覺得可能是后來來的那幫陌生人下了黑手,被本地人找到了證據,他們已經忍這幫人很久了,可能借著這個由頭想把他們趕出去。”

  戈登沒像個正常警察一樣盤問時間、地點、起因、經過、結果什么的,而是也吸了口氣說:“這幫人敢這么囂張也不是沒理由的吧?他們的靠山是誰?”

  馬丁立刻露出了一個笑容,用手比劃了個錢的手勢,戈登冷哼一聲,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美元,塞到了馬丁手里,撇了撇嘴說:“別嫌少,現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哪兒能啊,是您寬宏大量,這事兒我保證跟您說明白。”

  馬丁索性蹲到了地上,這是他最舒服的姿勢,一邊數著手里的鈔票,一邊說:“本地人也搞不懂這幫財大氣粗又格外囂張的家伙是哪來的,但我卻看出了點門道。”

  “現在各行各業都不掙錢,有錢的人也省著點花,出手大方的人不多,但這群人花起錢來毫無顧忌,就好像他們跟鈔票有仇,恨不得趕緊把錢花完。”

  “據我多年的經驗,這說明他們的錢來路不正,需要盡快換成物件,否則就有可能把他們拉下水。”

  “一般人我會懷疑他們是洗錢,但這幫人看著不像,說白了,我感覺他們連數都數不明白,不可能是誰的黑手套。”

  “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這年頭還能賺到錢的罪犯也就毒販了。”

  戈登抱著胳膊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馬丁說的是對的,現在各行各業都不好干,犯罪業界也難,搶劫搶劫搶不著錢,偷竊偷竊偷不著好東西。

  大規模有組織的犯罪,最賺錢的是走私,其次就是販毒,再加上現在大家壓力很大,精神狀態不好,很多人就會想找點兒能解壓的樂子,毒品算是最廉價的一種了。

  新澤西州的禁毒法案不嚴格,但也沒有到合法化的地步,戈登上任以后嚴打有組織犯罪,本地毒販基本都倒了大霉,不過還是會有毒品流入。

  戈登也知道這玩意兒是沒辦法完全禁止的,留個口子就留吧,只要不產生大規模的混亂就行,否則那幫瘋了的癮君子要鬧出更大的亂子。

  這就能解釋這幫新來的墨西哥人為什么又有錢又囂張,但卻感覺偷偷摸摸的,他們是新興的販毒團體,能壓在絕大多數人頭上作威作福,但同時又沒把握能打得過哥譚警局,才會呈現出這樣的狀態。

  “毒品是從哪兒進來的?”戈登問。

  馬丁趕忙擺了擺手說:“我可不知道,警長,這問題你不能問我,我也不能回答,否則我們兩個都得倒霉。”

  看他這個態度,戈登忍不住瞇起了眼睛,他說:“你也就算了,你畢竟還得在這混口飯吃,害怕他們報復也是正常的,但你說我,你不會覺得我怕了幾個小小的毒販吧?!”

  “這個……倒也不是,但是這伙人……怎么說呢……他們可有大靠山,要不您還是別問了。”

  馬丁越這么說,戈登越是懷疑,他對著下屬招了招手,從他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美元,這可比他剛剛掏出去的厚多了。

  結果馬丁還是連連擺手,嘴里念叨著這錢有命賺沒命花。

  戈登見勢不對,直接把馬丁帶去了車上,馬丁苦著一張臉說:“您把我帶這來也沒用,誰都知道您找我問話了,萬一您明天直接開槍了,那我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放心吧,既然你說那是大靠山,我也不會這么沖動打草驚蛇,我知道,無非也就是牽扯到了一些在你們看來不可能對付得了的人。”

  “但我畢竟是哥譚警局的局長,有你們難以想象的人脈,真要動手,不會給他們反應機會的。”

  馬丁似乎天人交戰了很久,他通過車子的后視鏡盯著坐在前排的戈登,十分真誠的說:“我當然相信你會和邪惡斗爭到底,因為您以前也是這么做的,正因如此,我才能站在這兒和您講話。”

  “我們這里的人都是這樣想的,能在這里混口飯吃不容易,而能混上這口飯就是因為如果有人來搶我們的碗,我們甚至能像人一樣報警申冤,而不是像條狗,隨便被人打死扔進下水道。”

  “但這事確實沒這么簡單,警長,我來自瓜達拉哈拉州。”

  最后一個單詞一出,戈登的眉頭擰成了一條線,他立刻意識到馬丁是在說什么。

  “你和軍有關系?”

  馬丁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說:“在我的老家,毒販比上帝還強大,從前他們讓我們種什么我們就得種什么,誰敢不聽話,就是一把火連地帶人一起燒了。”

  “正因為我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我才知道他們現在這種偷偷摸摸的狀態才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而是因為有人讓他們怕。”

  “既然你知道他們怕我,干嘛還遮遮掩掩?”戈登問道。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讓您參與到這些事當中,既然您知道革命軍,那就知道這場斗爭的分量,一旦參與其中,絕對無法脫身。”

  馬丁把手按在前排的座椅上,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后視鏡當中戈登的眼睛并說:“您完全可以把這事當做是簡單的火并處理,而不是非要去關注其中一方是什么身份,不是嗎?”

  馬丁的暗示再明顯不過,戈登完全地聽懂了他的意思,這伙毒販出現在哥譚必定和墨西哥局勢有關,而迄今為止,墨西哥局勢還是連大國都不敢明目張膽伸手干涉的泥沼。

  戈登已經在哥譚的警務系統干到頭了,他已經變成了最臭最硬的那塊石頭。

  但把這塊海岸邊的高大礁石扔進整個宇宙依然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礫,這件事的兇險程度遠遠超出戈登所能主持的正義的范圍,馬丁不希望他參與進去,希望他仍如往常一樣護佑一方平安就行。

  戈登會怎么選呢?

  這塊頑石還能怎么選呢?

  戈登停頓了一秒,起身從車門的格子里翻出了一包煙,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好煙的香氣在車子內部彌漫開時,馬丁抽了抽鼻子。

  戈登用一側的虎牙咬著嘴里的煙,越過座位把剩下沒抽的朝著馬丁遞了過去,又用粗糙的手指把嘴里的煙拿出來,呼出一口煙霧說:

  “現在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就這些了,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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