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翻涌，大雨傾盆。
夜雨之中，閻俠跌坐墻角，衣袍被雨水浸透，他呆呆的望著，夜空中雷龍滾走，時而似有龍吟之聲。
閃電劃破長空的間隙之間，他看到，自長街那頭，走來一紅衣豪客。
其披發赤足，只一襲紅袍罩體，身無長物，不對，還有一口寶劍藏于垂腰的亂發之中。
“這世道，總也沒遭到極點……”
閻俠聽到了來人的聲音，看著他將斗笠甩將過來，遮住了自己頭頂的陰雨。
“你……”
“你這師父，雖無甚本事，但血勇倒是足夠，可惜，欲借此龍完儀式，還是差了一些東西……”
夜風吹動亂發，楊獄仰天看去，只見雷雨翻涌之間，那龍樓起起伏伏，隱隱間，似有巨龍橫空，攪弄風雨。
而除此之外，于天眼之下，他隱隱窺見了熟悉的氣機，是儀式，卻又不止是儀式。
神通的多寡，并不影響晉升。
那蔣神通只神通一二種，道術三四門，但其人修持卻已到了火候，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問鼎九耀。
也因此，他才于此間駐足。
無論其能成或不能成，他敢去，楊獄就不會吝嗇于為其讓開一步。
“差……”
閻俠怔怔回神，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身上的道術散去：
“差，差了什么？”
伴隨著聲聲雷暴，一聲龍吟，壓過了滿城風雨，無盡雜音。
但閻俠，卻仍是聽到了那紅衣豪客平靜中蘊含無盡波濤的聲音。
“差了一股風！”
轟隆隆！
而下一瞬，伴隨著龍舞長空，怒而探爪，雷海上下，長街內外，龍饕閣內的所有人。
乃至于縱雨狂舞的赤龍與神魂一線，即將跨出最后一步的蔣神通，俱是聽到了那一聲經久不息的長嘯：
“劍客南嶺！”
一步跨出，已至黑云之下，縱貫而行，直似大日巡天，煌煌浩蕩的赤光瞬間染紅了墨海、天穹！
只見得狂風呼嘯之間，紅衣翻騰如火，分明龍首在下，其人卻似騰淵之龍：
“送夜游神，稟天歸位！”
好似遠古神人捶打晨鐘暮鼓，隆隆之音回蕩在云海之上。
長空都好似一時失聲，翻滾雷音，肆虐龍吟都似是一時被全部壓了下去，黯然失色。
剎那而已，滿城不睡客，龍饕閣內所有人的目光，已盡被那掀起赤色狂潮的道人劍客所吸引。
只見其順電光而起，一口未入法器級數的長劍，就自迸發出極端兇戾的光芒！
與那自雷海中下按的龍爪，交匯于萬眾矚目之間。
轟隆隆！
恐怖的氣浪似颶風一般一下吹遍了偌大的慳山府城。
夜色之中的雷雨被一掃而空，滿城的燈火，竟也似是被一下吹滅了一般！
閻俠駭然抬頭。
只覺云海之下，似有一團蘑菇云崩散四方，實質般的沖擊波，掃蕩四野八荒而去。
長街內外，數之不盡的樓宇、店鋪、旗桿、老樹都被狂風一掃，搖曳如風中燭火。
“南嶺？！”
這一次堪稱驚天動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俱被吸引，卻唯有魏長壽、方擎、秦蕭云的神色大變！
“聚運金榜，十都第九，極道位階主，南嶺！”
“竟然是他！”
“他，他不但在南嶺，居然還在這慳山城？！”
這個名字，整座慳山府城只有那么幾個人知道，可但凡知道的，無不在此刻駭然色變。
尤其是方擎，整個人如遭雷殛般，整個呆住了。
“竟然是你！”
伴隨著一聲驚天龍吟，方擎猛然回身，他的面色從震驚變成鐵青，眼神從迷惘變成赤紅。
難以形容的羞恥與殺意在他的心頭涌現。
“方師兄？”
龍霄云突然驚呼一聲，猛然轉身，卻見得自家師兄，竟一言不發的，催劍而出，
奪路而逃！
“金榜第九，絕不可敵！”
龍霄云瞠目結舌，萬萬沒有想到，幾可與自家族兄龍劍波爭奪滄江當代真傳第一的方擎，竟然會……
然而，方擎根本不會理會龍霄云是怎么想的。
他的腦海之中，一次次回現著那一夜。
那一日之后，門中乃至于各方勢力都在懷疑那橫空出世的南嶺，疑似是那傳說中的十大極道位階主之一，懷疑其有超邁極等，能與九尊大帝比肩的至強跟腳。
可只有他知道，其人不止是擁有跟腳，其人的神通極端之可怖！
那一夜，他縱然是在倉惶之中未盡全力，可結果就是，自己被一拳砸成了肉泥！
“昂！”
而幾乎是方擎遁出龍饕閣的剎那，他的耳畔已經被一聲痛怒至極的哀鳴所充斥！
他忍不住余光回望。
只見得長空之中，赤色大炙，龍吟聲烈，似有腥臭無比的龍血灑下！
‘這廢物，該不會一劍也擋不住吧？’
方擎幾乎跌下劍光，好在，他已落在了艦船之上，滄江門的諸多弟子紛紛上前。
“走！”
方擎簡直沒有絲毫留下的心思，連等龍霄云都沒有，催發艦船，奪路就走。
“毛神，爬蟲！伱敢傷我！！”
龍吟聲痛苦中帶著震驚。
雷云呼嘯，吳濤驚怒折身，血灑長空，他竟然被一口凡鐵長劍斬傷了龍軀！
龍軀之強大，縱然是在鯨吞諸界之后，諸界生靈混居的如今，仍是首屈一指。
而他的體外，更有這十二道水屬護體道術永駐，莫說是凡鐵，就算是仙珍，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斬開啊！
‘雷？！’
他居然身懷雷屬神通？！
“這爬蟲克我！”
吳濤的反應無比之快，瞬間察覺到了自身道術被破的緣由，但他仍是沒了硬抗的心思，怒吼一聲：
“攔住他！”
“還不算笨！”
一劍斬開龍鱗，楊獄心中也不得不感慨一聲這老龍的皮厚。
若非他瞧出這老龍體外的道術，這一劍要想斬傷他，只怕還不容易。
但這，與他劍法遠不如刀法凌厲，且這口千鍛級長劍，也比不上兩刃刀的緣故。
不過……
‘這蠢龍的膽子，似乎并不大？還是說……’
心中轉念的剎那，楊獄自無絲毫停歇，劍光縱橫，其亮甚至超過了雷光。
霎時間，只聽得聲聲凄厲龍吟響徹，腥臭的龍血揮灑長空，染紅了雨水。
“大膽凡人，敢傷龍君！”
“殺！”
“龍君勿憂！”
龍吟聲中，龍饕閣一片大亂，眼見得那赤衣道人兇殘無比，追殺龍靈，方獅虎等三家高手無不色變，其余人更是人人自危。
他們紛紛后退，而水晶宮內成百上千的道兵已經沖殺而出，掀起氣浪如海，踏空撲殺而來！
“道兵。”
楊獄突然抬手，以元磁掌控長劍，如飛劍般斬向那老龍，而他自己，則是持弓在手。
龍泉界的道兵，乃是一種極為奇特的產物。
不似神通主，更似是橫練修持至大圓滿的武道高手，一身殺伐之術，等閑十都都不敢招惹。
合縱連橫之下，甚至可以圍殺身懷殺伐神通的神通主。
“圍殺他！”
眼見得那赤衣兇人止步，吳濤怒吼一聲，任由那長劍割傷自己，奮起一爪，再度抓向了夜幕之中，只有一線波動的蔣神通：
“休想晉升！”
神通主的晉升，一旦引動法則之海，就再無人可以打斷，可在此之前，自然可以！
他不能容忍，這老賊踩著自己晉升九耀。
轟隆隆！
然后，下一剎，他心頭已是冒出寒意，猛然收縮身體，卻還是痛得大吼一聲。
卻見得那赤衣毛神，不知從何處抽出長弓一口，開弓之間，箭矢如雨，且無有不中！
剎那都不到，竟已有半數的道兵被其射落長天。
“魏長壽！”
終于，吳濤神色大變，在那電光交織的雷弓之上，他嗅到了深沉的危機。
這一箭，似不是神通，但卻有威脅自己的力量！
“諸位，若龍子身死此間，你們誰人能逃過獅神領，瀚海大龍君的清算？”
龍饕閣中，魏長壽突然開口，看向龍霄云：
“龍道友以為如何？”
“如何？”
龍霄云冷笑一聲：
“瀚海龍君，有子嗣八千余，死一個罷了，還能屠滅我滄江門不成？”
他當然不會出手。
那龍子當然不是等閑之輩，可那南嶺就是了？
金榜第九，那是何等存在？
宰執天下的一十七家圣地大宗門的當代道子，也只有四人位列前十而已！
這樣的人，背景絕不會遜色于這頭老龍……
“可憐老頭子，一把年紀，還得與人斗法……”
魏長壽輕嘆一聲，取出一口劍匣來。
咻咻咻 沒有任何人看到劍光，只聽得聲聲破空聲回蕩，雷云之下，已有一十三口森寒劍光迸發而出。
如瀑劍光所過之處，云海、氣勁、微塵、乃至于黯淡的光芒，都被一下攪碎！
欲要攔住了楊獄極盡元磁，電流推動之下，四象合一之箭。
“毛神，你該死！”
眼見得此幕，吳濤終是放下心睞，此刻，他心中再無半分僥幸與玩鬧，龍吟聲響徹天穹：
“晉升，晉升，晉升！”
“九耀！”
遠遠的，艦船之上，方擎遙望雷海，隱隱間，也聽到了法則之海的水聲。
但這，卻不是來自于那夜游神。
而是來自于，
“龍子廟？！”
長弓劃破云海，洞穿龍軀之剎那，一聲聲龍吟，陡然自大地之上響徹。
如山如海般的香火愿力滾滾而動，于吳濤怒吼的剎那，已在他的龍軀之上點燃。
晉升之勢頭，似已不可避免。
此刻，連吳濤驚怒的心神，也不禁平復……
然而，龍饕閣內的魏長壽，卻不由得神色大變：
“不好！”
轟隆！
如瀑的劍光爆碎開來，一十三口飛劍嗡嗡震顫。
然而，這劍光之下，楊獄彎弓之身影，卻沒有半分的變化，直至龍吟聲回蕩，
波光滾滾之間，他蓄勢多時的一箭，才在所有人色變的目光之中。
一箭四分，化萬象為四象！
過去的一十三天，蔣神通都未停歇，打探出了龍饕閣現身之地，楊獄又豈能毫無準備？
祭城區的一十三天，他不止是在指引北斗降臨，更多次催發通幽。
配合狼鷹會過去數月以來打探的情報，早已大抵確定了與龍饕閣有染的諸多大小家族名單。
而此刻，伴隨著那孽龍晉升，香火燃燒卻如明燈一般，為他指引出了道路。
四象交織之光芒，于長空之中閃耀，繼而，在千分之一剎那之間，再度分化……
幾乎是魏長壽色變的同時，那一箭，已化作了遮天蔽日的箭林！
射向龍饕閣的同時，
也想著長空之中，城池之中一座座高門大院而去！
這一箭，不射孽龍！
而是射向了，龍饕閣，以及天上地上的大小世家！
“昂！”
滔滔水光降臨的剎那，吳濤只覺心神搖曳，剎那之間，甚至嗅到了位階晉升的奧秘。
這一剎，他的心神無限拔高。
他看到了紅衣翻卷，長弓射出萬箭如雨，射落了諸般道兵，洞穿了龍饕閣……
看到了箭落三大家，血火燃燒，聽到了慳山城各處高門大院內傳出的慘叫與哀鳴。
甚至看到了諸多廟祝被箭光淹沒……
可那，與他又有什么關系？
“晉升，晉升！”
由心而發的龍吟，掃去了所有的痛楚與驚怒。
九耀之上，方為真龍，這一步，對他而言，至關重要！
然而……
“不！”
吳濤陡然色變，他怒目圓睜，那似已要降臨的水聲，竟然于剎那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墨天穹中，陡然亮起的星光。
這星光來自于被照破的烏云之上，那似比明月還要耀眼的，
星斗！
晚安，晚安……著實有點熬不住，今天就兩更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