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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相見時難別亦難 上

  噹...噹....

  更夫的敲鑼聲從窗外傳來。

  張榮方躺在床上,仰頭望著灰白蚊帳頂端,一時間怎么也睡不著。

  剛才他一股腦將所有的事都和師兄說了。

  除開沒提自己的消息來源外,能說的能提醒的,都說了。

  可....

  師兄的反應很奇怪。

  而且,晚上臨到回清和觀時,應該一起回去的觀主李衡一副心不安定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從之前打聽的情況來看,米幫對清和宮不滿,想要血債血償的消息,是在開會時,當著很多人面說的,這明顯是故意放出消息。

  就算我不在偷偷在陳家聽到,清和宮也應該有人在米幫,得到信息。’

  ‘但補償之后,米幫被我栽贓陳家,焦頭爛額,居然還要報復。難道她邵全護以后都不想在華新縣混了?’張榮方心中不解。

  這完全不符合生意人的邏輯,而且,就算邵全護特別疼愛兒子,瘋狂想要報仇。

  但米幫其他人也愿意跟著她一起拼命?要知道這種事,一旦做了,不管成不成,都等同于放棄自己在華新縣擁有的一切。

  張榮方心頭一時間紛亂如麻。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宿,他夢中恍惚間夢到自己上輩子。

  仿佛他還在曾經的辦公室上班,做做文件。

  “張哥,昨天的文件做完了么?”同辦公室的同事,一個才入職的小年輕代一陽問道。

  “文件?什么文件?”張榮方迷迷糊糊回道。

  “就是昨天老大要求做的,一會兒就要拿出去公告啊?”代一陽笑嘻嘻的臉湊過來。

  “張哥你桌上不就是么?”

  張榮方低下頭,看到自己原本空蕩蕩的辦公桌上,正不知何時擺放了一份文件。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紅字:

  殺人犯法。

  殺人犯法。

  殺人犯法。

  殺人犯法。

  .....

  ...

  滿篇的文件上,密密麻麻全是血色字跡,那些字跡仿佛會爬,會動。

  它們蠕動著,仿佛蟲子,飛快從紙面上蔓延出來,流動到桌上,周圍。

  甚至張榮方自己的衣服上。

  他看到自己的手上,腿上,全都爬上紅字。

  那血一樣的字跡,瘋狂的朝著自己鼻孔耳朵嘴巴眼睛鉆來。

  嘩啦!!

  張榮方猛地從床鋪直起身,蹬開被子。

  被子中間被他一腳蹬出一個洞,撕裂開來,漏出里面的棉絮。

  “呼!呼!呼!....”

  他大口大口喘息著。

  心頭依舊還沉浸在之前的夢境情緒中。

  殺人是犯法的....

  是啊....

  他一直藏在心底的擔心,也就是這點。

  他擔心被別人發現,是他殺了人。擔心自己成為官府律法的對立面。

  他還停留在上輩子的那種法治社會觀念里。

  可他忘記了,這里是大靈,并非上輩子那種法制監控健全得多的現代社會。

  “我....我....”張榮方下了床,“在害怕....”

  他穿著單衣走到窗口前,取下窗攔,打開窗戶。

  外面被陽光照亮的小院落呈現在他面前。

  小九正在院子里,陽光下踢毽子。

  一下接一下,她稚嫩的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

  一股早上桂花糕的甜香,從廚房方向傳來。

  是那兩個雜役弟子在做簡單早點。

  張榮方手放在窗臺上,情不自禁的捏著木質窗臺。

  粗糙的紋理和淡淡的清涼,讓他心中一下回到現實。

  夢境的驚悸慢慢被現實沖淡。

  “榮方師兄,要不要一起來踢?”小九發現張榮方起來,也朝他擺了擺手。

  “不了。你自己玩吧。”張榮方抹了把臉,額頭鬢角都是汗水干掉結出的鹽粒。

  關上窗,穿戴好道衣,他在房間里凝神靜氣,試圖安撫心中的焦躁。

  但可惜,和最初時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情況一樣。

  他茫然無措,沒有安全感,擔心,憂慮,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焦躁和緊張,擔心和憂慮,因為殺了人而越發嚴重起來。

  他擔心自己被官府發現,官府的勢力那么大,橫掃地面無可匹敵。

  若是被發現,他一定逃不了....

  他會死....

  甚至還可能會連累師傅師兄....

  入定修行觀虛功一個時辰,張榮方也依舊壓不住心中的焦躁。

  他害怕,擔心,恐懼的東西太多了。

  回想起還在清和宮時,那時他的心還沒這么亂,沒這么焦躁。

  就算有屬性異能,可那種強烈的不安全感,還是縈繞在他心頭。無法拔除。

  在房間里沉默了片刻,張榮方收拾了下,離開道觀。

  外面紛紛擾擾的街道上,人流來來往往,可那些人,仿佛和此時的他,已經徹底隔離開來了。

  為了避開紛擾,他不自覺的朝著冷清安靜的方向走去。

  離開城區,走入山林。

  安靜許多的山林讓他心情稍稍安定了些。

  沒有故意去找方向,不知不覺,他卻已經再度來到了清和宮山門前。

  望著山門的三個門洞,那分別代表三界的寓意。

  張榮方往前,經過時,跨步而入,仿佛跨過山門時,就如跳出了三界外。

  這次回到山門,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師傅,而是慢慢的,漫無目的在道宮中行走。

  從云霧縈繞的觀景臺,到花叢密布的尚德園,再到香客流動的三大殿。

  三大殿中,財神殿和玄心殿人最多,靈官殿人最冷清。

  張榮方路過時,莫名的走進靈官殿。

  三眼靈官神像面前,一側的殿主老道低聲誦著經文。

  案臺外,一張張蒲團上,稀疏的跪著幾個香客和道人。

  其中蕭青瓔赫然也在列。

  她閉著眼,虔誠的一下接一下叩首。

  原本嬰兒肥的臉頰,也清減了許多,變得清冷俏麗。

  誦經了一會兒后,她也發現了走進來的張榮方。

  但她沒有過來招呼,依舊還是按照自己的步驟做著自己的事。

  直到一整篇靈官寶德經念完,她雙手相合,慢慢安靜下來。

  “你的心很亂。”

  蕭青瓔抬起頭,沒有轉向,依舊仰望神像,但聲音卻是對著張榮方道。

  張榮方沉默了下。

  “還好。”

  蕭青瓔拿起三支香,借燭火點燃。

  “之前,謝謝你救了我好幾次。”

  等香燃起,上下輕輕搖動,將火熄滅。

  她將香輕輕插進香盆。

  “自從爹死后,我一個人在山上想了很多。”

  “沒有以前的紛擾,沒有人再像以前那樣陪我,遷就我。也沒有人刁難責罰....我就像一下子從熱鬧的集市里,掉進一個深洞。”

  她轉過頭,注視張榮方。

  “周圍有很多人,但卻沒有一個能觸碰我。”

  “師姐...你不傷心么?”張榮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不傷心,只是害怕。”蕭青瓔臉上露出一抹回憶。“還記得以前,我爹總是說,我給你取瓔為名,便是希望你像瓔珞一樣晶瑩珍貴。”

  “青色的瓔珞,便是純凈和生命的象征....后來,他死了我才明白,只有他活著,我才能像瓔珞一樣珍貴。”

  張榮方無言以對。

  他不知道面對一個剛死了唯一家人的人,該說什么。

  “你也有把你看做是珍寶的人吧?”蕭青瓔的一句話,忽然將他從沉默中拉扯回來。

  幾乎是本能的,張榮方腦海里閃過姐姐張榮瑜的身影。

  那個為了弟弟,幾乎愿意付出一切的女孩,應該便是這樣的人吧。

  “有。”

  “真好。”蕭青瓔笑了笑,有的只是平靜。

  她不再說話,轉身朝著神殿外走去。

  張榮方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靜默了下,走到蕭青瓔剛剛跪下的蒲團前,輕輕跪下,望著威嚴的三眼靈官像。

  ‘我只是不想受到傷害....’

  他雙手相合,拱手,深深叩首。

  ‘也不想別人因為我受傷。’

  這一刻,他的心一下寧靜了很多。

  既然害怕受傷,那就努力去創造一個沒有人受傷的地方好了....

  兩日后。

  清和觀。

  一圈人坐在一起,正端著碗夾菜吃飯。

  番茄炒蛋,白菜絲炒肉,清蒸白魚。

  三樣小炒加上一份青瓜河蝦湯。

  觀里的幾人都吃得相當開胃。

  “剛剛我去買菜的時候,看到菜市口貼了通緝榜,你們看到沒?”看沒人說話,小九忍不住開口道。

  “城門口也有,我也看到了。”雜役小李趕緊接道。

  “是米幫的三個人突然失蹤了,連續幾天沒發現,家里人都報案了。”

  和張榮方小九一起下山的一個名叫洪稻的道人回道。

  “失蹤的不是一般人吧?不然不會這么大動靜。”張榮方問。

  “嗯,三個都是米幫的老板高層。聽說還是練家子,這一口氣沒了三個,說不定是偷偷做了什么壞事,逃跑了。”小九點頭道。

  “我猜也是,其中一個還說是和外面山匪勾結的,還是我們以前清和宮的巡照。”

  “陳智涵?”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最后那個字筆畫太多,我沒認得來。”小九連連點頭。

  張榮方心頭一凜。

  回想起米幫之前的密謀,再想起師兄的奇怪反應。

  米幫的事,好像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沒了?

  他前兩天去陳家查看,也沒見陳鶴回家。陳家的東西都被搬得差不多了,家眷也各自分家,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房子。

  聽說陳鶴的兩個兒子,還因為分家產鬧到了公堂上。

  ‘可...為什么會這樣?’

  張榮方猜測這背后肯定發生了什么他不理解的事。

  聯想到師兄之前的神色異常,他迅速一口將碗里的米飯倒進嘴里,放下碗。

  “我下午回山一趟,你們不用給我算飯。”

  “好。師兄要回山,順便幫我給小春帶點東西回去唄。”小九話沒說完,眼前便已經沒了張榮方的影....

  她嘆了口氣。

  “每次都是這樣,師兄這是屬兔子的嗎?跑得這么快?”

  其余幾人在桌邊都是忍不住嘴角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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