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幾只燈籠,依次為,翰林院侍講學士侍經筵,直南書房及日講起居注官。
怎么說呢,諸多的官銜疊加到一塊兒,那簡直是清貴之極,前程無量!
原本,制作燈籠的時候,玉柱不想太過顯擺,不樂意加上侍經筵這三字。
但是,隆科多是個大內行,他非要制燈籠的工匠,在翰林院侍講學士之后,加上了侍經筵這三字。
有無這三個字,清貴的程度,迥然不同。
有,便極有可能被任命為庶常館的師傅,教導新科庶吉士們讀書,乃是響當當的紅翰林。
無,則無此資格,便是隨大流的黑翰林。通俗的說,也就是路人甲一般的窮翰林。
尊師重道的風俗之下,玉柱只要教過新科庶吉士們讀書,哪怕只有一天的時間,那也是他們的恩師大人。
天地君親師,嘿,輩份迥然不同了啊!
從玉柱現在所住的伽藍閆胡同,到東華門外,其實非常之近,而且,還不需要走擁擠的大路。
按照大清會典的規定,只有從四品及以上官員,上朝時,才有資格貼著皇宮外的街道行走。
乘官轎,出大佛寺,過東直門大街,沿著北鑼鼓巷,走中鑼鼓巷,再緊貼著皇宮外邊,一路往南走,只需要三刻鐘,便可抵達東華門外。
玉柱坐在官轎里,身子晃悠著,心里卻在暗暗嘆息。
升官固然是好事,可是,起得太早了呀。
皇帝的御門聽政,春夏時,卯正必到。
玉柱這個直南書房的日講起居注官,最晚也要在卯時二刻進入南書房。
康熙朝的南書房和內閣,除了個別滿臣,比如說馬齊之外,幾乎就屬于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的狀況。
在南書房諸位大臣之中,以保和殿大學士吳琠為首,武英殿大學士李光地居次。
偏偏,這兩位漢人重臣,分為玉柱的鄉試及會試的座師。。
弟子如此的爭氣,座師再不近人情,也要派人來提點一下南書房里頭的潛規則。
巧合的是,吳琠派來的外甥剛走不久,李光地的親侄兒就來了。
有了兩位座師的詳細指點,玉柱對于今天的日程安排,就有了很直觀的認識。
這么早出門的官員,幾乎都是參加乾清門聽政的,人數也并不多,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余人而已。
玉柱的官轎,落到東華門前時,首席漢員大學士吳琠剛好下轎。
見了座師卻不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玉柱趕緊往吳琠那邊走去。
天色尚黑,吳江和吳盛擔心玉柱跌跤,一人接過一只燈籠,分左右替玉柱照路。
吳琠身邊的家人和護衛,看清楚是玉柱的燈籠,紛紛讓了道。
“門生玉柱,拜見座師大人。”玉柱畢恭畢敬的長揖到地。
吳琠望著規規矩矩行禮的玉柱,不由得意的拈須一笑,點了玉柱為會元的這筆買賣,超值也!
十六齡的滿洲狀元郎,出于吳氏的門下。單單是這一項,很可能就會護佑整個老吳家幾十年的平安了。
官場的事,從來都是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前明的首輔徐階,被繼任的高拱,利用海瑞這把刀,給折騰的灰頭土臉。
巨貪徐閣老,打掉了牙齒和血吞下去,被迫將撈來的萬頃良田,又吐了很大一部分出來,這才勉強保住了晚節。
“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專。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
幾年后,當太監王榛當眾宣旨罷相之時,忍了許久的徐階,終于報了仇。
至此,徐階出謀劃策,張居正執行的聯馮逐拱之策,終于奏效。
吳琠的年事已高,去日無多。他最懼怕的,便是李光地接任之后,對他及對吳家人的徹底清算。
官場之上,人走茶涼,人亡政息,乃是常態。
在這個吃人的社會里,后任者清算前任,司空見慣也!
老謀深算的吳琠,為了保住吳家人的性命和財產,就必須扶持有力的門生。
于是,吳琠選中了玉柱這個潛力股。
“罷了。”吳琠是老江湖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肯定不可能和玉柱太過于親近,表現得就比較疏離了。
玉柱的心里,自然是門兒清的。他和吳琠本就是座師門生的親密關系,公開場合之下,就必須疏遠,免遭皇帝的忌諱。
吳琠一言不發的進了宮,玉柱故意等了一會。
直到吳琠的身影,消失在了東華門內,他才舉步朝著宮門那邊走去。
進宮之后,玉柱熟門熟路的就到了乾清宮門前。
南書房,就在乾清門的西側,而上書房則在東側。
無論康熙是想看讀書的兒子們,還是想和大臣們商議軍國大事,從乾清門里出來,走幾步就到了。
可謂是異常之便利。
南書房的正門前,站了一排穿著黃馬褂的帶刀御前侍衛。
玉柱到了門前,他們驗過腰牌后,便放了行,沒有絲毫的為難。
實際上,他們雖然不認識玉柱,但是隔著老遠,就認出了他。
暗藍頂子,云雀補服,年輕的不像話,必是玉柱也!
南書房的正門前,立了一塊醒目的碩大鐵牌,上書幾個刺目的朱字:非奉詔而擅入者,斬!
實際上,南書房并不大,就幾間房而已。
玉柱進去之后,徑直去拜見了今日輪值的吳琠。
吳琠也沒多說什么,直接叫來了張廷玉,讓張廷玉教導玉柱各種軍政事務處理流程。
吳閣老的話不多,說得卻異常清楚,年輕人必須勤快多勞。
直南書房的職權范圍,也就是率先拆讀了非機密性質的奏折后,迅速寫出節略和建議并上呈給南書房行走(大臣)。
說白了,玉柱現在的地位,也就是南書房大辦公室里的秘書。
按照吳琠冠冕堂皇的說法,玉柱必須迅速的成長起來,盡快可以獨自在南書房里值宿。
玉柱的心里卻很清楚,若想單獨值宿,如果沒有特殊的機緣,至少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隨便吳琠怎么憑空畫大餅,玉柱都是不可能吱聲的。
反正吧,他初來乍到,新嫩一枚,盡量做好本職工作,不出明顯的漏洞,才是正道理。
玉柱和張廷玉雖然同為直南書房,但是,張廷玉的本官,僅為從七品翰林院檢討。
這就比玉柱這個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差出去了十八條街,可能還不止。
但是,因為其父張英的緣故,張廷玉本人又頗有才華,康熙特賜四品頂戴官服的耀眼待遇。
也就是說,張廷玉這個從七品小官,可以公然穿著四品頂戴官服,來南書房上衙。
不和玉柱比,這就是極為體面的光彩之事。
和玉柱一比,張廷玉的所謂特殊待遇,瞬間就弱爆了。
賞穿四品頂戴官服,和正經就能穿四品頂戴官服,能一樣么?
更令人感到可悲的是,張廷玉已過而立,乃是三十四歲的油膩大叔了。
玉柱呢?
咳,滿朝的文武大臣們,誰不知道,他是國朝史無前例的十六歲滿洲狀元郎?響當當的四品翰苑詞臣?
這么一看,就暴露出吳琠的蔫兒壞了。
吳閣老,故意讓年齡大了一輪多的張廷玉,領著地位更高,年紀更輕的玉柱,熟悉政軍事務。
嗨,吳閣老,這是有多恨張廷玉呢?
按照玉柱的理解,八成是張英在的時候,狠狠的得罪過吳琠。
頂頭上司要整人,就是這么的豪橫,整得光明正大,令張廷玉有苦說不出,有怨不敢發。
玉柱才不會搭理吳琠的歪心思,他不僅沒有擺出上官的架子,反而一口一個張兄,叫得異常之親熱。
沒辦法,誰叫玉柱和張廷玉的三弟張廷璐,是九華書院的同窗呢?
不管玉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對同窗的親二哥擺譜,好名聲還要不要了?
張廷玉的地位太低了,他辦公的書案,就在門邊。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玉柱的書案和張廷玉的書案,擺了個并排。
區別只在于,張廷玉背靠門邊。而玉柱一抬頭,就可以越過張廷玉的肩膀,看見從門外進來的人。
張廷玉正打算給玉柱講解一下,南書房內的辦事流程。
有個小太監從門外進來,低聲喝道:“諸位大人,請快些就位,圣駕將臨。”
不用問,皇帝即將出乾清宮,開始御門聽政了。
“抱歉。”張廷玉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便跟著吳琠和李光地他們,快速的出了門。
整個南書房里,就剩下了玉柱一人而已,形單影孤矣。
作為大院老咸魚的玉柱,他心里非常清楚,類似南書房這種軍國機密眾多的重地,絕對不允許輕舉妄動。
也就是說,只要上頭不安排任務下來,他寧可傻坐著,也絕不可能亂碰別人的東西。
不做不錯,多做多錯!
亂拿別人的東西,更是犯大忌諱的蠢事。
所以,玉柱就坐在自己的書案前,提筆在手,繼續醞釀他未徹底完工的平藏策。
只是,直到中午時分,張廷玉一直都沒有回南書房。
吳琠原本以為,閑著沒事做的玉柱,會來找他布置差事。
誰曾想,玉柱一直穩穩的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始終埋頭在寫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