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用膳的時候,張廷玉進來了。原本,張廷玉礙著同僚的面子,想和玉柱坐到一塊兒。
等看清楚了玉柱桌子上的飯菜后,他果斷轉身,坐得遠遠的了。
這人吶,就怕比較。張廷玉的食盒里,不需要看,肯定只有兩道涼透了的葷菜,外加一小碗摻了沙子的粳米飯。
沒辦法,張廷玉是有名的清官,既不送禮,也不收禮。
宮里的提膳太監們,從張廷玉這里長期得不著好處,自然要狠狠的刁難他了。
別說張廷玉了,就算是首席滿洲大學士馬齊,提膳太監們都敢暗中下絆子,整得他有苦難言。。
在宮里用膳,豈容臣下挑肥揀瘦,說三道四?
玉柱的姨母是小佟貴妃,這確實不假。
但是,她就算是權攝六宮的貴妃,也不敢管乾清宮里的一只貓。
御前的一切事務,小佟貴妃都無權過問。過問了,就屬于僭越。
美美的用了膳后,玉柱照例在紅漆食盒里,塞了二兩散碎銀子。
這人吶,不能過河就拆橋,重諾的好名聲,在宮里還是很重要的。
就算是玉柱的圣眷正隆,也不影響他繼續和小葉子,暗中處好關系。
小葉子也很有默契,提著玉柱送回來的食盒,拐過墻角,便迅速的揭開食盒的蓋子,將靜靜躺在最上面的銀子,揣進了懷中。
沒辦法,小葉子的月銀僅為二兩,還要每月拿出五百文,孝敬給他的干爹。
這就沒幾個錢了。
宮里的大太監們,個個心黑,
就連小葉子身上穿著的太監服,
都要他自己掏銀子去做。
現在,
玉柱每天給小葉子二兩碎銀子,他就都可以存起來。等將來,小葉子有機會出宮辦差了,
再悄悄的將銀子帶出去,以貼補家用。
玉柱曾經看過一本書,
上面說,
布眼線最高明的手段,
其實是提前很久,在重要的地界里,
布下看似無用的閑子。
小葉子不過是最低等級的提膳太監罷了,玉柱現在就和他交好了,回頭再托小佟貴妃,
暗中提拔他起來。
將來,
很可能就有大用了。
人脈這玩意,
必須提前布局。可以平時不用,
但不能在宮里沒有可靠的自己人。
用罷膳后,玉柱回到南書房里,
剛坐下不久,就接了粵海關監督發來的一份折子。
粵海關監督,名義上隸屬于戶部管轄。實際上,
由皇帝親自在內務府的包衣之中,選出信得過的能吏,
派過去替皇家收錢。
玉柱打開一看,原來,
粵海關監督上報了去年的總關稅收入。
嗨,玉柱看了三遍,
才看敢相信,折子上的數字沒有寫錯。
偌大的粵海關,一年才收稅十八萬兩,誰敢相信?
玉柱快要氣笑了。不過,這并不關他的卵事,他只是寫了個簡短的節略:粵海關去歲稅銀十八萬余兩。
客觀的說,玉柱非常善于抓住中心思想,
并作出言簡意賅的描述。
結果,中午下棋的時候,康熙冷不丁的問他:“怎么,你覺得粵海關收的稅銀過少了?”
只要不涉及到太子的事兒,
康熙在冷靜的狀態之下,輕而易舉的就從節略上,看出了玉柱未明說的不滿。
“不瞞老爺子您說,若是換我去當粵海關監督,至少可以每年收回八十萬兩銀子。”
玉柱雖然很年輕,性子卻異常沉穩,輕易不表態,只要表態了,就肯定會兌現。
他的情緒絲毫也不激動,意思卻很清楚,內務府派去粵海關的包衣奴才,實在是太過于貪婪了。
這些日子,下棋的時候,康熙故意問了許多鹽、茶、鐵、織造和海關虧空的事。
玉柱從來沒有被難倒過,永遠都是對答如流,連個磕巴都沒有。
內務府的貪婪成性,康熙其實是非常清楚的。
別的且不說了,順天府尹的密折里,照例就有四九城里,市面物價水平的詳細情況。
但是,內務府的人啥時候不貪錢了,康熙就該擔心有人勾結皇子阿哥,暗中下毒手要命的事兒了。
豈有防賊千日的道理?
皇帝,富有四海,他缺錢花了,找由頭去弄,也就是了。何必為了一點銀子,把自己暴露于危險之中呢?
不僅僅是大清,就算是秦漢的掖庭官員們,個個也都是巨貪,皇帝們卻始終視若不見。
一個皇帝被坑了錢,尚有可說之處。歷代的皇帝,個個被坑錢,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嗯。”康熙一如既往的沒有當場表態,玉柱很知趣的便不再提了。
時間還長得很,玉柱絲毫也不著急。他現在要做的是,持續性給老皇帝灌輸各種新穎的撈錢手段,做的是滴水穿石的基礎工作。
康熙雖然不是吹噓的圣君,卻也是極其成熟的老政客了。
到目前為止,他在位長達四十幾年,除了太子和老八的爭斗之外,大大小小的政務全都駕輕就熟。
趙括,一直是反面教材。但是,趙括為啥會接替廉頗,成為趙軍主帥呢?
至少,他的嘴皮子很利索,軍事理論上,說起來頭頭是道。
客觀的說,玉柱暫時沒有可以實踐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這就被迫先當趙括了。
連說都說不清楚,還怎么讓皇帝相信,玉柱擅長打仗和撈錢?
三局圍棋輸得酣暢淋漓之后,玉柱想走了。
康熙卻似笑非笑的望著他,罵道:“你小子,就是個混蛋。你瞧瞧南書房里,誰敢未正就下衙?你倒好,到了時辰就敢出宮回府,絲毫也不耽擱啊。太閑了,不太好吧?我給你個差事吧。”
得,玉柱能說啥,只得乖乖的領了差事。
從宮里出來之后,玉柱登轎前,吩咐了下去,去刑部。
刑部就在都察院的邊上,吳江和吳盛,都知道怎么走近道過去。
玉柱的官轎停在刑部門口之時,刑部滿尚書安布祿的堂郎中訥章,已經等在了大門口。
“卑職訥章,拜見玉大人。”
見玉柱下了官轎,訥章趕緊過來,長揖到地,狀極恭敬。
“訥大人,您太客氣了。”玉柱是從四品,訥章是正五品,玉柱只須拱手還禮即可。
“玉大人乃是南書房重臣,卑職安敢失禮?”訥章滿面堆笑的陪著玉柱,進了刑部衙門。
上次,玉柱來的時候,刑部的人可沒這么客氣。別說見訥章了,就連浙江司的郎中,都拽得不行。
與一般的郎中不同,訥章這個堂郎中,是專門伺候刑部一把手的大秘。
品級還是正五品,但是,影響力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夸張的說,在刑部,少有訥章擺不平的事兒。
但是,玉柱不僅是奉旨欽差,更是每天陪著皇帝下棋的少年新貴,訥章還敢端著大秘的架子,那就是自己個,找不自在了。
玉柱奉的是密旨,他又一向是低調做人的作派,故意沒叫安布祿出大門來迎接。
安布祿的公事廳里,香案已經擺好。
跟著玉柱一起出宮的,四名跟著一起來的御前帶刀侍衛,分列廳門的兩旁,隔絕了內外。
玉柱面朝大門,背對香案,沉聲喝道:“皇上口諭。”
“奴才安布祿,恭聆圣諭。”安布祿趕緊跪下接旨。
“著玉柱,密審戴梓,刑部安布祿協之,欽此。”
安布祿一聽是戴梓的事兒,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從奉天抓回戴梓,乃是皇帝下的密旨,刑部不過是執行旨意罷了。
所以,戴梓被抓回來之后,一直被單獨關押在欽犯的牢內,和任何人都無法接觸。
有意思的是,抓人的是安布祿,提審的卻成了玉柱。
以安布祿的從政經驗,他雖然不敢問,卻猜得到,這里頭的事兒,小不了。
在安布祿的親自陪同下,玉柱進了戒備森嚴的刑部大牢。
一路經過了十幾道關卡,最終來到了一間單獨的小牢房的柵欄外。
只是,石壁上只插了一只火把,光線太暗了,玉柱也看太不清楚小牢房內的情況。
“掌燈。”隨著安布祿的一聲令下,不大的工夫,四周的墻壁上,先后亮起了十幾只火把。
這一下子,玉柱看清楚了。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呆坐在鋪滿了草席的地面上。
戴梓始終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高臨下的玉柱,因為視線的角度問題,也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玉柱扭頭看著安布祿,卻沒吱聲。
安布祿被提拔為刑部尚書之前,乃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三法司的頭頭腦腦們,都是辦老了案子的人精。
即使玉柱啥都不說,安布祿哪能不明白呢?
隨著安布祿的吩咐,跟來的官員們和差役們,在訥章的率領下,都退出了牢里。
清場之后,牢里就剩下了安布祿、玉柱及四名穿著黃馬褂的御前帶刀侍衛。
小牢的旁邊,就是專用的審訊室。
玉柱是奉旨欽差,他坐了書案的正中,而安布祿則坐到了側面。
兩名御前帶刀侍衛,將戴梓架了進去后,玉柱這才看清楚戴梓的面容。
怎么說呢,戴梓的頭發花白,形容憔悴也就罷了,居然天生就是鷹勾鼻,這確實十分影響觀瞻。
按照這個時代,普遍迷信的相面說法,鷹勾鼻被認為是陰謀家、野心家以及小人的面部特征。
嗯,面相不好,難怪戴梓會被南懷仁那個洋鬼子,給坑慘了。
別人不太清楚,玉柱的心里是有數的,南懷仁故意要陷害戴梓,其實是因為巨大的利益。
當戴梓仿制出佛郎機炮,并實驗成功之后,南懷仁就想殺了戴梓這個武器天才,以永除后患。
包藏著禍心的南懷仁,捏造了“溝通東洋”的罪名,故意誣陷戴梓。
只是,因為康熙畢竟還是愛惜人才的皇帝,并沒有殺掉戴梓,而僅僅是將他流放去了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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