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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老五的安達

  整個鄉試的閱卷工作,早就流程化了。

  受卷官拿了玉柱的卷子后,馬上進行了登記收繳,并在卷面上戳下印記。

  每十份試卷為一封,由專人轉送彌封所。

  接了卷子的彌封官,當即拿來特制的完全不透光的厚牛皮紙,糊了玉柱的名字、籍貫和祖孫三代的履歷,并編上號碼。

  接下來,在謄錄官的嚴密監視下,謄錄所里的書吏,開始用朱筆謄抄玉柱的試卷。

  謄抄后的試卷,稱為“朱卷”。玉柱原本的試卷,則是“墨卷”。

  對讀所里,對讀官逐字逐句的把朱卷,完整的讀了兩遍,確認無誤后,用印鈐押,轉送同考官的屋子。

  按照規矩,同考官薦卷之后,十份一組,主考官取單數舉人,副主考取雙數舉人。

  若是玉柱中了解元,那么,這一屆的鄉試主考官李光地,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座師”。

  假如說,玉柱中了第二名亞元,那么副主考左副都御史王之善,就是他的座師了。

  副主考,禮部尚書席爾丹,因是滿臣,照例不取舉子,只負責監視漢臣的錄取情況。

  而薦舉了玉柱的某個同考官,則為玉柱的“房師”。

  同考官,因每人單獨一間屋子,俗稱為房師。

  信炮響起之后,兵丁們齊聲吶喊:“開龍門嘍!”

  玉柱緩緩起身,收拾好東西后,順著人流,出了貢院。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

  玉柱誰都沒看,提著考籃,徑直望前走。

  以吳江和吳盛的機靈程度,居然同時把他給看漏了,那就該吃板子了。

  “二爺,二爺,這兒,這兒。”

  果然,格外機靈的吳江,很快就發現了玉柱,并快步擠到他的身旁。

  勿須玉柱發話,吳江已經主動接過了他手里的考籃,并笑嘻嘻的說:“二爺,小的方才發現了五貝勒爺。只是,不知道五貝勒爺來接誰,小的也沒敢湊過去多嘴多舌。”

  吳盛恨不得抽他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話他已經醞釀了很久,卻又被吳江搶了個先,歹命鬼。

  小廝們看不清楚形勢,情有可原。

  玉柱的心里明白,以五阿哥祺的孤僻性格,肯定是來接他的。

  以玉柱的閱歷,越是身有殘疾的人,越不容易交成好朋友。

  但是,一旦交到了心里去了,這種人就很容易成為過命的交情。

  看五阿哥祺的樣子,也不是個交游廣泛的人。

  臉上破了相的人,性格大多是異常的孤僻。

  五阿哥祺,就算是再心大,也不太可能,若無其事的廣交朋友。

  果然,五阿哥祺身邊的隨從,很快找到了玉柱,哈腰打千,恭敬的說:“玉二爺,我家貝勒爺,專程來接二爺您了。”

  玉柱跟著那隨從,來見五阿哥祺。

  見面后,玉柱剛要行禮,就五阿哥祺抬手攔住了他,皺緊了眉頭,說:“安達之間,不講究這些虛禮的,以后都免了。”

  嚯,安達?那豈不是,把玉柱當兄弟看了么?

  “安達萬福。”玉柱也不是非要講究禮節的俗人,他索性側肩,和五阿哥祺行了把臂禮。

  五阿哥祺立時便笑開了顏,很突兀的拉住了玉柱的一只手,急切的說:“我送你一件小小的禮物。”

  玉柱被五阿哥祺拉到了他的馬車旁,車簾掀起之處,朦朧的燈籠光下,赫然是一尊半人高的,純手工雕刻的鯉魚躍龍門。

  哇,玉柱看著不算精美,甚至是很有些粗陋的做工,感動的一塌糊涂!

  “怎么樣?我的雕工還行吧?”五阿哥祺有些急切的問玉柱。

  “雕的真好,好極了!”玉柱克制住心里的洶涌波濤,拱手道,“安達,不說謝了。”

  “這就對了嘛,安達之間,說謝就生分了。”五阿哥祺露出了孩童般的稚真笑容,主動提議說,“我幫你搬到馬車上去吧?”

  玉柱望著已經二十多歲,卻像個孩子一般開心的五阿哥祺,他的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誰說天家沒有真摯的友誼?

  “安達,我們一起搬吧?”

  玉柱怎么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五阿哥祺搬禮物呢?

  于是,玉柱和祺,在變成了呆頭鵝的仆人們注視下,合力一起,異常笨拙的把木雕,搬到了玉柱的車上。

  “啪啪!”祺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心滿意足的說,“妥了,我該回去了。”

  玉柱本想留下祺一起喝酒。但是,看了他那難得一見的歡顏,玉柱又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等我考完了,一起去玩水?”玉柱福至心靈也好,鬼使神差也罷,居然發出了異常荒謬的玩水邀請。

  “玩水?哈哈,實話告訴你,我經常偷著去昆明湖里劃船玩水。”祺臉上的笑紋,就像是小石子落了進平靜的湖面,迅速的漾開了。

  都瘋了吧?一旁的仆人們,全都驚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該說啥了。

  祺很快活的走了,玉柱望著他的馬車走遠了,這才登車回府。

  接下來的六天,玉柱考得異常之順利,如同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般的順利。

  四個字足以概括:游刃有余!

  非要用八個字概括的話,那就加上,閑庭信步吧。

  九天考完之后,玉柱在屋里大睡了一整天。

  考生們都熬出了頭,順天府鄉試的考官們,緊鑼密鼓的開始閱卷。

  此次順天府鄉試,李光地沒有需要照顧的特殊考生,他一直老神在在的坐在屋子里,悠閑的品茶磕瓜子。

  自從考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之后,李光地出學差的次數,多得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楚了。

  說句心里話,五流的作弊,才會約定暗號啥的。

  類似李光地這種頂級的作弊高手,壓根就不需要與任何人合謀,便可讓目標考生中舉或是中貢士。

  沒有任何風險的作弊手段,其實是,根據同考官舉薦來的卷子,結合以前看過的特定文章的文風,作出認定。

  在李光地出任主考官的場次,凡是有本事能夠獲得同考官舉薦的特殊卷子,都被他不動聲色照顧到了。

  不夸張的說,李光地從未失過手!

  當然了,收益也是極其豐厚的。李光地從來只收現銀,不要銀票,且照顧的對象考中了才收。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光地卻有些坐不住了。因為,同考官推薦上來的卷子,他找不出哪一份是玉柱的。

  連中六元?別逗了,開什么玩笑?

  李光地敢斷言,他今天取了15歲的玉柱中舉,明天就有落榜的窮秀才,滿大街的粘揭貼去了。(筆者注:揭帖,清代的大字報也。)

  不管是鄉試也好,會試也罷,越是豪門子弟,名次上越要吃大虧。

  殿試不同,是皇帝親自定的名次,沒人敢鬧。

  因為主持科考,引起了軒然大波,掉了腦袋的考官們,已經不在少數了。

  但是,要想黜落玉柱,首先就要找出他的卷子來吧?

  現在的難題是,擺在李光地面前的十份卷子之中,他竟然看不出來,哪一份是玉柱的。

  副主考席爾丹,雖是禮部尚書,卻是此次鄉試的看客,他自是懶得多操閑心的。

  另一位副主考,左副都御史王之善,也在找玉柱的卷子。

  身為漢臣,他壓根就不希望十五歲的旗人中了舉。旗人會讀什么書?蠻子們,不應該去騎馬挽弓么?

  現在的朝堂之上,滿洲重臣普遍掌握著實權,他們大多瞧不起漢臣。

  漢臣的實力不足,自然不敢硬頂滿洲重臣。

  但是,科舉之事,歷來是漢人儒臣進士們的特權,滿臣都要靠邊站。

  漢人儒臣,雖然在朝堂上敢怒不敢言,卻有膽子暗中做小動作,黜落了玉柱這個所謂的旗下神童。

  不管是李光地,還是王之善,都事先看過了玉柱的院試、歲考和科考的卷子,也比較了解他的行文風格。

  行文風格這玩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純屬一種感覺。

  這就和現代的筆跡鑒定一樣,每個人寫字的習慣,都有一定的規律可循。

  在席爾丹的監視下,同考官們一致推薦的這十份卷子,得圈數全都一樣。全是圈,無尖。

  李光地心想,玉柱不過是十五歲的小童罷了,行文自然不可能太過于老辣。

  王之善則覺得,玉柱是旗人,又出身豪門,文章里或多或少都帶有一絲絲傲氣吧?

  同考官們一致認可的好文章,不管是李光地,還是王之善,若想黜落,就必須找個合適的理由。

  否則,將無法服眾!

  李光地又把十份卷子,從頭到尾的瀏覽了一遍,忽然眼前猛的一亮,嘿嘿,吾知之矣。

  這么多年當考官的眼力,告訴李光地。越是年齡小的考生,越喜歡揮灑出老氣橫秋的氣派,卻又容易露出破綻。

  王之善不動聲色的接過李光地看完了的卷子,睜大了眼睛,仔細的搜檢了一遍。

  最終,王之善發覺,其中一份卷子的行文風格,像極了旗下人頤指氣使的派頭,嗯,就是它了。

  結果,王之善和李光地各找理由,分別黜落了一份卷子。

  剩下的八份卷子,撇除了私心作祟的影響之后,很快就排定了名次。

  席爾丹一直不動聲色的等著,直到李光地圈定了一三五七名,王之善圈定了二四六八名的卷子后,他突然抄起被黜落的兩份卷子,厲聲喝道:“吹毛求疵的故意落卷,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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