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暢春園出來后不久,玉柱就棄馬登了車。
在這個時代,馬車和馬,都顛屁股。但是,車廂里可以鋪得很厚,再怎么顛,也比磨腿的騎馬舒服得多。
作為剛剛上任的步軍統領,玉柱目前最忌諱的就是,在衙門里的動作太大了,惹來康熙的猜疑。
很多年輕人,不懂這個道理,一朝權在手,就急于燒三把火。
結果是,火沒燒起來,先把自己燒下臺了。
距離暢春園之夜,還早得很,玉柱就算是想換人,也完全沒必要急于一時。
玉柱到了衙門之后,端起茶盞,小飲一口。
嗯,茶湯半熱,拿起茶盞就可以喝了。
小處見大,可見,文德納是很用心的伺候著。
等了大約半盞茶的工夫,文德納捧著待辦的軍務公文,進來請玉柱作出批示。
玉柱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公文,定神一看,居然是他的部下和五城察院的人馬,起了沖突。
如今的京師,內城的治安,統一由玉柱管轄。外城的治安工作,則由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察院和順天府及兩個京縣衙門分別管轄。
說白了,就是多個衙門一起管治安,大家都可以管,又都可以推脫。
發展到今天,就演變成了,有好處可撈的事兒,紛紛搶著去管。
沒有油水的差使,就公文打架,互相扯皮,沒人樂意去插手。
五城察院,隸屬于都察院,其長官為巡城御史,分轄五城兵馬司。
老電視劇《巡城御史鬼難纏》里,李保田扮演的巡城御史,居然窮得叮當響,這就純屬藝術加工了。
巡城御史,是個啥概念呢?
玉柱這個步軍統領,算是京城的警察局長。那么,東南西北中,這五個巡城御史,就是五個分局長了。
只不過,玉柱和他們之間,互不統屬罷了。
權柄極重的巡城御史,居然是個窮光蛋,誰信了,誰是大聰明!
事情其實并不復雜,步軍衙門查辦的一家販賣私鐵的商鋪,背后有南城御史暗中作后臺。
兩個衙門里的官差們,都是橫著走路的爺爺,誰都不肯先讓步。
雙方一言不和,便打了起來。
結果,玉柱的手下們沒有防備,派的人少,居然被南城兵馬司的人占了上風,還被抓了兩個人走。
在這四九城里,衙門之間的互相扯皮,乃是司空見慣之事。
說白了,只要無法私了,最終,都要打御前官司。
御前官司的特點是,哪家主官的圣卷正隆,贏面就大!
只是,玉柱剛剛上任,也不想把事兒鬧大,就吩咐了文德納:“你去見見南城御史,叫他馬上放人,并賠禮道歉。咱們先禮后兵,若是對方執意不聽,那就別怪本帥上手段了。”
“嗻。”文德納心里有數的很,不管是兵力,權勢,還是圣寵,玉柱都秒殺了南城御史。
只是,玉柱曾經擔任過江南道掌印監察御史兼宗室御史,算是都察院的半個自己人了。
大水沖了龍王廟,肯定是先講道理,再下狠手了。
處理了手頭待批的公文后,玉柱還和往常一樣,提前下了衙。
嘿嘿,提前下衙的壞毛病,佟家人一個不落的全都有,康熙早就是見怪不怪了。
隆科多調回了京城后,玉柱在暢春園里養傷,父子倆一直沒見著面,玉柱便回了隆府。
上房里,隆科多沒在,八十九坐在李四兒的腿上,母子二人親密的話著家常。
玉柱見狀后,不由微微一笑,李四兒的身上有很多的壞毛病,卻是出了名的疼兒子。
以前,李四兒最喜歡和玉柱摟摟抱抱,現在,輪到幼小的八十九受著了。
“請額涅大安。”玉柱剛要跪下行大禮,就被李四兒拽住了胳膊。
李四兒埋怨道:“你我至親母子之間,又沒外人,何須多禮?來,快讓額涅瞧瞧,你累瘦了么?”
坐在李四兒腿上的八十九,趁勢熘了下來,和親媽拉開了一段距離。
李四兒已經知道了,玉柱子承父業,頂了隆科多的肥缺。
“肥水不落外人田,我的兒子就是有本事,有能耐。只是……”李四兒故意沒把話說完,眼巴巴的望著玉柱。
玉柱哪能不懂親媽的心思,便笑道:“額涅,銀子由秀云記了帳,都入了您的私庫。”
李四兒歡喜的說:“我是你親額涅,我能吃得多少,用得多少,這些銀子還不都是幫你存著的?”
這個倒是實話。
玉柱拿回來的銀子,李四兒向來都是記在玉柱的名下,而不是隆科多的名下。
小門小戶的人家,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玉柱和秀云,哪有不懂的道理?
父母猶在,兄弟之間不許分家,這可是禮法規矩。
玉柱拿回來的銀子,若是記在了隆科多的名下,就算是家里的公產了。
將來,隆科多歸西之后,八十九有資格和玉柱一起瓜分家里的公產。
現在,李四兒很聰明的提前做了區分。將來,玉柱和八十九之間,就不至于鬧家務了。
玉柱不缺銀子花,也舍得給親弟弟分家產,這是長兄疼弟弟的情分。
隆科多和李四兒是親爹媽,他們也必須亮明一碗水端平的態度,才不至于將來出昏招,害得兩個親兄弟之間,鬧家務。
畢竟,兄弟再親,玉柱成了家之后,他的東西,就不僅是他的了,還有小軒玉呢!
母子之間,暢敘了一番近況后,李四兒笑瞇瞇的對玉柱說:“你阿瑪最近起了花花腸子,我要看緊了他,八十九還住你那邊,由你替我好好的管教他。”
玉柱一聽,李四兒縱使有再多的小毛病,這大事上卻絲毫也不湖涂呢。
只要,八十九一直由玉柱撫養著,將來只會跟著占大便宜,絕不可能吃虧。
李四兒早就看明白了這一點!
隆科多呢?
午膳喝多了,在屋里躺著呼呼大睡呢!
隨著玉柱在康熙的身邊,冉冉崛起,隆科多手里掌握的權柄,也跟著逐漸縮水。
父子兩個的前程,竟然驚人的成了反比。
這個確實沒啥好辦法。
康熙再信任老佟家,也不可能任由隆科多和玉柱這對親父子,掌握了京師內外的最大兵權。
理藩院的滿尚書,依照康熙欽定的《理藩院則例》,管轄著漠南蒙古、漠北蒙古、西北的纏回、青海及雪域諸部的事務。
怎么說呢,理藩院滿尚書的權柄,別說和九門提督相比了,就算是和直隸總督,也是無法相提并論的。
步軍統領,屬于是職務不高,權柄卻很重的狠缺。
直隸總督,號稱天下第一督撫,派頭很大,地位更高,也有綠營的兵權。
但是,直隸總督再怎么重要,在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也遠遠遜色于步軍統領。
更重要的是,整個京城的王公貝勒和滿洲親貴們,他們的諸多大事小情,都不可能繞得出玉柱的手心。
李四兒領著玉柱和八十九,一起去了玉煙的院子。
進了院子之后,玉柱和八十九只能站在屏風的外邊。李四兒徑直進了屏風,拉著玉煙的小手,好一陣嘮叨。
有李四兒這個親媽在場,玉柱和八十九隔著屏風說話,也輕松了許多。
負責監視的精奇嬤嬤,很自覺的站到了門邊,并不敢靠得太近了。
萬一,惹惱了管著內務府的玉柱,精奇嬤嬤的后臺再硬,不死也要脫好幾層皮。
李四兒發覺玉煙胖了一圈,不由埋怨道:“死丫頭,你若是管不住嘴,惹得十八爺將來嫌棄你了,那才是活該。”
“咳,咳,咳……”守在門邊的精奇嬤嬤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忍無可忍的連咳了好幾聲,提醒李四兒注意她自己的身份,不要太沒規矩了。
這也就是玉柱了,換成是孫承運敢這么胡言亂語,早就被精奇嬤嬤給罵慘了。
沒辦法,封建禮教大于天!
哪怕玉煙確實是李四兒的親閨女,自從康熙賜了婚之后,她已是名正言順的永貝子福晉了。
貝子,雖是大清諸王的最低一等,但也是王爺,必須禮敬。
不夸張的說,玉煙的地位,遠高于整個老佟家的所有人。
用晚膳的時候,李四兒領著八十九在一屋,玉柱和隆科多則在西花廳里飲宴。
“阿瑪,您兒子敬您一杯。”玉柱雙手捧著酒盞,畢恭畢敬的敬酒。
玉柱心里明白,隆科多喪失了不小的實權,心里多少有些郁悶的情緒。
不管怎么說,玉柱這個做兒子的,都有義務安撫好親爹。
“唉,你的圣寵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啊。”隆科多重重的嘆息了一聲,接著說,“你阿瑪我,靠著老佟家的福蔭,以三等侍衛入仕,耗了好些年,才熬出了頭。卻不成想,先后兩次給你讓路,讓到了現在,唉,完全沒有屁權了。”
畢竟是親父子,隆科多憋了很久的牢騷話,也樂意當著玉柱的面,赤果果的發泄了出來。
玉柱心里有數,隆科多就算是心里再不痛快,只要當著他的面,說了不滿,就不至于鬧出父子反目的悲劇。
再怎么說,也是血濃于水的親父子呢,即使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
更何況,這二十幾年來,隆科多愛烏及屋,確實是真心疼愛李四兒和她所生的子女們,絕不是作假。
隆科多說了真心話,玉柱自然不能說假話的敷衍了事,他趕緊主動站起身子,異常誠懇的說:“阿瑪,您和我是親父子,您老人家使熟了的老部下們,還請賜下名單,您兒子一定會好生的照應著他們。”
隆科多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不由撫須一笑,說:“我早就擬好了,就等著交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