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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不拉幫

  清溪書屋旁邊的竹屋里,玉柱手捧茶盞,端坐于小幾子旁。

  康熙的咆哮聲,從隔壁持續灌入他的耳內。

  嗯,張伯行又犯錯了!

  在南書房里,玉柱的三個手下官員,各有特點。

  張廷玉屬于溫潤似水的性子,幾乎不可能惹怒康熙。

  方苞,因言惹禍,差點被滅了三族。即使,以前的性子再粗疏,他現在也變得謹言慎行,輕易不多說半句話了。

  唯獨張伯行,格外的與眾不同。此公,性子執拗,喜歡較真。

  唉,天天和皇帝較真,那就是在走鋼絲,隨時隨地可能讓整個家族跟著陪葬。

  不過,玉柱絲毫也沒有插手的興趣。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幫人,需要充分的理由。

  玉柱和張伯行,非親非故,憑什么要幫他?

  再說了,張伯行仗著清廉之名,不大瞧得起玉柱這個年輕的上司。

  玉柱飲了幾口溫茶,再次拿起年羹堯發來的折子,仔細的閱讀第三遍。

  準噶爾人蠢蠢欲動,西邊越來越不太平了。

  必須承認,進士出身的年羹堯,字寫得非常漂亮,看著就賞心悅目。

  玉柱的功利心比較強,科舉必須的館閣體,他下過苦功夫,真的棒極了。

  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客觀的說,日常需要的行書和草書,玉柱的水平,就完全不夠看了。頂多,也就是個落第舉人的水平而已。

  總有人說,字如其人。

  玉柱對于這種觀點,其實是頗不以為然的。

  秦檜的字,遠超一般的書法大家。

  宋徽宗甚至獨創了瘦金體,結果呢?

  隔壁,康熙的咆哮聲,漸漸的消停了。

  玉柱知道,等會子,就該叫張廷玉進去了。

  果然,沒過多久,張廷玉被叫去面圣。

  等方苞也被叫進去后,玉柱的心里就有些奇怪了。

  什么樣的事,竟然連張衡臣,都沒有擺平?

  又過了一會兒,魏珠親自過來請玉柱,他哈著腰,恭敬的說:“稟柱公,張伯行奏對失據,皇上命老奴來請您老過去。”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閃,馬上就知道了,張伯行挨訓斥的根源。

  在宮里,沒人是你的親爹,大家都不可能把話說白。

  理解話里的真實內涵,全靠各人的悟性。

  作為張伯行的上司,玉柱雖然不可能貪他的功,卻也大致知道,張伯行每天處理的折子內容。

  全天下的賦稅比例,江南江蘇省最重,其次是浙江省。

  張伯行一直主張,給江蘇的自耕農們減點稅,讓他們緩口氣兒。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張伯行的建議,其實是合理的。

  因為,江浙兩省的納稅主體,其實是吃苦耐勞的自耕農。

  但是,朝廷一直不放心江浙兩省的士大夫,一定要采取重稅抽血的方式,掏空這兩省的稅基。

  實際上,長江以北地區的大地主,普遍擁有良田千頃以上,卻不納一文錢的稅。

  他們才是整個帝國的寄生階層!

  套句專用名詞,這些人都是大官僚兼大地主!

  和北方的大地主相比,在江浙兩省內,擁有良田千畝的人,都是極少數。

  這種區別的原因嘛,其實也不復雜。

  北方地區,因為千年以上的開發,地力逐漸貧瘠,加上水源不足,災荒不斷。

  客觀的說,這個時代的北方大官僚大地主,搞土地兼并的手段,比南方的大地主們,普遍性的兇殘得多。

  所以,北方很容易出現占地極廣的大地主。

  而江南的自耕農,經營的頭腦,普遍勝于北方的土農民。

  田里遭了災,絕了收,江南的自耕農,往往會想方設法的自救。比如說,做點小買賣,養點魚,養幾頭豬。

  總之,什么掙錢做什么,以熬過饑荒年。

  北方的農民,大部分都只知道種地。

  他們只要是遭了災,失了地,幾乎都會賣妻賣兒賣女之后,出門乞討,并逐漸發展成對朝廷威脅巨大的流民隊伍。

  當然了,北方的氣候確實比南方寒冷得多,這也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

  張伯行的家里,也是大地主。他幫著自耕農說話,很容易讓康熙誤會他,是替江南的士大夫們說話。

  玉柱進門之后,給康熙行了大禮。

  康熙見玉柱來了,就揮舞著手里的折子,質問他:“你看過張伯行的這份替江南減稅的折子么?”

  玉柱自然是沒有看過的,他也沒必要替張伯行遮掩,便搖著頭說:“回皇上,奴才尚未看過。”

  康熙怒了,厲聲喝斥玉柱:“竟有你這樣的南書房大臣?”

  這種程度的責難,對于玉柱而言,頂多也就算是撓癢癢罷了,壓根不值得一提。

  “回皇上,張伯行乃是宿儒名臣,資歷甚深,又歷任封疆,是有名的能吏。奴才索性許其自專,免有掣肘之怨。”玉柱當著康熙的面,從來都敢說真話。

  通俗的說,年紀很輕、資歷甚淺的玉柱,卻成了張伯行的上司,唉,不好管呀!

  玉柱的話,看似推脫了責任。

  實際上,玉柱也點明了一個事實:張伯行仗著資格老,不肯聽他的擺布。

  南書房,是個什么地兒?

  老皇帝,不可能允許任何人,在南書房內拉幫結派,搞小團體。

  誰敢搞,誰掉腦袋!

  玉柱一進來,就給康熙講明了大局,老爺子哎,奴才并未結黨吔。

  不結黨,這就對了!

  “嘍,拿去看看吧。”康熙其實心里也很明白,張伯行犯的事,和玉柱并無半文錢的關系。

  但是,康熙依舊不打算放過玉柱,把張伯行的折子,硬塞給了玉柱。

  玉柱定神一看,其實呢,張伯行并無私心,只是康熙過于敏感了。

  當然了,張伯行說的再有理,讓老皇帝看不順眼了,也成無理了。

  老皇帝,哪怕是借題發揮了,也不可能有錯。

  “玉柱,已經很久了。”康熙故意催促玉柱表態。

  其實,才過了一刻鐘左右。

  玉柱不慌不忙的拱手道:“回皇上,奴才以為,張孝先其錯有三,一則,朝廷興一利,地方必生一弊,不可不察也。二則,江南的士紳已經非常的富裕了,不能讓他們繼續壯大下去。三則,不能盲目全省推開,而應先擇一府,予以試點。”

  康熙仔細一聽,玉柱的點評,可謂是入骨三分。

  其中,最能讓康熙聽進去的,便是不能讓江南的士紳們繼續壯大下去了。

  朝廷防備江南,何止萬日?

  一旁的張廷玉,看似臉色平靜,實則心里已經掀起了萬丈波濤。

  好厲害的玉玔卿吶,竟然拿捏死了皇上的心思。

  “嗯,張伯行,聽見沒有?朕命你跟著玉柱當差,是不是頗有道理?”康熙扭頭望著張伯行,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斥責。

  等老皇帝發泄了怒氣過后,話鋒突然一轉,淡淡的說:“朕不會胡亂用人的,都跪安吧。”

  “嗻。”等玉柱起了身,往外走,張廷玉他們三個才跟著也退出了清溪書屋。

  大家都是大明白人。

  老皇帝打的啞謎,誰要是聽不懂,唉,離開南書房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坐回到隔壁的竹屋之后,原本還算清閑的玉柱,可就忙碌多了。

  不管玉柱怎么推擋,張廷玉、張伯行和方苞他們三個,草擬的節略,或是寫就的條陳,一律都先拿來給他過目。

  玉柱一邊忙活著,一邊心想,老皇帝畢竟高明,敲山震虎之策,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李光地沒去現場,但是,以他伺候康熙幾十年的經驗判斷,老皇帝這是發出了即將重用玉柱的信號。

  嗯,當前的朝局看似平靜,其實呢,暗潮涌動。

  李光地也是八爺黨。

  一廢太子之后,康熙暗示李光地給大家傳話,重立礽為太子。

  可是,李光地故意裝傻,壯著膽子,硬是沒有外傳。

  康熙事后也明白了,但是,幾十年下來,用李光地一直很順手,也懶得中途換相了。

  雖然沒有換相,但是,李光地的圣寵,也大不如前了。

  凡是能成大事者,未謀進,先謀退,李光地也不例外。

  想當年,順天府鄉試之前,李光地已經把玉柱做過的卷子,全都收集了一遍。

  不然的話,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兒,恰好是玉柱高中了解元?

  實際上,李光地的心態,也和曾國藩大致相仿。

  曾國藩組建了湘勇之后,擔心犯了朝廷的忌諱,故意抬舉了旗人武將塔齊布。

  說白了,曾國藩就是想讓塔齊布充當擋箭牌,和退身之階的作用。

  當然了,玉柱的顯赫家世決定了,他不可能是李光地的棋子,而只能是互惠互利的暗中盟友。

  康熙借題發揮了之后,以張廷玉為首的三個人,至少在表面上,對玉柱更加的尊重了。

  玉柱呢,依舊是平常心,淡然處之。

  他們三個人遞來條陳,玉柱即使看了,也是一言不發,僅僅是幫著轉交內奏事處而已。

  在官場上,資歷老、很有能力的下級,誰會真正心服于年輕的上司?

  湯炳愿意拜入玉柱的門下,那是因為,此公看準了一點:玉柱的前程似錦,大有可為!

  事實也證明,湯炳不惜放下尊嚴,那步棋走對了。

  在玉柱的暗中運作下,湯炳已經升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在維護個人尊嚴,和希望仕途晉升之間,一直都是反比關系,不可不察也。

  大白話就是,不先給貴人當奴才,讓貴人產生了信任感,貴人憑什么提拔你呢?

  嘿嘿,千里馬多如牛毛,伯樂卻是稀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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