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熙四十二年開始修建熱河行宮,到今年為止,短短的十二年間,熱河上營已經發展為人口超過了萬戶的鬧市。
萬戶的地方,已經足夠設州了,但是,康熙并無任何表示。
上營鎮的治安工作,目前由玉柱這個領班御前大臣管轄。但是,其庶政又歸熱河總管負責。
一襲青衫的康熙,手拿折扇,指著街道一側的戲苑子,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剛來此地的時候,這座苑子的門臉,還沒有如今的一半大?”
玉柱點點頭,說:“老爺子,您的記性可真好。行宮動工的時候,我還在家里閉門讀書呢。”
康熙略微一想,笑了,欽點玉柱為狀元郎,乃是他的神來之筆。
如今看來,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你小子,就是太懶了,稍微一個不留神,你就熘回了府里。”對于玉柱的懶散成性,康熙早就習慣了。
玉柱心想,他若是積極的抓權,老皇帝恐怕又是另外一套說詞了吧?
實際上,老皇帝也是個愛玩,愛享受的家伙。
六下江南,暢春園等園子不斷擴建,大修各種行宮。
為了方便來熱河避暑,從京城到熱河行宮之間,沿途修了二十幾座行宮。
行宮外面的上營鎮,康熙年年都來玩一圈,可謂是異常之熟悉了。
見市面上的車馬井然有序,沒有亂搶和亂停的,都在跟著走。
康熙不由含笑夸贊玉柱:“街道兩側,車馬各行其道,甚善也!”
玉柱淺淺的一笑,京城的街道愛堵,那是因為,沒有靠左行駛的規矩。
反正本無規矩,玉柱自己定的罰款細則。其中就規定了,凡是隨意亂停馬車、轎子,造成街道擁堵的,一律罰銀十兩。
十兩,那可是一筆巨款了!
在大清律里,幾乎沒有罰銀的規矩,除了抄家之外,就是打屁股等肉刑了。
玉柱卻心里很清楚,真正的草民,根本養不起馬車,更養不起轎夫。
街道上,造成擁堵的情況,除了擺攤占道的小商小販和馬車沒規矩的逆行之外,主要是各家各戶的馬車和轎子的亂搶行和亂停亂放。
玉柱畢竟是現代人的靈魂,他不喜歡打屁股這種肉刑,更樂意罰款。
動了富戶的荷包,他們才會真正的感覺到疼。
康熙出來逛街,主要是在行宮里待久了,覺得很悶,要出來散散心。
在街上隨心所欲的逛了一陣子,康熙領著玉柱進了茶樓,上到二樓,坐到了靠窗邊的位置上。
剛進門的時候,康熙就看見墻上貼著四個醒目的大字:莫談國是。
等康熙坐穩之后,在他正對面的墻上,依舊貼著莫談國是。
豈有盛世不許百姓說話之理?
圣君之心受到了嚴重刺激的康熙,皺緊眉頭說:“太過了,只是不許亂說爾。”
什么是亂說,根本沒有一個評判標準,是否借題發揮,全憑官員們的心情。
玉柱只當沒有聽見似的,放下手里的茶盞,抓起一把瓜子,開始磕了起來。
老皇帝說過的話,海了去了,哪句為真,哪句是假,玉柱還能不清楚么?
若是放松了議論管制,有人非議廣修園子、大肆打擊江南士人和大修行宮,讓老皇帝的心里不痛快了,那才是難以收場了。
老皇帝現在的心態,也就是嘴上這么一說,假假的表示一下仁君的所謂寬容大度而已。
玉柱聽聽就可以了,絕對不會往心里去的。
若是,玉柱當了真,不約束民間的議論了。到時候,捅出大亂子來了,就該他自己背鍋了。
皇帝怎么可能有錯呢?罪在臣工也。
見玉柱很意外的沒有及時捧跟,康熙其實也明白,玉柱管著上營鎮的治安,若是放開了民間的議論,他的難處極大,壓力也極大。
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誰敢亂說話?
“你的手下,已經在街上來回巡視好幾遍了。”康熙抬起折扇,指著從茶樓門前經過的一隊新軍士兵。
玉柱笑著說:“他們的任務是,控制市面上的寧靜,確保不當街出劫桉,就是大功一件。另有便衣隊,他們在暗處,專門抓小偷小摸之賊。”
熱河上營的管理體制,很有問題。
日常的治安巡邏,歸玉柱管轄。但是,玉柱抓到手的賊子,又必須交給熱河總管衙門去審理。
這就造成了嚴重的脫節現象。
不過,這些都是小節而已,玉柱也沒有和熱河總管爭權奪利的心思,也就聽之任之了。
倒是康熙仔細的斟酌后,覺得熱河上營應該有官府衙門來統管了。
“嗯,不如就設個熱河廳吧?”康熙想妥了之后,問玉柱。
玉柱心想,還真的是巧了,老四登基之后,上營鎮的正式名稱,就叫熱河廳。
在大清,官衙里面的廳,分為直隸廳和散廳。
直隸廳,相當于不管區縣的副地級市,直接隸屬于省,其長官大多是五品同知。散廳,相當于某地級市的開發區管委會,和縣大致同級,長官多為六品通判。
“您看著起名兒吧。”玉柱才懶得操這些閑心呢。
只是,康熙又說:“熱河廳的同知,就由牛泰來兼任了。”
玉柱秒懂了,老皇帝讓牛泰當熱河同知,等于是把整個熱河廳的軍政大權,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老爺子,這不大合適吧?”玉柱擴了權,本是大喜事,他卻沒有馬上答應下來。
康熙把眼一瞪,數落道:“甭想躲懶,就這么定了。”
玉柱的懶筋,必須要抽。
老皇帝打算多給玉柱找點事情做做,免得閑出了毛病,小崽一窩一窩的生。
“老爺子,熱河重地應另派心腹之臣。牛泰是我的哈哈珠子,真的不太合適啊。”玉柱依舊不想就范,拼力的掙扎著,想把責任推出去。
老皇帝只當沒聽見似的,把頭扭向了窗外。
得了,老皇帝只要擺出了這種架式,事情就已成定局。
新成立的熱河廳,就其本質而言,已經相當于大半個順天府的職能了。
因為,一年之中,老皇帝至少有半年,會待在熱河行宮里避暑。
剩下的半年之中,除了重大的慶典活動之外,康熙也很少回皇宮,基本上就待在了暢春園里。
牛泰那個憨貨,人在軍營里坐著,被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砸到了腦袋上,眨個眼的工夫,變成了炙手可熱的熱河廳同知。
官不在大,關鍵看實權。
熱河廳的前身,上營村僅有幾十戶人家而已。
現在,熱河廳的萬余戶居民,住的全是京里來的達官貴人,以及各地的富商。
不夸張的說,熱河廳內的居民們,非富即貴,個個都是有身份的人。
牛泰管著如此重要的地方,也就意味著,玉柱在老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比以前更加的重要了。
歷史上,哪怕是倍受寵信的隆科多,終康熙一朝,到了頂也就是理藩院尚書兼步軍統領罷了。
至于歷史上的玉柱,在康熙時期,充其量也就是個三等侍衛罷了。
等到隆科多擁立老四登基之后,玉柱才被老四推恩,提拔為鑾儀使。
但是,形勢已經大不相同了。
佟國維雖然退下去了,但是,隆科多是文淵閣大學士兼川陜總督,鄂倫岱是鑲黃旗領侍衛內大臣。
玉柱就更不需要提了,他頭上的光環,以及身上的兼職,可謂是多如牛毛。
牛泰的出任熱河廳同知,標志著,玉柱成了大清朝第一個掌握熱河行宮全面軍政大權的要員。
說句到家的話,老皇帝在熱河的安危,已經系于玉柱一身了。
玉柱不是乾隆那個冷酷的動物。
客觀的說,老皇帝待玉柱真心不錯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玉柱今年也才二十五歲,可以說是非常年輕,他完全等得起。
等老皇帝閉了眼,玉柱就可以沒有任何心理包袱的干他自己的大事業了。
聽戲的時候,老皇帝看得聚精會神,玉柱的注意力,卻始終無法集中到戲臺上。
沒辦法,誰叫玉柱沒有藝術細胞呢?
這時,塞勒湊到玉柱的耳旁,小聲說:“稟柱爺,三爺穿著便服,也來了。”
玉柱點點頭,熱河廳的位置就這么大,他陪老皇帝出來閑逛的時候,難免會偶遇皇子阿哥們。
一般情況下,為了掩人耳目,康熙都只當沒看見似的,免得帶上拖油瓶,反而容易掃興。
只是,今天也是巧合,老三悄悄的來了之后,老四也來了。
老四剛坐穩,老五和老七也先后到了。
他們這幾個成年的皇子,即使不坐雅間,也必須坐到戲苑的前排。
老皇帝早就看見兒子們了,他側身湊近玉柱,小聲說:“還是你有眼力,專門挑了不起眼的后排。”
玉柱抿唇一笑,老皇帝坐了前排,他的兒子們或是重臣們碰見了,可不得跪下行禮么?
動靜一鬧大了,老皇帝悠閑的心態,就不存在了呀。
道理如此,可是,玉柱卻不能明說。
看破不說破,下次還是好朋友。
以玉柱的為人品性,哪怕是看見公主偷人了,他也不可能主動去告訴孫承運的。
因為,老婆偷人的事,誰去告訴她丈夫,誰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聰明”。
將來啊,不僅朋友都沒得做了,大概率還會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