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問題解決了之后,便是銀子問題了。
玉柱派人去把布政使完顏律,請到了撫衙來。
布政使司,俗稱藩司,或東司。按察使司,俗稱臬司,或西司。
布政使,是和玉柱平級的從二品地方大員,一般被尊稱為藩臺或方伯,管著一省的民政,實權極重。
如果說,玉柱是莫斯科州委一把手兼州軍區第一司令員的話,完顏律就相當于,莫斯科州州長兼組織部長、紀檢一把手、宣傳部長、財政廳長。
藩臺衙門里,最重要的一個機構叫做藩庫,是一省錢糧的總倉庫。
藩庫的收支,做賬,徭役,賦稅的征收,朝廷的上繳,官員俸祿的發放都要經過藩臺衙門。
總之,一句話,全省所有跟錢糧、人事沾邊的事情都與布政使有關。
照朝廷的制度,玉柱下達的錢糧支出的命令,都要發文給布政司衙門,由完顏律去執行。
再比如說,玉柱想任用某位候補知府為委員,也要下札子給完顏律,由完顏律在藩司衙門前,掛出委任牌,通告全省。
大白話就是,只要藩司衙門沒有出牌子發布正式公告,人事任免的程序,就沒有正式走完。
可想而知,完顏律的實權有多大?
完顏律,親自去省界,迎了玉柱來長沙。
路上,兩人每天都要見面交流一番,甚至一起用膳飲酒,也算是比較熟悉了。
見禮過后,玉柱請完顏律上座,完顏律死活推辭不受,硬是坐到了玉柱的下手邊,顯得很守規矩。
“希晉兄,不知省庫里,還有多少存銀?”玉柱親切的喚了完顏律的表字,并以兄相稱。
藩庫,又稱省庫。
完顏律,字希晉,鑲紅旗滿洲,屬于是典型的清廷自己人。
廟堂實力論。
如今不是晚清,以完顏律在省里的實權地位,即使玉柱是大權獨攬的一把手,也要給他三分薄面。
“稟中丞,省庫里尚有存銀七十萬兩。只是,向戶部交納秋稅的時候,必須上繳五十萬兩。”完顏律略微抬臀,斜簽著身子,拱了拱手,恭敬的回答了玉柱的問題。
完顏律的說法,玉柱在路上就聽過好幾遍了。只是,今天的這個場合,極為正式罷了。
說白了,完顏律主動去省界迎接新任巡撫,就是想拉近和玉柱的關系,免得錢糧消耗過大,真正為難的卻是他這個藩司。
因為,無法按時上交錢糧給戶部,被追究的第一責任人就是完顏律這個藩司。
至于玉柱這個巡撫,反而是權力極大,責任極小。
玉柱一聽就明白了,完顏律這是擔心,他帶兵去剿匪把錢糧都挪用了,將來不好向朝廷交差。
“嗯,那這二十萬兩銀子,誰都不許動,留作大軍的開拔費。”玉柱并不想為難完顏律,一錘定音的做了決定。
說白了,玉柱領兵出去之后,錢糧和物資調撥的大事兒,還真繞不開完顏律的支持。
儲備糧才是要點,銀子的事情,玉柱另有打算,有啥必要為難完顏律呢?
玉柱的官場哲學,一向是,要么不得罪人,大家一起和光同塵。要么,就捏著把柄往死里折騰,整得對手再也無法翻身。
平白無故的多個很有實力的敵人,智者所不為也。
“是,謹遵中丞之命。”完顏律見玉柱如此的好說話,不由大生好感,暗自長松了口氣。
嘿,路上好生伺候的水磨功夫,沒有白花啊!
由此可見,玉柱雖然年輕,卻也是講人情的。
如今的綠營之中,凡是出兵,都必須要一大筆開拔費。否則,甭想順利的出兵。
綠營的丘八們,平時的糧餉,被貪官層層盤剝下來,到手的銀糧,也就僅能糊口而已。
不趁開拔之時,要一大筆賞錢,憑什么替你賣命?
而且,丘八里頭,也有能人。他們知道,上頭正值用兵之際,若是非但沒有出兵,反而鬧出了兵變的亂子,也是會被朝廷嚴厲追究責任的。
就比如說,鎮筸鎮總兵,平時喝多了兵血,下邊的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到了用兵之時,在有心人的煽動和策劃之下,鎮筸兵鬧出了兵變,那位被扣押的總兵,可想而知的要倒大霉了。
客觀的說,哪怕是大頭兵,也有制約上司的狠辣手段。
說白了,也就是光腳的被逼急了之后,和貪婪的上司,拼個魚死網破。
當然了,在官官相護的大背景之下,從最終的處置情況來看,大頭兵依舊是完敗。
因為啥呢?涉事的軍官,極少被殺。而挑頭鬧事的大頭兵,幾乎個個都被秋后算了帳。
兵變,起到的警示作用,如果真的有用,就不至于出現八旗兵和綠營兵雙雙崩壞的惡果了。
歷史上著名的戚家軍,就是因為鬧餉,被上上下下的官員們一起合謀,屠殺得一干二凈。
其中的混帳邏輯便是,老爺們可以隨便克扣士兵的糧餉,士兵們就應該乖乖挨宰。
若是不順從的敢起兵鬧事,就等于是挑釁了朝廷的權威,那就別怪老爺們動刀子,殺人滅口了。
談妥了錢的事兒,玉柱順勢提了調糧的事兒。
偏沅省,以區區東部數府之地,能夠榮獲魚米之鄉的美名,自然是不缺糧食的。
“稟中丞,職臨來之前,已經命人籠過了帳目。目前,省里可以動用的糧食,大約在二十五萬石左右。”
玉柱賞了面子,沒有逼他出錢,完顏律也就投桃報李,很慷慨的答應了二十五萬石糧食的供應量。
官場上的事,本就是互相妥協的結果。
嗯,二十五萬石糧食,這就比較多了。
玉柱滿意的直點頭,夸贊道:“希晉兄果是負重前行的能吏。若是此次進剿,糧餉供應無虞,我必出奏朝廷,記吾兄的頭功。”
見玉柱畫出了大餅,完顏律不由微微一笑,拱手道:“剿滅匪類,乃是中丞您扶危定難之奇功,職何德何能,安敢居此首功?”
兩個人相視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潛臺詞,卻又都沒有主動點破。
玉柱的真正大局,一直都在京里的兵權,他壓根就沒心思和完顏律爭權奪利的搞內耗。
所以,只要完顏律做到了后勤保障無憂,玉柱真的會上奏老皇帝,替完顏律表功。
完顏律呢,他最擔心的是玉柱仗勢欺人,大手大腳的亂花錢,逼得他沒辦法向戶部交帳。
要知道,朝廷考核地方官,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便是稅賦。
別的工作,做的再出色,只要無法按時上交稅賦,必被御史彈劾下臺。
此所謂,大清古早版本的一票否決!
不過,完顏律的老謀深算,也徹底的暴露于玉柱的眼底。
完顏律以藩司之尊,遠至省界迎接,這本就很容易給玉柱帶來一定程度的好感。
路上的頻繁交流,再加上,錢糧方面的實質性支持,玉柱有什么理由,非要拿完顏律立威呢?
玉柱控制完顏律,也有大殺器。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兼銜,讓玉柱手握彈劾部下的大權。
就如同明朝的巡按御史一般,只要出了彈章,必有人下臺。
按照朝廷維護疆臣權威性的慣例,玉柱若是彈劾了完顏律,九成九的情況下,完顏律要丟官。
但是,即使趕走了完顏律,下一任藩司卻由朝廷任免,玉柱僅有建議權,而無實質性的決定權。
必須承認,大清朝以極少數人,順利統治億萬漢人,長達近三百年之久,還是吸取了很多歷史教訓的。
擺平了完顏律之后,玉柱一身輕松的下令,召見全省參將以上的武官。
玉柱那可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又在西北帶兵打過實戰,就算暫時不能被稱為名帥,也總知道誰是將才吧?
頂頭上司相招,誰敢怠慢?
五日后,原本分散于各地的綠營軍官們,齊聚于撫衙的大堂前。
今日的撫衙,轅門前,肅殺之勢,格外的凜冽。
按照既定的方針,玉柱安撫了省里的文官之后,肯定要拿武將們立威。
湘西地區,地域廣大。若是綠營兵們,舍不得賣命,臨戰時一觸即潰,把玉柱的后背,亮給了匪軍,嘿嘿,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事兒了。
客觀的說,玉柱帶來的新軍,即使戰力再強悍,畢竟只有三千多人。
兵馬少,有出動快的優勢,也有無法全面控制局勢的劣勢。
說白了,玉柱的嫡系部隊人數太少了,可以充當機動打擊的主力。
但是,新軍和炮甲,顧了東邊,就無法顧西邊,玉柱還必須逼迫各地的綠營兵,協助防守各個要地。
此時此刻,撫衙的上空,沉悶的卯鼓還在敲。
撫衙大堂附近,荷槍實彈的新軍戰士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異常森嚴。
戰士們,一個個抿緊嘴唇,表情異常嚴肅。槍尖上,明晃晃的刺刀,在晨曦的映射下,閃爍著攝魂奪目的寒光。
已經來報道了武官們,見了此情此景,一個個暗自慶幸不已。
他們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來,玉柱今天只怕是想立威,甚至是想借人頭祭了帥旗吧?
按照大清軍律,帥臣聚將,三通鼓響之后,點卯不到者,斬!
第三通鼓停之后,就在眾將四下里張望,尋找未按時趕到的倒霉蛋之時,忽聽大堂后傳出一聲厲喝。
“撫軍大人,到!”
眾將官,趕緊各按品級班次,在提督額倫特的帶領下,一齊扎千下去,畢恭畢敬的說:“卑職,請撫軍大人金安。”
沒辦法,額倫特太緊張了,竟然臨時改了請安詞,由大安,變成了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