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異常恭敬的把秦本初,請進了內書房,安排在了上座。
丫頭奉了茶之后,秦本初見玉柱兀自站在一旁,不由暗暗一嘆,大奸若忠,大巧似拙,玉柱只怕是都占全了啊!
再怎么說,玉柱擺正了姿態,以跪見大禮相見,秦本初豈能不感動?
畢竟,玉柱可不是一般的官員學生,而是整個大清朝最頂端的少數幾人之一。
秦本初雖然沒有做官,卻是探花出身,他有資格看朝廷的邸報。
方今天下,別看嵩祝是名義上的滿洲首席大學士,他掌握的實權卻比玉柱小得多。
“玔卿,何苦演戲呢?你我師徒二人,多年未見,且坐下敘話吧。”秦本初很頭疼,也很無奈。
玉柱的姿態擺越低,執禮越恭順,秦本初就越不好翻臉。
見秦本初消了來時的盛氣,玉柱放心了,拱手一禮,打橫坐在了側面。
“恩師老大人不遠千里進京,必有因由。只是,在恩師發問之前,請聽學生一言,可好?”玉柱站起身子,長揖到地。
“唉,說吧。”秦本初也沒了主見,只得點頭應允了。
玉柱朗聲道:“不瞞恩師您說,學生以而立之年,傲立于朝堂之上,多少人眼紅?多少人嫉恨?多少人想拉學生下地獄?江南士林確實被折騰得不輕,然而,大多數人家僅僅損失了一些錢財而已。只有極少數人,幫著成就了學生的惡名罷了。”
“今上廣修宮室,大興土木,西北又用兵甚急,處處皆需銀子。學生枉讀圣賢書,卻也知道,國家興衰,百姓皆苦之理也。”玉柱故意停頓了一下,讓秦本初有時間消化他的觀點。
見秦本初微微點頭,玉柱接著又說:“江南士林的近千家縉紳,僅僅拿出一點點家產而已,就鬧得天翻地覆,沸沸揚揚。請問,全天下億兆黎庶,即使是豐年也只是勉強糊口,又當如何?苦千家,和苦千萬家,孰輕孰重?”
面對玉柱的靈魂之問,秦本初啞口無言。
儒學這玩意,骨子里,就是教會大家,說一套做一套,既當且立的虛偽把戲!
“話雖如此,你做得還是太過了,豈有強搶宦妻之理?”秦本初故意避開了鄉紳們的原罪,盯著玉柱的丑事開炮。
玉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解釋說:“不瞞秦師您說,學生所搶之女,皆因其夫家作惡多端,一貫的欺男霸女,肆無忌憚的兼并鄉里良田……”詳細羅列了大把的罪惡,皆有據可查。
秦本初被懟得臉色很難看,他雖然知道一些鄉紳做惡的劣跡,卻做夢都沒有料到,做惡也分等級,沒有最惡,只有更惡。
玉柱敢把事情攤開來說,就不怕秦本初回去調查。
實際上,哪怕沒有實地去看,秦本初也已經信了九成。
因為,以玉柱的權勢熏天,完全沒必要欺騙秦本初。
“秦師,學生故意搶他們家的女人,也是為了他們好。逼著他們平日里言行多多檢點一些,家運才能長久。”玉柱此話一出口,立時把秦本初逗笑了。
“好一個為了他們好,簡直是恬不知恥!”秦本初被氣笑了。
秦家也是大地主之家,秦本初心里有數,玉柱的話很糙,但理不糙。
歷朝歷代的末年,主昏于上,官貪于中,吏惡于下,再加上鄉紳的貪欲不受抑制,迫使草民們失去了活路,只能揭竿而起。
玉柱的搞法呢,乍眼一看,其臭無比。
但是,就實際效果而言,卻明顯抑制了大部分江南士大夫無底線的做惡。
肆無忌憚的做惡,還有本事不受懲罰,和有底線的做惡相比,有著本質性區別。
原本,秦本初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料,師徒二人談了一個多時辰之后,秦本初的堅定立場,卻明顯松動了。
晚膳之前,玉柱把兒子們都叫了過來,當眾吩咐他們大禮拜見師祖。
這且罷了,用晚膳的時候,玉柱命人撤了屏風,由秀云親自執壺,替秦本初斟酒。
全套禮遇下來,面子給足了,任爾百煉精鋼也要熔化。
秦本初被徹底的軟化了,喃喃道:“我完全不適合做官。”
玉柱聽出了秦本初的歸意,趕緊勸道:“恩師大人,做臟官大可不必了,做學官倒是大有可為。”
以玉柱的盛寵和廟堂地位,推薦秦本初做個翰林學官,可謂是易如反掌也。
秦本初完全有理由相信,玉柱沒說大話。
只是,朝廷名器,終究需要時間去操作的。總不至于,今天說完了,明天就可以去上任了吧?
秦本初只打算在京城里盤桓幾日,便回江南了,倒也不必在此時明說,免得壞了師徒久別重逢的和睦氣氛。
然而,出乎秦本初意料之外的是,第二日,他剛剛用罷早膳,張鴻緒就帶著旨意來了。
“傳萬歲爺口諭,著康熙三十年辛未科殿試一甲第三名秦本初,速來暢春園見駕,欽此。”
好家伙,這也太過牛叉了吧?
玉柱的滔天盛寵,讓秦本初驚的目瞪口呆,七魂出竅了六魂。
秦本初陛見的時候,玉柱就站在老皇帝的身邊。
老皇帝考問過秦本初的學問之后,扭頭望著玉柱,笑道:“汝師乃真鴻儒也!”
玉柱把頭一低,涎著臉說:“回汗阿瑪,吾師治學,嚴謹大氣……”羅列了一大堆秦本初的強項。
老皇帝沒好氣的瞪了眼玉柱,沉吟片刻,下了決心,說:“庶吉士院正好有人出缺,汝師大才,堪為侍講學士。”
按大清官制,翰林院侍講學士,從四品。
可謂是一步登天的秦本初,不禁百感交集。
盡管,玉柱的盛寵,他早有預料。但是,他還是看走了眼,萬萬沒有想到,玉柱竟是驚天動地之寵啊!
“稟汗阿瑪,吾師年事已高,不耐二乘小轎的顛簸之苦……”玉柱厚著臉皮,說了一大堆的苦處,明擺著是找老皇帝討賞。
“哼,慣溺孽畜無道理!”老皇帝突然翻了臉,陡然拍了桌子。
秦本初趕緊匍匐于地,再也不敢抬頭,心里卻在暗暗叫苦,過猶不及啊!
“汗阿瑪,若無吾師傳授的秘籍,臣兒恐怕連中舉都難啊。”玉柱伸手拽了拽老皇帝的龍袍,眼巴巴的望著老皇帝。
此時此刻,秦本初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度日如年。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秦本初忽然聽見老皇帝的說話聲,“著賞三品卿銜。哼,不許再胡攪蠻纏了,懂么?”
“臣兒叩謝汗阿瑪潑天之恩……”玉柱異常歡喜的謝了恩。
此情此景,讓原本心灰意冷,等著掉腦袋的秦本初,徹底的傻掉了!